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對於塞繆爾·科倫坡,外人所能知道的全部信息,只有他曾經拍攝過卻無緣上映的七部電影中,其中五部的名字。
但是外人不會知道,塞繆爾·科倫坡的全部七部作品,都在某個群體中悄然傳播着。
Mafia。
塞繆爾的電影拍攝得太真實了,真實到那些身為電影原型的Mafia們看過他的電影,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這樣充滿家族秘密的傳記絕對不能公之於眾”。塞繆爾的心血之作就這樣無緣登陸電影院線。但這些Mafia在恐懼秘密泄露的同時,又不可避免地沉醉於作品的真實感中。有的Mafia會將塞繆爾的電影當做歌功頌德的佳作,而還有一些,可能會把他的電影放給家族裏的後輩們看,權當做帶領小孩子們入門Mafia世界的早教片。
哦,最後那個詞,是當年裏包恩與沢田綱吉一起觀看塞繆爾的電影時,他親口這麼告訴沢田的。彼時沢田只是認為,這又是一個屬於自家老師的惡趣味的捉弄人的玩笑話。但後來,他心情十分微妙地發現,這可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里包恩哼笑了一聲。“如果不信,你可以去問問藍波。”
沢田綱吉才不會去自取其辱。
總之,Mafia們其實很喜歡塞繆爾導演的電影。普通人看不到的七部作品,Mafia們都可以看到,這並不是什麼秘密。但是塞繆爾居然還導演過一部電影,那是一部連Mafia們都不知道的電影。
“因為你認識他,所以我想,也許你可以提供一點我們不了解的線索。”沢田綱吉對里包恩說。“其實這才是我今天來找你的主要原因。”
“塞繆爾·科倫坡……”里包恩低聲重複着這個名字。“他是一個相當優秀的導演。”
“能仔細說說他嗎?”
“他是個電影領域的天才。”里包恩沒有吝嗇自己的誇獎。“如果他願意去拍攝其他類型的電影,那麼如今的電影學教科書上將會寫滿了他的名字。不過這傢伙實在太固執了,他職業生涯中導演的每一部電影都摻進了Mafia的顏色。可以說,他是一個‘寧願自己的作品永遠不見天日,也要堅持把作品拍攝成自己心中的樣子’的人。”
沢田愣了一下:“也就是說,他在導演那些電影之前,就已經知道自己的作品會被當時的Mafia雪藏了?”
這有點超出他的預料。畢竟第一次通過網絡與檔案了解到塞繆爾·科倫坡的相關信息后,他下意識腦補出了一個受到當年的Mafia威脅打壓的無辜導演的形象,並實實在在為這樣的“可憐人”同情了一會兒。
“當然。”里包恩撇撇嘴。“要是沒有Mafia的許可與暗中支持,他的電影根本沒有辦法度過最開始的籌備階段,更不用說正式開機。”
……里包恩說得對。
沢田綱吉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所以,你也不知道這‘第八部電影’的線索嗎?”他向里包恩詢問。
里包恩思索片刻:“也許是風太搞錯了。那部電影叫什麼名字?”
“不,我想風太並沒有搞錯。”
沢田他們一再確認過,風太運用能力的那天一滴雨都沒有下。他給出的信息應當準確無誤。這部電影的導演就是塞繆爾·科倫坡。
“電影的名字,叫做PleonwithDagger。”他忍不住皺眉。“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理解它。”
沢田綱吉等了片刻,他沒發現里包恩的表情在聽到這些信息後有任何變化,這讓他有點沮喪。因為他的思路再次陷入了瓶頸。
這樣的推理好難。
沢田綱吉必須要承認,他並不擅長這個。反正他不擅長的領域太多了,多這麼一個好像也無關緊要。
“看來你也不知道啊。”他嘆口氣。“好吧,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里包恩看了他一眼。
他從沙灘椅上起身,略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祝你剩下的假期愉快。”他對里包恩說。
沒錯,他會選擇來這裏見里包恩,而不是在其他地方,主要是因為里包恩宣稱自己正在這裏“度假”。
“我還有其他地方要去,就先走了。”他向里包恩揮揮手。“再見里包恩,再見列恩。”
列恩瞪着一雙珠子一樣的眼睛望着沢田綱吉的背影,嘶嘶地吐了吐舌。
“等一下,蠢綱。”里包恩突然叫住了他。“或許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其他辦法’。”
沢田回頭。他“嗯”的疑惑了一聲。
“雖然我確實認識塞繆爾·科倫坡,但我並不是那個最了解他的人。”里包恩說著,用列恩變成的紙筆唰唰寫下一行字。“也許你可以從這個人身上得到什麼線索。”
沢田伸手接過,紙上有一串電話號碼。但他第一時間注意到的不是紙上的信息而是這張紙本身。他低頭捏着紙張沉默一會兒。
“……理論上來說,這是列恩身體的一部分。”
他要把這張紙從這裏帶走嗎?這樣做真的沒問題嗎?
他並不是很想深入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你沒有見過爬行動物蛻皮嗎?”里包恩一臉怎麼這麼大驚小怪地擺擺手。“去吧,阿綱。不要再打擾列恩寶貴的日晒時間了。”
沢田綱吉一臉糾結地把這張紙塞進衣服口袋。原本已經打算趕時間離開的他,在聽到里包恩的“驅趕”后,反而又停了下來。他站在原地,低頭看着里包恩靠在沙灘椅的背影,安靜待了很久。
“……你真的沒有什麼話想告訴我嗎,里包恩?”
他又將這個問題問了一遍,說話時的嗓音輕飄飄的,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
“與塞繆爾·科倫坡無關的也可以,想說什麼都可以。”
他捏了捏指尖。
“沒有。”再一次,里包恩的回答相當果斷。他帶好墨鏡望着晴朗的日光,雙手悠閑地枕在腦後。
沢田綱吉呼出一口氣。
他轉身離開,再次用光亮的皮鞋踩過潮濕的沙地。大約三步以後他突然想起什麼,抬起手,動作隨意地對身後揚了一下。
“對了,謝謝你送的生日禮物。”
“不客氣。”
“記得下次別再這麼做了。如果我當時沒有選擇用零地點突破而是用了其他招數,你的禮物不就白費了么。”
“那是你的事。我已經把禮物送給你了,你想怎麼處理,我都不會有意見。”
沢田腳下一頓。
他聽見里包恩在他身後低聲笑了笑,那道永遠可以令人安心的笑聲,順着海岸的風傳進他的耳朵里。
“好好享受你的遊戲吧,阿綱。”
他在黑西裝里綳直的脊背頓時鬆了下來。
“……嗯。”
他沉聲應下,繼續踏步向前走去。
“我會的。”
*
“……綱?”
“阿綱?”
聲音似乎由遠及近,沢田綱吉慢慢回神。他眨了眨眼,抬頭看向正坐在自己對面的他的好朋友。
“你在想什麼?”古里炎真問。“你看上去心事很重。”
“沒有。”沢田下意識搖搖頭。“我只是有點擔心接下來的活動。你知道我實在應付不來這樣的場面,否則我就不會求你來陪我一起,給我壯膽了。”
“你的謊話說得依舊很拙劣。”
“啊……”
“沒關係。”古里炎真淡淡地笑了笑。“我只是有點擔心你才這麼問,你也可以不回答我。反正我們是朋友對嗎,不論你想做什麼,你都不會害我的。”
“當然。”沢田認真回應。“我們是永遠的朋友。”
古里炎真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厚實的袖口,又縮縮脖子,試圖把露在外面的皮膚都縮進暖和的冬裝里。其實古里炎真並不喜歡冬天,沢田知道,因為他比一般人更怕冷,並且他的情緒在冬天時會更抑鬱。這並不是家人或者朋友的陪伴可以改變的事情,家人和朋友在這種時候能做的只有理解和包容。
他們正坐在一間咖啡店二樓靠窗的位置。古里炎真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他的表情疏離又冷漠,眼皮耷拉着,半遮住星芒一樣的雙眼。
“剛才在你走神前,你說到那位里包恩先生也沒能提供給你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他又向袖口裏縮了縮手掌。“然後呢?”
“雖然里包恩也不知道塞繆爾·科倫坡與那部名叫PleonwithDagger的電影之間有什麼關係,不過他給了我一個人的聯繫方式。”
沢田綱吉收回自己飄移的思緒,他繼續向古里炎真介紹着過去幾天發生的事。
“於是那天,我處理完另一件不相關的彭格列事務后,回到總部,獨自打通了那個電話。”
“其實獄寺和山本原本是想在聯繫那個人的時候,和我一起的。不過他們還要處理那起事務的收尾。看到他們實在太忙,我就拒接了他們的提議,畢竟我想,只是打個電話而已,能出什麼問題呢……”
沢田綱吉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在古里炎真突然好奇起來的目光中,惆悵地嘆了口氣。
“誰能想到,那是我今年做過的最後悔的決定……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