第58章 第 58 章
諸伏景光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並沒有把麻生三墓在外務省辦公大樓做的那些事告訴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但以他們兩個的敏銳程度,多多少少也推測出了一些。但諸伏景光既然沒有說,那就說明麻生三墓所做的事並不需要他們來操心。
所以他們裝作了什麼也不知道,麻生三墓也裝作不知道。
但是他總是會在萩原研二的臉上看見一種類似於“欣慰”、“感動”的表情。這個表情讓麻生三墓很不習慣。
他們正坐在咖啡店裏,麻生三墓面前的盤子上放着一個三明治和一杯咖啡,萩原研二已經吃完了他的午飯,正雙手拖着臉笑眯眯地盯着麻生三墓看。
從來不會迴避視線的麻生三墓回視着他,邊觀察着萩原研二的表情企圖弄明白“欣慰”的來源、邊解決着剩下的半塊三明治。
他們之間詭異的對視被打斷,因為一位服務員從萩原研二的身後走了過去,麻生三墓於是便將視線轉到了那位服務員的身上。
萩原研二轉過身,順着他的視線看去。
“怎麼了嗎?小麻生已經看了那位服務員小姐好幾眼了噢,有什麼在意的事情嗎?”他問。
因為最近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一直都非常勤快地找麻生三墓一起就食,所以麻生三墓在搬家之後還沒有找到其他的三明治做得好吃的甜品店或者咖啡店,這次他們光顧的還是麻生三墓和秋川勝則一起去過的那一家咖啡店。
“是那位服務員小姐一直在看我。”麻生三墓收回視線,看向自己手裏的三明治。
很奇怪的眼神。不是友善也沒有惡意,不是打量也不是因為感興趣,似乎是中性的“在意”。好像是看到了陌生人群中唯一一張眼熟的面孔、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熟人時的感覺。
但是麻生三墓對她沒有印象。這家店裏他所見過的那位服務員小姐今天並不在,而這一位服務員小姐似乎是新來的,在工作中經常會有不熟練的舉動。找器具時需要拉開兩個抽屜才能找到、櫃枱上放着很多張廢棄了的油紙、在做飲品前要先看一眼旁邊的冊子——她應該是新雇傭的店員。
新雇傭的店員,為什麼會用這種眼神看他呢?
在麻生三墓解釋過奇怪的地方之後,萩原研二又裝作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看來,如果不是這位店員小姐看上小麻生了,那她很有可能認識小麻生。”
萩原研二把麻生三墓面前的還沒喝完的咖啡紙杯拿了起來,偏了偏頭示意了一下門口。“我覺得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裏的好。”
他對於麻生三墓的事一向非常具有警惕心。
在他們離開咖啡店后,那位奇怪的店員小姐看了看他們的背影,在手機上打下了[被他們發現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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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員小姐的事又被交給了“好用的安室透”去調查,堆在降谷零頭上的除了“麻生三墓出生的村落”、“組織的藥物實驗”、“石森議員和美國黑丨幫”等事情之外,又多了一項。
——那位被搜查一課抓住的那位黑丨幫成員,因為其美國公民的身份而被移交給了公安部。公安部在調查之後證明了他確實是殺害坂道金一的兇手,但是他拒不承認自己和黑丨幫之間的關係,堅稱自己只是“看坂道金一不順眼”所以才殺死了坂道金一。
所以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石森議員與這件事有關,但礙於那位嫌疑人守口如瓶拒不合作,想給石森議員定罪還缺少了關鍵性證據。更何況公安與永田町本就有着類似於合作的關係,來自上面的壓力使得這起案件最後也只能是匆匆結案,以謀殺和謀殺警察未遂的罪名對兇嫌進行了審判。
而關於那位嫌疑人對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謀殺未遂的罪名,也以“想要隱瞞自己殺死了坂道金一的罪行而對兩位警官下手”的理由敷衍了過去。
連降谷零也收到了“注意調查方向”的警告。他不能借用公安的手段來進行調查,進展得非常困難。
只是,在調查有所結果之前,他們最先得到的消息卻是“石森議員的秘書柊山敏之意外身亡,石森議員本人下落不明”。
而柊山敏之的死因是——心臟麻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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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有所預感將要發生什麼,形式作風滴水不漏的組織不會無緣無故地石森議員下手,他們絕對懷有某種目的。
但是發生的事還是出乎了他們所有人的預料。
為了不讓麻生三墓去那家咖啡店,諸伏景光給他推薦了一家開在兩條街之外的烘焙店。那家烘焙店提供的三明治剛好是麻生三墓喜歡的口味,所以在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去上班的中午,麻生三墓把原本的午飯計劃更改成了三明治。
他在回家的路上見到了一個陌生的人。
那人靠在路邊的一輛車上,穿着黑色的風衣,銀白的頭髮遮住了他半張臉。視線極具穿透性地透過髮絲直直地射向麻生三墓,目的性非常明顯。
他嘴裏咬着一根煙,在用很不禮貌地眼神對麻生三墓進行了一番打量之後,咬着煙露出了一個不太友好的笑容。
“麻生三墓。多少也表現出一些驚訝來吧,沒有期待的見面不足夠讓你驚喜嗎?”
麻生三墓沒有理會他的話,他的視線緩緩地從他身上移到了他背後的車上。
後車座上坐着一個人,那人雖然是坐着的姿勢,但不管是垂着的頭還是一動不動的身體,都透露出他已經死了的狀態。
那是石森議員的屍體。
而站在車邊的這位,很明顯就是組織里和他聯絡過的那位成員。
一直都用手機聯絡的人,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面前?
麻生三墓疑惑地歪了歪頭,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到一些值得推敲的表情。
但是銀白色長發的人只是說了這麼一句話,然後就自顧自地拉開駕駛座坐了上去。關門之前,他給了麻生三墓一個眼神。那個眼神的含義是“上車”。
麻生三墓看了看後車座上的屍體,又看了看已經被佔據了的駕駛座和副駕駛座,沉默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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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三墓用手指尖把快要向自己倒來的石森議員推向了一邊,石森議員的頭撞在了玻璃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碰到石森議員的肩膀之後,麻生三墓才意識到,石森議員其實還活着。他的身體沒有僵硬,還帶着體溫。甚至說體溫有些過於高了,至少並不處於正常人的體溫範圍內。
石森議員只是昏迷了而已,但可能是被注射了某種藥物。麻生三墓在他的脖子上看到了一個紅腫的針眼。
琴酒從後視鏡中看了他一眼,彷彿跳過了陌生人見面時該有的生疏,他平淡地說道:“他還沒死。”
他的語氣中含着“但是快了”的意味。
“既然已經出現在了目標人物的面前,那就不應該手下留情。你以為你威脅了他,他會善罷甘休嗎?如果我沒有解決掉他,被解決掉的人就會是你。不要太天真了。”
石森議員在被麻生三墓威脅之後就找到了他合作的黑丨幫,他提出了想要解決麻生三墓的請求。
石森議員不了解麻生三墓,但是那個黑丨幫的人卻知道麻生三墓對於組織來說不是想要除掉就能除掉的人,他們更願意用這個消息來和組織進行交易。
麻生三墓安然地坐在後座,試圖通過面積極小的後視鏡來分辨琴酒的表情的含義。
“知道我和石森議員的談話、又在這裏找到了我。你是在監視我嗎?”他問。
“監視?”琴酒不屑地冷呵一聲,“想要掌握你的行蹤根本不需要監視。一個有着明顯喜好的人,非常容易推測。”
麻生三墓的“喜好”是那兩位警官先生以及三明治。所以對於琴酒來說,想要推測他的行動非常簡單。
既然不是監視,倒是讓麻生三墓放下了心。
“所以為什麼要來找我?”
琴酒只是高深莫測地說:“你會知道的。”
麻生三墓看了他一會兒,將視線移到了駕駛座的人身上。
開車的是一位身材很魁梧的墨鏡男子,他一直板著臉,一下也不敢往後視鏡中看。在感受到麻生三墓的視線后,他僵直了後背立直了脖子。麻生三墓從他的表情中能明顯看出“緊張”的情緒。
“好好開車。”琴酒冷眼掃向他。
琴酒手裏的是石森議員用來和那個黑丨幫聯絡的手機,麻生三墓在是森醫院的桌上見到過。現在琴酒正用那個手機編輯着什麼,麻生三墓只能看到他按着按鍵的手指,似乎是正在編輯郵件。
“你們準備去殺掉石森先生,”觀察了半晌后麻生三墓突然說道,“但是你們的臉上沒有想要殺人的表情,很有意思。”
琴酒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
車不知道要開去哪裏,路邊是麻生三墓不熟悉的道路,他從來沒有走過這個方向。
“惡意。”麻生三墓說,“你的臉上有很明顯的惡意。但是不是針對即將被你殺掉的石森議員,而是針對於我的惡意。很有意思。”
伏特加忍不住看了一眼琴酒,想從琴酒那張對誰都殺氣騰騰的臉上看出“針對某一個人”的惡意。
“唔,好像有什麼不對。”麻生三墓疑惑地歪了歪頭,“為什麼你會對我的話表現出‘嘲諷’和‘否認’呢?”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原話,找到了那個可能出錯了的句子,“‘即將被你殺掉’……”
麻生三墓頓了頓,低下頭看向了自己的手。
“原來是這樣啊……”
他看得出琴酒想要殺死石森議員,那麼這個短句中錯誤的就是“你”這個賓語。
“我幫你的忙已經夠多了,你至少也付出一些代價來吧。我不是好心人,不做虧本的事。”
琴酒把手機扔進了車載垃圾桶中,放下手又抬起來時,手裏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把左丨輪丨手丨槍。
“用塑料玩具糊弄人的事一次就夠了,”他把□□向後遞給了麻生三墓,“你猜對了,要殺了石森議員的人不是我,是你。”
“好像一直都是你在自說自話,我並沒有要加入你們的意願。”
“你認為你有選擇的權利嗎?”琴酒露出了一個飽含惡意的笑容,“不要搞錯了,組織從來都不會善待誰,這只是交易而已。”
車剛好在這時停了下來。
窗外是一座山,植被密集,一片綠意盎然。空氣中帶着植物的清香,透過窗戶吹了進來。
“我的耐心有限。殺了他,然後把屍體在這裏處理掉。”
麻生三墓望向琴酒,看了他一會兒后,不知道看出了些什麼來。他問:“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麼著急地催我表明立場?”
只要麻生三墓如琴酒所願地殺了石森議員,他就算再怎麼掙扎也很難像現在這樣做個“正義觀奇怪的普通人”。
琴酒不是為了讓麻生三墓加入組織,而是為了讓麻生三墓背離光明。
琴酒舉起槍對準了麻生三墓的額頭。“殺了他,或者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