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們自己怎麼決定?!
五人惶恐不安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還是萱草鼓起全身的勇氣,聲音微顫道:“這位公子既然只願意救一個,為何又將我們全都放了?”
給人希望卻又在最後再將人打入絕望的深淵還不如一開始便不救!
對她的質問,男子神色沒有一絲變化,看她們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像是在看一樣物件,根本就不回答,只命令道:
“現在給你們半柱香時間,自己商量,半柱香后將我食指這枚戒指撿起來送到我面前那人,我會帶她離開,並送一場造化給她。”
說著他將食指上的血紅色寶石戒子摘下隨手一拋。
這時其左手邊的一名黑衣人同樣也跟着動了起來,迅速找出一個香爐及一柱香,待香點燃插入香爐,煙熏繚繞,轎中男子瞳孔處閃過一抹紅光,周身有股無形氣勢從暗處散開,他的聲音也變得暗啞而低沉:
“開始吧。”
小院內起了風,彎月也悄悄的躲入了雲層。
四周依舊燈火通明,視線明亮,可少女們卻感覺到黑暗從四面八方張牙舞爪朝着自己擠壓而來,恐懼開始不斷被放大,被這些恐懼所支配的人理性將會逐漸侵蝕,最終只剩下本能操縱着身軀而行事……
最先動起來的是豆蔻,她的瞳孔幾乎變成了針尖狀,彷彿看見了什麼恐怖的場景一樣,突然拼了命般朝前跑去,起步時候還因太過慌張狠狠撞到了身旁萱草的肩膀,萱草一個趔趄朝前一撲直接摔倒在地!
豆蔻邊跑還還邊喃喃不斷道:“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姐妹一場這個機會就讓給我好不好?我,我出去后一定會在神靈面前跪上三天三夜,日夜替你們磕頭祈禱,願神靈讓所有人都能逃脫,所以大家就讓我先走好不好?!”
而她這一跑,白篙便也站不住了,她面色慘白同樣帶着無邊的恐懼,跟在豆蔻身後追了上去,誰能想得到平素五人中最沉穩嫻靜的她,此刻目光如若帶血,聲音尖銳伸直了手去抓前方的豆蔻!
“豆蔻!你怎能如此自私!五人之中最應該獲得這個機會的應該是我啊!這一路上是我處處照顧你們,無論什麼都讓你們先選先挑,就連你不舒服害怕時也是我在照顧安慰你,眼下你卻是恩將仇報,只想着自己!我不允許你這麼做,能活下來的應該是我才對!”
尖銳的叫喊中,恐懼讓白篙爆發出了巨大的潛力,竟然數步就追上了豆蔻並一把拉扯住了她的后衣襟,頓時二人在原地撕扯了起來。
後方被這一幕刺激到的丁香也爆發出了絕望的哭喊,她大哭着朝前狂奔:“哇哇哇,我不要死!我要回家!讓我回家!只要讓我回家,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就在她快要越過豆蔻白篙二女時,後方撕扯的二女反應神速,一人伸出一隻手直接將她給拉倒在地!
此時剛從地上爬起的萱草陰沉着臉,她冷冷看着三女,似乎比三女略微冷靜一些,但瞳孔中的恐懼比其他三女要更深,她沒有要與三女對上的意思,而是繞了個彎避過在不斷撕扯的豆蔻三女,曲線奔向戒子所在!
若是地方足夠大,這算是比較明智的做法,奈何這座宅邸前院略小,從她們所在到丟戒子處不過數丈距離,就算繞了些路,最終戒子所在離三女撕扯之地亦不過三尺地,所以當她蹲下剛要撿起戒子時,腳下突然一滯,因慣性直接趴倒在了地上!
萱草忍着痛第一時間欲要去拿戒子,可腳踝及小腿處三股巨大的力道將她瞬間拉離原地,原來後方三女均伸手拉住她的腿用力朝後在拖,只差一點,剛剛就只差一點她便能拿到那枚戒子了!奈何後方根本不給任何機會,很快就變成了四人在地上扭打起來,她們的嘴巴也在不停的謾罵詛咒對方,又是扯頭髮,又是指甲扣抓,滑稽而扭曲。
唯一沒動的只有宋良宵,她瞪大着眼,看着眼前扭曲的一幕,瞳孔中的恐懼不亞於她們任何一人,可她渾身顫抖的立在原地,一步也動不了。
就在男子剛發出命令時,她心中恐懼同樣也被無邊放大,活下去的念頭瘋狂涌動,那種幾乎摧毀理智的恐懼感驅使着她要不惜一切代價去搶奪那枚戒子!但僅余的一絲為何她會死的迷茫使得她反應慢了好幾拍,然後速度比她更快的豆蔻和白篙尖叫着扭打到了一起,她剛要邁出去的步伐又硬生生的又給收了回來,因為比起那股懼怕死亡而驅使她去搶奪戒子的恐懼,眼前的一幕更讓她害怕得邁不開腿!
燈火之下,少女們的醜態無所遁形,甚至愈演愈烈,而造成這一切的男子,高高在上的坐着,俯視着眼下這一幕荒唐可笑的鬧劇,面上一點表情全無。
他只看了一眼地上扭打的四女,便不再關注,只是略微有些不解的審視着還在站着不動的宋良宵。
中了他奇術的普通人,多半會因激發內心的恐懼繼而被恐懼的本能所支配,只剩下本能去行動。
就如同扭打在一起的四名少女一樣,她們是各城郡氏族權貴豢養着的祭品,哪怕真有氏族願意教她們一些本事,多數也只是為了減少內心罪孽感的表面功夫,而這樣的表面功夫遠不足以支撐這些祭品少女們生出堅定的意志去抵抗面對死亡的巨大恐懼,本能的她們會想要活下去,為了能夠活下去甚至可以不擇手段及代價!
他本以為那被換魂的少女也該一樣,畢竟她之前的表現沒有任何亮點,除了最小那名少女,她遠比不過另外三人。
但這會唯獨是她堪堪抗住了自己奇術的蠱惑,若說奇術對無效,她的雙眼卻充滿恐懼,從中不難看出她並未免疫,可若真中了奇術,又是什麼原因讓她久久未動,壓抑人性呢?
男子百思不得其解。
他會出現在此乃是偶然。
而且身份也並非光祿侍郎吳光耀,而是當朝刑部左侍郎蕭璉,出身自三大氏族之一的蕭氏嫡系。按說以他的身份想要什麼東西只需要報上名號,便會有無數欲攀上蕭氏之眾排隊把東西送上門來,很難想像像他這樣身份的人會出現在從屬城郡中謀划奪取豐收祭的活祭品。
一切都得要從兩月前說起……
兩月前,刑部收到探子密報,在周郡附近發現有前朝餘孽活動蹤跡。蕭璉連夜便帶領手下來到周郡附近查探追捕,數日後果真在周郡附近一座小村莊中發現了前朝餘孽的據點。可惜的是那些前朝餘孽非常警惕,稍稍發現異常便直接放棄了此處據點,蕭璉最後只來得及抓到一些替他們打探收集消息的棄子,核心成員則一個都未抓捕到。
唯一慶幸的是這些前朝餘孽走得匆忙,有些重要信件來不及銷毀,他順藤摸瓜揪出了幾個對方埋在京中的暗子,不至於空手而歸,對朝堂也算有了交代。確定周郡再無線索,他便決定直接在周郡審理犯人及整理卷宗,再順便召見留在附近幾個城郡的探子們進行例行詢問,其中留在陳郡的一名探子上報了最近在陳郡發生的一樁移魂換魄的奇事。
初聽此事時蕭璉只當是消遣,雖覺得離奇卻也並非什麼值得關注的價值,直到探子說出換魂者身份后,他方才來了興緻。
別看故事中換魂主角只是陳郡一名文官之女,但卻是牽扯到了嚴氏嚴小將軍以及光祿侍郎吳大人,這兩位論身份與地位與自己差不多,並且大望乃是蕭、嚴、封三大氏族共治,朝堂中牽扯複雜,他身為刑部侍郎,自然希望手下能發揮奇用的重要暗子能夠多一些,嚴小將軍與吳光耀又分別與嚴氏及封氏關係甚大,當即便動了將這名少女當做一枚暗子收入自己暗部的心思。
也是時機取巧,蕭璉正事剛處理完畢,有幾日閑暇時間,只要物有所值,親自跑一趟也不是不可以。並且他怕引起嚴小將軍與吳光耀二人注意,遂選擇借用吳光耀名號在暗中行事,如此一來就算日後那兩位發現人已失蹤,只要事後將首尾弄乾凈,人藏藏好,便也不怕對方查到自己身上。
作為刑部二把手,他自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準則,特別是在“馴獸”這方面,他最擅長便是利用自身奇術放大獵物的恐懼感最終擊碎獵物所有的認知與安全感,最後再施以援手令對方產生依賴,這樣馴出來的暗子才最聽話與忠誠。
蕭璉思忖不算太久,當再次凝視宋良宵那雙蘊含巨大恐懼有些獃滯的雙眸時,他突然記起:此女並不會說大望語!
差點忘了是因對方開口,自己這才確定對方就是被換魂那位正主!
身為奇人是可以從言語之中聽取心聲,也可以用言語將心聲送入他人腦海,直接跨越言語障礙,否則對方那種完全不屬於大望任何一域包括南疆的奇怪音調自己可聽不懂,所以極大可能是因為言語的原因此女對自己處境只是一知半解,不過隱約察覺到有危險,並不知自己是一個必死的祭品,那對死的恐懼勢必會有所削弱。
於是,蕭璉再次施展奇術,這次頗有些引導的意味道:“宋姑娘,你真的明白自己眼下的處境嗎?”
很奇怪,前方四女的叫罵和撕打聲明明那麼尖銳,陷入恐懼者也該封閉於自我世界聽不到外界任何聲響,但蕭璉的聲音還是比任何聲響都要清晰的傳入了宋良宵耳中。
宋良宵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便處在一種非常玄妙的狀態之中,她完全模糊了真實與虛幻的邊界,明明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沒有真實感,可身體的需求和疼痛卻又時時刻刻的在提醒她一切好像並非在做夢。
她恍惚間露出茫然無措的神情,讓蕭璉瞬間覺得自己是猜中了。
“宋姑娘可能因為言語問題聽不懂大望語,不太明白這些和自己同行的少女們為何都如此拚命要搶奪這個名額。恰巧我與你交流並不存在障礙,我也不隱瞞的告訴你:其實你們這一行三車共十五名少女全都是送往豐收祭的活祭品,在祭祀之時會被驅趕入異獸區,成為兇殘異獸們的口糧,替他人拖延時間。”
轟隆!
明明對方只是平靜敘述,宋良宵卻覺似有道驚雷直直劈進自己腦海!攪得一切天翻地覆!
她的瞳孔不斷震動,之前所有的違和感及少女們的壓抑與恐懼全都得到了解釋,渾身血液凝固如落入冰窖般,全身冰冷刺骨。
蕭璉則乘勝追擊道:“宋姑娘,我有心救人,可姑娘這般猶豫不決,實在很難讓我看到你有活下去的決心,難道你真要放棄唯一能夠活命的機會么?死其實很可怕,特別是這樣無辜的死去並不值得……”
言語的蠱惑之下,宋良宵內心對死亡的恐懼呈幾何倍數在放大,恍惚間她又好像回到那片混亂的樹林裏,巨大的禽鳥爪子上掛着的屍體出現在眼前,看着滴血的屍體輕輕的不斷搖晃,最後變成了她自己的模樣……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