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關於紀本雪枝的死亡,疑點似乎越來越多了。或許不是普通的持刀歹徒殺人事件,紀本雪枝可能在被殺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
為了調查清楚當時發生的事,萩原研二和麻生三墓離開療養院后又去到了紀本順當時就讀的那所小學校。學校已經更換了一個名字,但是曾經任職的老師還有不少在崗。不過他們對於紀本順的遇害事件似乎並不是太了解,只知道一些似是而非的傳言,類似於“聽說順君的父親是很厲害的人物”、“不是討人厭的負心漢嗎”、“聽說是很可怕的人呢”。
一位老師的提供了信息,他們去拜訪了當時紀本順的班主任。
班主任老師已經退休了,住在偏僻的郊區。沒有孩子,養了一隻狗一隻貓,院子裏種了很多的花花草草,全部都照料得很好,充斥着蓬勃的朝氣。
這位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加年邁的老師一聽起他們說起紀本順的名字,眼神就銳利了起來,嚴厲地問道:“你們怎麼會知道紀本順的事?”
在療養院時還自我介紹說是紀本順的鄰居的萩原研二這時候卻拿出了警官證,大概又是出於他的一些“這樣那樣”的應對不同人的不同手段。
“我們是來調查當年的案件的,祐田老師。”
祐田老師枯柴般的手從口袋裏拿出眼鏡戴上,快速地掃了一遍萩原研二和麻生三墓,又打量了一會兒證件后,他嘆了口氣,語氣不再那麼尖銳。“終於開始調查這件事了啊。”
“祐田老師為什麼這麼說呢?”萩原研二收起警官證。
“都已經過去多久了?八年?七年?”
“八年了。”
“都已經過去八年了,竟然在直到現在才調查起這件事。我一直在想,再過個幾年我或許就要把順君給遺忘了……幸好啊,我現在的腦子還算清晰。”
他這麼說,便是知道一些內情了。萩原研二和麻生三墓對視了一眼,問道:“祐田老師,順君當時的事件,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嗎?”
“不為人知的隱情啊……”就算已經退休很久了,祐田老師說話時還是有着教師的習慣,“我或許也快要去世了,那些秘密,原本不該說出來的。可是如果就這樣子讓這個秘密消失在人世間的話,我就算死也死不安穩。”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到庭院裏去,坐下聽我說吧,警官先生。”
祐田老師在院子前的陽台邊沿坐下,他家養的貓趴在了他的腿上。他撫摸着貓的後背,望着庭院的菊花時,眼中流露出了懷念的神色。
“順君,當時在班裏有一個關係很不錯的同學。他們總是打打鬧鬧的,吵架、打架都是常有的事,可是關係卻很不錯,小小年紀就稱對方是兄弟,想起來還非常令人憐愛。”他笑了笑,“但是呢,在雅重君邀請順君去他家裏做客之後——啊,雅重就是那位和順君關係很好的同學。他們的父母見過面之後,雅重君突然就單方面和順君疏遠了,說是他的媽媽不讓他和順君做朋友。家長說這種話也是常有的事,我也不知該如何摻和,因為連順君的媽媽也說不能讓他們兩個在一起,甚至還要求換班級。”
“順媽媽的要求非常強烈,為了安撫她,本來校方已經答應讓順君轉班了的,只是……還沒來得及實施,就發生了那樣的事。”祐田老師唏噓着摸了摸下巴,“事發得太過突然,大家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麼可怕的事。”
“那之後,那位雅重君呢?”
“他……”祐田老師看起來有些猶豫,張嘴時似乎是有什麼話想說,可是思考過後又換了說辭,“畢竟是兄弟遭受了不幸,那件事之後他的父母就帶着他轉學了。”
“那位雅重君的全名叫什麼呢?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想去拜訪一
下。”
“太久了,記不清了。”
“誒?”
“老了,記性不好了呀。”祐田老師低下頭和他腿上的貓說話,“是吧,汪君。人老了就是會記性不好呀。”
他看起來可不像是記性不好。
“這隻貓的名字叫汪君嗎?”麻生三墓問。
也許是聽見他叫了自己的名字,貓從祐田老師的腿上跳了下來,邁着優雅的步子翹着尾巴走到麻生三墓腳邊嗅了嗅。屋內“汪”的一聲傳來一聲狗叫,一隻柴犬甩着尾巴沖了過來和貓滾成了一團。
“哎呀,喵君。”祐田老師像是注視着玩鬧的孩子一般注視着貓狗,“這隻柴犬叫喵君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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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田老師,原本是有些話想和我們說的。”在離開祐田老師家之後,麻生三墓和萩原研二一起走在河邊的一條小路上,“他在隱瞞什麼。在萩原先生出示警官證之後,他的表情明顯是想要全盤托出,可是說著說著又改變了態度,將一些信息隱瞞了下來。”
“我也能感覺得到,祐田老師想要隱瞞的一定是一個很重要的秘密呢。那個秘密不符合他的道德觀,所以讓他感覺非常折磨。可是因為某些原因他不得不一直將那個秘密藏在心裏,因此在一瞬間的衝動后,他的理智又阻止了他。不過繼續追問也不是好方法啦,或許會讓他更加抵觸。”
所以萩原研二把電話號碼寫在紙條上留給了祐田老師,離開前說的話是:“如果祐田老師有什麼想說的話,可以直接打電話聯絡我。”
祐田老師大概也知道他的暗示,所以沒有和他們說再見,只是一直盯着那張紙條,沒有嘆氣卻勝似嘆氣。
“啊,這裏就是紀本小姐和順君遇害的地點了。”萩原研二手裏拿着照片,比對着道路。
這條小路的左邊是河流,右邊是小山丘,路的寬度並不均勻,有的路段很寬闊,有的路段卻只能容納的下一輛車經過。
這一段路不算寬敞也不算狹小,左邊是人行區,右邊還有通車的餘地。
“當時的情況是,紀本小姐帶着順君回家,走到這裏時迎面碰上了歹徒。歹徒徑直向紀本小姐走去,紀本小姐轉身逃跑。”萩原研二轉了個身,比劃着,“歹徒先是抓住了順君,一刀刺死了順。然後追上了紀本小姐對着紀本小姐的後背連捅了三刀,紀本小姐倒在地上之後他又補上了兩刀。”
“目標明確、沒有遲疑,是懷有着‘殺了她’的信念找上了紀本小姐。”
“為什麼會是先刺殺了順君之後,再是紀本小姐呢?”
“不是因為順君跑得慢嗎?”麻生三墓不明白有哪裏不對勁。
“可是紀本小姐是順君的媽媽。她一定非常愛護孩子,不想讓不合格的爸爸影響到孩子的成長,所以才會離開真城先生,選擇獨自一人照料孩子。”萩原研二說,“這樣子的話,紀本小姐是不會拋下孩子自己逃跑的,所以我覺得這裏有些奇怪。”
“這樣啊……”麻生三墓像是回想起了什麼,他盯着空氣中的一點說,“萩原先生,紀本婆婆雖然心理狀況並不是很好,可正因為如此,她的話全部都是發自於內心的,裏面或許隱藏着很多無意間透露出來的可信的消息。比如說,‘雪枝每天晚上都擔心得睡不着覺’,比如說,‘把順君藏到哪裏去了’。這些話好像沒有什麼問題,獨自一人照料孩子的媽媽晚上擔心得睡不好覺、忘記外孫之死的外婆想要見見自己的外孫——可是仔細想一想,不會覺得很奇怪嗎?”他歪着頭看向萩原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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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陣平去調查了萩原研二和麻生三墓走訪時打聽到的那些消息。畢竟是公眾小學校,通過警視廳的網絡,翻找那些登記過的信息也不算困難。
萩原研二外勤任務結束后,和在分駐所里
查找信息的松田陣平一對上視線就明白他這是找到關鍵線索了。
萩原研二也因為他的眼神而期待了起來。“看來是找到了什麼可以將線索串聯起來的關鍵道具呢,小陣平。”
“我查找對比了入學檔案和畢業檔案,紀本順那個班級,因為紀本家的事故而轉學的學生有很多,裏面確實有一個叫做‘雅重’的學生。他的全名叫做……”松田陣平顯露了一個遇到令他興奮的事時才會露出的笑容,“三宗,三宗雅重。”
“原來真的是……”
“三宗會和紀本母子之間的聯繫,在這裏。”
這個名字撥雲見日,一些模糊的脈絡一下子就清晰了起來。他們在當晚討論時就將證據整合到了一起。
在將調查時遇到的事向松田陣平複述了一遍后,萩原研二總結道:“紀本雪枝帶着順君到了東京之後,在就讀的小學校里,順君認識了三宗會會長的兒子三宗雅重,並且兩人成為了朋友。紀本拜訪三宗雅重家的時候,得知了對方家裏的背景和身份,兩個孩子的友誼開始被父母插手。”
玻璃桌上,紀本順的照片旁邊又貼上了三宗雅重的照片。萩原研二將兩人圈在了同一個圓圈中。
“紀本婆婆所說的‘紀本小姐晚上擔心得睡不着’可能是發生在拜訪三重家之後。一些缺失的環節暫且可以靠邏輯來填補上,如果說三宗會和紀本家、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和真城先生有什麼恩怨的話,紀本小姐擔心被報復所以睡不着,並且之後還強烈要求換班也不是不能理解。後來她和順君確實是遭受了不幸,即使不是三宗會動的手,我猜測應該也和三宗會有關聯。”
“而他們和三宗會之間的恩怨,最大的可能就是真城和男。真城和男在自衛隊中的工作極其容易和極道組織結仇,目前沒有證據證明他之前的任務和三宗會有什麼關聯,不過紀本小姐在遇害前給他傳遞過信件、而他現在又在監視着三宗會,這一點已經足夠說明真城先生和這件事的聯繫了。”
“那麼,新居幸太在這之中是什麼角色?”麻生三墓問。
“這是我們和真城先生之間獲取信息順序的差別。三宗會一開始就出現在了我們面前,但是對於真城先生來說卻不是這樣。真城先生獲取到的信息只有紀本小姐寄給他的信件以及紀本小姐的死亡告知,如果紀本小姐的信中沒有提到三宗會的話,真城先生要經過一環一環的調查才能夠找到三宗會。而三宗會那個時候正和聯盟產生了衝突,真城先生或許是被一些線索誤導到了聯盟身上。關於這些,還有尚未明了的地方,有一些地方我也沒有想明白,還要繼續尋找線索呢。就比如說那些到療養院去找紀本婆婆的人,還不知道他們是什麼身份。”
松田陣平似乎一直在思索着什麼,翹着腿盯着桌面,手肘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掌擋在嘴前撐着頭。
直到萩原研二說完之後,松田陣平才說道:“關於這個,交給我調查吧。”
“誒?一起調查就好了。”
“不,你們已經調查得夠多了。”
“說什麼呢,”萩原研二笑着調侃他,“因為我和小麻生一起去走訪的時候沒有叫上小陣平嗎?”
松田陣平打了個哈欠,不容分說地做下了決定。“反正就是這樣。明天我會把調查的結果告訴你們的。”
萩原研二疑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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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調查那些缺失的環節,松田陣平甚至和隊長請了一整天的假。
萩原研二憂心地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實在無法忍受地去詢問了隊長:“小陣平真的沒有說要請假去做什麼嗎?”
隊長十分無奈,“萩原你和松田是好朋友吧?他都沒有和你說,又怎麼會和我說呢?”
“可是他和隊長你請假了誒!”
“是啊,因為最近不是很忙,所以我就批准了。為什麼這麼擔心他呢?”
“我也不清楚,就是十分擔心。”
因為感覺到了,被隱瞞了什麼。
如果不是重要的大事,松田陣平絕對不會對萩原研二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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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城和男今天依舊去了天台。
松田陣平在底樓看到了他,但是真城和男卻一直眺望着遠處,沒有看到貼着建築物走的松田陣平。
這一棟公寓樓,松田陣平已經十分熟悉了。一層的樓梯扶手上有一塊因為潮濕而脫落的牆漆,二層到三層的某一節樓梯上有一個被敲掉了的凹坑,三層是麻生三墓家,再往上從未走過,但消防圖中有那些樓層的佈局。
現在,從五樓通往天台的那條樓梯上,麻生三墓坐在中間一層的台階上,用手托着臉,居高臨下地和松田陣平對視着。
“松田先生,果然到這個地方來了。”
松田陣平頓了一下動作,然後徑直走到了他面前。“竟然在這個地方等我……”
在松田陣平站在麻生三墓的面前後,坐在台階上的麻生三墓反而要抬起頭仰視他。“我只是猜測而已。萩原先生和我說松田先生請假了,那麼松田先生要去的地方應該是‘只有萩原先生上班時才不會被萩原先生髮現’的地方。我對松田先生的了解不多,只能想到這裏了。”
松田陣平“哼”地笑了一聲,“不是了解得挺多的嗎,被你找到了。”
他伸出手,把麻生三墓拉了起來,語氣埋怨。“真是麻煩啊,甩都甩不掉。”
“想要甩掉我們嗎?”
“是啊,不然我為什麼要請假?”
“可是,這個動作。”麻生三墓用一隻手捂住嘴,“昨天晚上松田先生做出了這個動作。這個動作的含義是,有話想要說,但是因為種種原因而阻止了自己。我想……松田先生其實也不想隱瞞,所以我就過來了。”
天台的門“嘎吱”一聲被拉開。
“哦呀,你們兩個在這裏幹什麼呢?”真城和男開玩笑道,“在天台聽見這裏模糊的說話的聲音還怪嚇人的。”
松田陣平和麻生三墓齊齊轉頭看向他。剛才還有些輕鬆的表情從松田陣平的臉上消失。“真城。”他的表情不知道是沉着還是冷酷,看起來嚴肅到有些沉重。
真城和男笑臉只維持了幾秒鐘,就因為氣氛而從臉上褪去。“你們這幾天,看起來一直在調查什麼。”
“啊。”松田陣平承認了,“在調查你的那些事。來談談吧。”
“看來已經知道不少了。”
“是啊。”松田陣平捋了一把自己的頭髮,“比你想像的要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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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天台上迎着風席地而坐,真城和男舉着雙臂發出一聲吼叫,“嗚噢噢噢——!真舒服啊,這裏。”
松田陣平“咔”一聲用打火機點燃了煙,吐出的煙霧立刻被風吹散。
旁邊的樹上有一個小小的鳥窩,裏面傳來幼鳥稚嫩的啼叫聲。麻生三墓看了看鳥窩,又看了看松田陣平的頭髮,沒有直說,但眼神里的意味非常明顯。
松田陣平按着他的頭頂把他擰了回去。
“新鄰居,我還沒有問過呢,松田和萩原都是警察,你呢?”
“我的話,唔,和真城先生一樣,是無業游民。”
“和我一樣被辭退了嗎,哈哈。”
“不是,”麻生三墓說,“和真城先生一樣,有重要的事要做。”
真城和男向後躺在了地上。“你們,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松田陣平平淡地說:“說這種話,只會讓像我這樣的人更加想要知道真相。”
“真相這
種東西啊,有時候可是很嚇人的。知道了對你們沒有好處。”
“嚇人的事情我已經見過不少了。那個聯盟,新居幸太所在的那個激進派團體,聯盟。如果我想的沒錯的話,他們表面上是一個無領導的反政府團體,實際上——是為某些議員服務的吧?”
這個離譜的問題讓空氣都凝滯了幾秒。然後真城和男笑了一聲打破沉默,“竟然連這麼可怕的猜測都能如此冷靜地說出口嗎?”
“不然呢?”
“我剛得知這一點的時候,感覺後背都冒出了冷汗,毛骨悚然,接受了很久才相信這是事實,而不是什麼愚人節玩笑。”
“那麼,這是事實嗎?”
“是啊……這就是事實。一個反政府的激進派團體,其實是在某一黨派的操縱下運行的工具。他們的恐怖襲擊,其實都是在為那個黨派肅清政敵。”
“果然。”
“為什麼?”
“為什麼我這麼輕易地就接受了這一點嗎?”松田陣平平靜地將煙按在了旁邊的地上,“因為我見識過啊。”
“松田,還是年輕氣盛呢。”
“不要太小看人了。”
“聯盟,只有一部分人知道他們真正的‘使命’,其他人都只是被耍得團團轉的小丑而已。沒有領導人,是因為他們的領導人就是他們的‘敵人’啊。”
真城和男是笑着說這些話的。
“解決掉新居幸太他們四個,是我在自衛隊的最後一項任務。就像滅蟲一樣,每一次都是上面派發任務給我們,告訴我們要消滅掉哪裏的蟲子。甚至不用告訴我們那些蟲子干過什麼壞事,因為他們是‘蟲子’,只要套上了這個名字就擁有了被消滅的理由。”
“每一次我都會快速又完美地完成那些任務回去喝酒,但是那天……我殺死了兩個人之後,新居他突然大笑着跟我說,‘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遭到什麼報應’。”
“本來我是不應該理會他的那些胡言亂語的,但是那一天,或許是一種直覺,或許是冥冥之的註定,我跟他說,‘我反正不着急,你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
“然後……他就告訴了我雪枝和阿順的事情。在那之前我有收到雪枝的告別信,我只以為是她永遠都不想再見到我了,所以才寫了那封信給我。但是新居告訴我——雪枝死了,雪枝和阿順死了。我才剛剛知道原來我的孩子叫阿順,結果就這麼得知了他的死訊。”
“啊,應該是在看到了雪枝的信之後,我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所以才會聽新居講那些廢話。雪枝的死,是因為我。不,是因為三宗會。不不,也不是,是因為那些給我下命令、讓我解決了三宗會成員的人。就是聯盟背後的那些人。”
“我是聽從他們的命令殺死了三宗會的成員,三宗會殺死了雪枝和阿順報復我,而他們的報復行為那些人都知道。不止是那些人知道,就連新居他們這些聯盟的學生也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所以,全部都是他們的錯。或許說,為了平復三宗會的怒火,說不定那些人還是故意將我推到三宗會的面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