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本家的司機來得很快,接加茂伊吹出院後轉到東京的某處房產中,請來了熟識的店家為他定製赴宴時要穿的和服。
在這段時間內,加茂伊吹按照四乃的要求反覆練習了到場后的行動與禮儀。他太久沒有參與過公開宴會,一些細節早已被忘得乾乾淨淨,如果在禪院家犯了低級錯誤,反而會使加茂家蒙羞,惹出無謂的事端。
在加茂伊吹伏在桌前寫下應對惡意的話術時,黑貓就靜靜趴在床頭望着他。
它對自己的定位一向是沒有生命的物件,除了必要時會給出建議以外,大多場合都會放任加茂伊吹自由發揮。
出院那天,加茂伊吹光明正大地將裝着黑貓的寵物背包抱在胸前,司機只以為是他撿來了醫院中流浪的動物,下意識便拒絕他把黑貓帶在身邊。
加茂伊吹明白司機所代表的是家主與管家的意志,卻不肯退讓,也不與男人費盡口舌爭辯什麼,只說:“麻煩你致電父親,問好他的指令,等你有了答案,我再上車。”
他站在雪地里,裹着護士為他添置的羊絨圍巾,還是眼角鼻尖都泛起紅色,因寒風而微微發抖,卻把背包摟得很緊。
加茂伊吹認真考慮過了,他認為自己必須要讓黑貓過個明路,它幫了自己太多,日後也要經常一通行動,總不可能次次都要拜託黑貓千里迢迢與他會合。
雖然黑貓不會感到疲憊,但路途中的意外太多,沒人能保證它每次都能平安抵達。
退一步講,就算黑貓有能力獨自行動,加茂伊吹也擔心它哪天會被本家的傭人發現,直接當作流浪貓趕出門甚至就地打死,他不願讓黑貓被那樣對待,也不能失去系統的輔助。
更何況,從加茂伊吹最初的想法來看,他想要讓咒術界內的所有人都知道,這隻黑貓是他的夥伴,它曾陪伴他度過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對他而言意義重大。
於是在他認為也是時候讓本家意識到自己並非完全任人操控的窩囊長子時,他選擇用寵物這件無傷大雅的小事為父親做個鋪墊。
如他所料,加茂拓真沒心思與他因為一隻黑貓起什麼爭執,他疼愛的幼子正因最近的寒潮起高熱,只對司機急急交代兩句,便迅速掛斷了通話。
司機請他上車,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單純轉述了家主的命令,告訴加茂伊吹儘力發揮禮儀老師曾傳授給他的一切技巧,好讓禪院家意識到此前出席加茂家宴會的長男一支究竟是多麼粗鄙的庸人。
直到邁進禪院家的庭院中時,加茂伊吹還在思索這個問題。
他起初並不明白禪院家的客人為何讓加茂拓真記恨至今,只知道御三家現在似乎愈發水火不容,這些小事卻還在推動家族間的關係不斷惡化,像是即將報廢的轎車,剎車失靈,油門卻一碰就到了底。
司機或許與內宅的事務無關,卻總該比加茂伊吹消息靈通。他聽到這個問題后說不清楚詳情,只知道小少爺的滿月宴時,禪院家有位客人中途離席,直到宴會散場才再次出現。
那客人自稱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散散酒氣,至少從明面上挑不出錯處,加茂拓真雖然覺得他過於不懂禮數,卻還是忍住了當場斥責對方的心思。
加茂伊吹可以理解,他的父親慣會裝模作樣,自認加茂家是歷史最為悠久的貴族,就相當自然地想着五條家與禪院加合該低人一等,這次用一個殘疾的兒子報復回來,也算是出了當時那口惡氣。
或許加茂拓真還有另一個目的:上次的滿月宴未能獲得咒術界的重視,反而使外界猜測加茂家要廢嫡立庶,這對於格外重視規則與傳統的族人來說自然不可接受。
那孩子本身就不一定會成為下任次代當主,加茂拓真只想說明誕下繼承赤血操術的男孩對他而言並不困難。
這次他將加茂伊吹推到眾人面前,不僅會讓禪院家也面上無光,同樣也能使“加茂家前次代當主被父母放任自生自滅”的謠言不攻自破,可謂是一石二鳥。
加茂伊吹不期待這場宴會,卻只是因為對本家態度的厭棄,而不代表他在乎旁人對自己的看法。
事實上,他也認為現在的確是個趁熱打鐵的好時機。
在醫院養傷的一段時間內,他的生活可謂是平平無奇,除了復健與練習赤血操術外再也沒有大事發生,雖然平靜安寧,但總歸不利於人氣增長。
出席禪院家的宴會或許會為他帶來一定收益——無論是他在宴會上的出色表現,還是與禪院家的高人氣角色接觸的可能性,加茂伊吹都很在意,因此不願放棄。
於是他帶着黑貓的囑託與本家僅能算是挑不出錯的禮物獨自赴宴。
[Lesson3:人氣排名的確與角色命運有緊密關聯,但或許悲慘本就是構成人設的重要部分,不要因一時的見聞草率做出魯莽的判斷。]
接受着其他賓客毫不掩飾的視線洗禮,加茂伊吹淡定地站在大廳的最角落處,握着一杯果汁思考。他不說話,卻有自己的打算,時刻隱晦地捕捉着會場中的重要信息。
五條家此次派來的使者也是管家,顯出對加茂家與禪院加的一視同仁,像是平等地認為後者根本與本家不是同個級別,反倒令人更能接受這種冷淡。
禪院家的幼子至今未婚,身邊跟着個低眉順眼的女人,目光卻縷縷朝在場的世家小姐投去,似乎心思並不安分。
其他的世家中,狗卷家照常沒有接受邀請,想必再過兩代就能徹底淡出,如他們所願地再也不會與咒術界產生什麼關聯。
加茂伊吹作為家族的代表,自然不可能一直待在角落中任人議論,他等希望露面混個臉熟的客人都將寒暄吐盡后,安靜地穿過人群,來到了現任禪院家家主的面前。
禪院直毘人是爽朗而開明的性格,卻也並不缺乏柔情與細膩之心。
加茂伊吹說過問候,壓低手腕與他輕輕碰杯。他並沒因兩家的矛盾而為難一位小輩,而是開懷大笑,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自然地將杯子換到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加茂伊吹的左肩。
“加茂拓真讓你記下的內容不是這些,你自己一定又潤色過。”他低聲笑道,似乎是有些醉了,眼中竟然顯出幾分明晃晃地讚許,“你比你的父親更有氣量。”
加茂伊吹望着禪院直毘人的雙眸,並未否定,只是說道:“御三家的關係不該是這樣。”
男人一愣,緊接着搖頭:“御三家之間,從來沒有什麼該與不該,在這點上,你倒是不如加茂拓真看得透徹。”
他說的沒錯,御三家的關係一直因利益的交流與勢力的傾向而不斷發生變動,任何事情都可能成為關係惡化的節點,也一定會有共同敵人出現,使三家願意在某時放棄恩怨、同仇敵愾。
加茂伊吹不再說話了,他垂下視線,表現出幾分頑固。
“不過,也說不定呢。”禪院直毘人微微一笑,說出十足的醉話,“你今天不就成功維護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嗎?如果你想,那儘管做做看好了。”
加茂拓真是個小氣的男人。他交給加茂伊吹的台詞中,大部分句子都如他本人一般藏着種隱隱的尖銳,聰明人一聽便知其中意味之深。
加茂伊吹不願做他的槍,私自修改了很多內容,交了份幾乎全新的答卷,禪院直毘人則毫不吝嗇地給他打出了滿分。
寒暄兩句便算結束,他不好扯着禪院家的家主說個沒完,加上總有人時刻注意着此處的情況,加茂伊吹又說了些客套話就想離開,將禪院直毘人面前的位置讓給仍要上前攀談的客人。
等他表明了自己的意思,男人已經又以迅雷之勢朝嘴裏倒了兩盅酒,面上微微泛起紅暈,比剛才更加散漫。禪院直毘人招手,示意加茂伊吹再走近些,然後悄悄為他指了條明路。
“如果實在不自在,你可以順着那道門出去,從走廊盡頭朝左轉,那邊的院子平日裏沒人,是個偷閑的好地方。”
加茂伊吹得了指令,心中感慨:禪院直毘人果然要比加茂拓真寬厚許多。
他能聽出禪院直毘人是有意照拂,但並非是出於想與他親近的念頭,大概只是作為一位有責任心的成年人,不忍心看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在會場內百般煎熬罷了。
心領對方的好意,加茂伊吹也的確不想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多待。即使他來時再怎樣做好心理建設,在真正面對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各色目光時,總歸也還是會感到不太自在。
而且,他並沒能在會場中見到他想見的那人。
禪院直毘人的兄長早就帶着夫人與長子出現在會場中央,加茂伊吹要找的人不在他們身邊,聯繫他此前了解到的傳聞,想必對方在家中也並不討喜,叫父母在有選擇時甚至不肯將他帶來人前。
關於那天在樹上幫他折了根樹枝的神秘人,加茂伊吹心中其實早就有了猜測。
他當時警戒很久,沒能在樹冠周圍發現哪怕一絲咒力存在的痕迹,當日參加滿月宴的賓客中不見得有能夠完全收斂氣息的賓客,但按照他所知的情況,倒是有位天生沒有任何咒力的客人曾在餐桌上消失過一段時間。
——客人的名字是禪院甚爾。
加茂伊吹想要向對方親口求證,當日他是否就待在院落前的那棵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