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冬川上班第一天沒看天氣預報,因此淋了一場雨,在醫務室吹了很久的熱風才把濕衣服吹乾。
她回家特地吸取教訓,提前看了天氣預報。
天氣預報說次日有雨。
雨確實下了一晚上,清晨起來時還在綿綿密密地落着雨。
她撐着傘出門,走了好久才發現雨已經停了,濕潤的空氣里飄蕩着日光的味道,被雨浸潤成深色的樹枝和葉蔭搖曳着,不時滴下昨夜的雨水來。
她鬱悶地收起傘。
【天晴了就認真做菜】,這是她昨天在筆記本上寫下的計劃。
結果天晴得太快了,她想反悔了。
從校醫室下班,她只能履行計劃,不情不願地去了超市。
*
降谷零推着購物車,從超市的冷凍櫃邊走過。
他手裏拿着購物清單,大聲給走在旁邊的幼馴染念着:“還有魷魚和青椒。”
諸伏景光嘆氣:“Zero,青椒的話,在蔬菜區就可以告訴我了。”
“誒?剛才沒看到。”
他們在逛舊書店時,發現了一本五十年前的古早食譜,兩個少年興緻勃勃地決定對照着食譜做菜,每天做一個五十年前的菜,看會不會吃死人。
降谷零又看了一眼購物清單,確認冷凍櫃沒有需要買的食材后,正要走開,卻沒見諸伏景光跟上來。
他以為是景光發現了什麼新鮮好玩的食材,轉過頭去看。
黑髮少年站在冷凍櫃邊,看似隨意地把手搭在冷凍櫃移開的櫃門上,但微微拱起的脊背卻在那一瞬間繃緊了。
他身前突兀地橫過一截手臂,一個年輕女性站在他身邊,自然地從他幫忙移開的櫃門中取出一盒冷凍包裝食材:“謝謝。”
冰櫃的冷氣撲面而來,相近的溫熱氣息卻淡淡地縈繞在身邊,他的手抓緊了冷凍櫃門的邊緣,耳際的緋色飛散開來。
降谷零看見了那個年輕女性,那是新來的校醫。
她和他們打過招呼后,離開了冷凍櫃區。
“Hiro,還在看什麼?”降谷零拉着購物車進行一個大動作倒車,回到諸伏景光旁邊,好奇地順着他的目光從冷凍櫃望進去。
黑髮少年把冷凍櫃門拉得更開,讓冷氣充分釋放出來,緩解滾燙的熱度。
剛才那一瞬間,他有一種搖搖欲墜的危機感,心跳以無法想像的速度攀升着。
就算現在,他的心臟還有種顫動的餘韻。
他依然記得夢裏潮濕而溫熱的氣息促而又促,柔軟的線條和粗礪的線條交纏在一起,像淋漓的雨季。
“很涼快吧?”他拉着櫃門,對上幼馴染那雙懵呼呼的下垂眼,若無其事地笑道。
好心虛,好羞愧。
*
從超市帶了食材,冬川決定做爆炒魷魚。
其實本來想不好要做什麼,只是看見他們學校那個黑髮少年手裏拿着一盒魷魚,才臨時起意想嘗嘗。
看着油鍋里翻騰的氣泡,她拿着鍋鏟的手頓住:【上班第二天就做炒魷魚這道菜是否太過晦氣?】
她搖搖頭,把這個念頭甩掉,專心致志地繼續炒魷魚,把洋蔥和青椒放入。
等等,家裏沒找到青椒所以切了黃瓜,好吧那就黃瓜,也沒問題,都是綠的。
爆炒魷魚上盤的時候看起來不怎麼悅目。
沒關係,心靈美。
咬了一口,魷魚是輪胎的質感。
——倒不是她吃過輪胎。
她“啪”一下把筷子放下。
做菜太難了,死掉算了。
過了兩天,冬川在學校的球場見到了正宗版本的青椒炒魷魚。
樹蔭下,兩個少年分享着午餐。
*
經歷了兩三天連續的連綿陰雨天氣后,周末的晴天異常明朗。
天空的藍色輕盈,棒球場附近的樹蔭下草木熏然,在日光的溫燜下青草香味濃郁。
“那個傢伙出手太骯髒了。”降谷零皺着眉頭。
因為手受傷沒辦法參加的他對剛才那一場不公平的比賽更加憤憤不平。
“下次換zero來的話,一定能打贏的吧。”幼馴染笑容透亮。
他好歹得了點安慰,傲氣地點了點頭:“當然。”
有人的腳步聲剪開了微微搖曳的樹蔭。
那個年輕的女校醫走過來,微微彎腰看他們的便當盒:“是炒魷魚。”
降谷零看見她雙眼渴望地看着便當盒裏的青椒炒魷魚,想起來了:“我記得冬川醫生和我們一起買的魷魚。”
“嗯,我自己做的那盤,吃到了輪胎的味道。”她絲毫不忌諱地說出自己拙劣不堪的廚藝。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都笑了出來。
“要嘗一下嗎?”諸伏景光輕聲問。
“可以嗎?”她抬起視線和他平視。
他坐在樹蔭下,她彎着腰,這樣一來兩人的距離近了很多,他被她的眼睛盯着,像被靜電蟄了一下,眼帘垂了下去,把筷子遞過去:“可以。”
她接過筷子,蹲了下來。
她身上的氣息在他周圍縈繞着,充盈得連淡淡的青草氣息都被遮掩而過。清甜的味道沁入鼻中,他胸中一陣躁動。
他稍微放開目光便可以看到她的黑色頭髮在太陽下有一圈淺淺的光暈,竹筷子夾着切成絲的魷魚送入唇中。
他不敢再靠近,也不願意往後退,喉結一下一下滾動着,像被六月的太陽煎烤般乾燥而焦灼。
目光低垂着,微微顫動的瞳孔被斂着的眼睫遮掩起來,纖長的睫毛被日光鍍了一層溫暖的金色,不易察覺地顫抖着。
他屏住呼吸,生怕太過灼熱的呼吸驚動她。
手心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她嘗了一口,沒說話:“……”
“……不好吃嗎?”他開口,嗓音是自己無法想像的喑啞,他懷疑她能不能聽清他在說什麼。
羞愧和緊張席捲着他,讓他的耳際被太陽灼得通紅。
她搖了搖頭:“不,很好吃,我嫉妒。”
等她終於走開,黑髮少年力氣不支,呼出一口氣,往後靠在大樹上,後腦勺輕輕磕在了樹榦上。
他視線終於抬了起來,映着搖動的樹影,映着破碎的高遠藍天。
*
冬川感到嫉妒,非常嫉妒。
她明明可以用精神力控制物體的最小單位,最近甚至學會了利用這一點醫傷治病妙手回春,但就是做不好菜。
她嘗試在火候上做手腳,嘗試的結果就是爐灶上的火一下子猛竄高三丈,油鍋起火,做實驗的時候很帥氣,收拾屋子的時候很狼狽。
她懷疑是自己手抖,總是把糖鹽的量放錯,於是買了一個食物秤,對照着食譜幾克幾克地衡量,失敗兩次后,她把食物秤拆了,零件還在陽台的花盆旁邊躺屍。
她問了那個名叫諸伏景光的小男生,問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他似乎不怎麼願意和她說話,冷淡地回了一句“照着食譜做的”。
她的自尊心被打碎了。她不要理廚藝好的人了。
——她以終極BOSS·流亡者·劊子手·冬川的名義發誓。
校醫室。
冬川有模有樣地披上白大褂,在這個她從前不會想到的行當中繼續她的生活。
“痛經嗎?”她問那個女學生。
十四歲的女生臉皮紅了,低下頭去。
“手給我。”她握住女學生的手腕。
“現在好了一點嗎?”
溫暖的熱流自手腕的血管涌流至渾身上下,疼痛感減輕,女生抬眸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好了很多。”
她放開女生的手,簽下自己的名字:“以後應該不會再痛經了。”
午休時間,她脫下外套,頗會享受生活地躺上躺椅,蓋上毯子。
閉上眼睛,把所有的事項在腦海里過一遍,這是她睡覺前的固有程序。
不過,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最近上崗校醫之後,那種忘掉重要事情的危機感更加強烈。
究竟是忘掉了什麼呢?
她的意識陷入深而又深的夢境,暫時忘記現實中的她正在天台上,試圖將那個名叫諸伏景光的男人救活。
忘記自己使命的修復者,在那個失去脈搏的男人的夢裏陷入沉眠。
*
放學后,隨着進行中的部門活動,來醫務室的學生又多了起來。
她熟門熟路地問那個淺金髮深膚色的男生:“又出什麼事了嗎?”
降谷零指:“是hiro,不是我。”
雖然他是醫務室常客沒錯,但也不代表他天天受傷。
黑髮少年目光看向別處,沒有看她。
果然這位就是很不待見她,她憤憤地想。
他的小腿似乎被什麼刮傷了。
她蹲下去檢查,處理包紮,手觸碰到他的皮膚時,他像觸電一樣往後縮了縮。
從校醫室出去,降谷零悄悄質疑幼馴染:“Hiro,不會是故意受傷的吧?”
諸伏景光不自在地別過臉。
為了去見女醫生故意把自己弄傷的孩子,終於換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