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
第二天下午,沈雀薇正在澆花、修剪花藤,響起一陣敲門聲。
她隨手放下水壺,“來了。”
這會兒誰會來找她?是朋友嗎?
“吱呀”一聲木門打開,沈雀薇呼吸一滯,兀地呆住了,“師、師兄好!”
像個初入學堂的小孩,差點同手同腳。
啊啊啊,為什麼?謝持光師兄怎麼會來這裏?
事實上,謝持光兩個時辰前剛到玄天,他先去交接了任務,又馬不停蹄去找掬玉掌門。
掌門師姐看到他還微微有些驚詫,“回來那麼快?沒有稍作休息?”
嘴上說著,手下動作卻不停,本質上她從小看大謝持光,二人性格有非常相似的“卷”,精力充沛、自我要求極高。
和他們共事的人,很輕易就會跟不上節奏,壓力倍增。
“聽說,你有心悅之人?怎麼,趕着回來見她?”掬玉放下手中卷宗,“好啊,終於開竅了。”
“縱山還跟我感慨,說‘師姐,這下我們玄天要失去一位未來的無情道大能了’,你瞞我們瞞得密不透風啊,什麼時候與人相戀,又是如何相知相識的?”
她想起那日經過天段學宮,聽到幾個年輕女修竊竊私語,“對啊,謝師兄最近上課都如春風拂面,怎麼可能沒有情況。”
“可是沒看到他與本宗女修有親密之舉呀。”
“我聽他們猜測,是泣露山的明凰師姐。”
“哇,天榜第一與天榜第二,絕配。”
聽到這兒掬玉就笑了,興緻勃勃與謝持光分享:“你知道么,居然有人說你與明凰是一對,你呀,也別害羞了,既然有心悅之人就不要遮遮掩掩,不然三人成虎,再想澄清就難了。”
謝持光難得皺眉露出無奈的神情,“和他有流言並不需要澄清什麼罷。”
掬玉點頭:“此話有理,比起明凰,我們持光讓我省心太多。你們這些年輕人,哎,較之我那會張狂不少。”
謝持光:“……”
他不說話,表情淡淡,有哂意。
掬玉現今樣子太有迷惑力,極淡雅的五官、纖細的身材,就連佩劍都是微微泛着銀光,掬水盈玉。
誰能想到當年天榜比試,掬玉師姐三尺青鋒、豪氣干雲,連勝二十八場,把譏諷她柔弱的男修一拳錘進擂台外的山壁中。
幼年的謝持光看到那段影像后自此變得乖巧聽話,不敢再嫌棄師姐鋪的床硬得要硌死人。
謝持光接着道:“而且,我心悅之人懵懂羞澀,尚未知我心意,我不願她承擔別人關注。”
掬玉大驚,納罕道:“好哇,我還以為你小子好事已成,沒想到八字還沒一撇。哈哈哈哈。”
“好了,不與你逗樂,這些卷宗你拿着。
正好,李斷水長老剛來找過我,他是沈知微、白雀前輩的至交好友,當年兩位前輩拚死解決破封印而出的高階魔獸,理應在門史有濃墨重彩一筆。
知人論世,你去與李斷水長老聊一聊再整理。”
謝持光聽到熟悉的名字,點頭應下。
掬玉看他神情整肅,不由笑了,從她角度看,當初那個餓了兩天,下靈舟矜持不過一個時辰就喊餓、然後抱着比臉大的靈果啃的小師弟,現今已經比她高一個頭還多。
身量修長、肩膀寬闊,有許許多的女子青睞。
掬玉不由想到自己肆意的少女時光,心中百味陳雜,感慨一句韶華易逝,幸好總有人代代相承,便也不覺得時間湍流而過。
囑託完畢,謝持光把卷宗裝進儲物戒。
他知道沈雀薇與李斷水的關係,心頭一片火熱,本想立馬就去見她,但也知道自己一身疲憊風塵,而且宗門任務不可馬虎。
所以謝持光勉強按捺住躁動的心情,先回到自己住處。
他已經兩周沒回來,洞府外結界緊閉,無人可以進入。
但是此時卻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那裏轉來轉去。
是江流風,難得露出縮頭縮腦的姿勢,在那裏螞蟻似的轉圈圈。
他還沒發現漫步而來的謝持光,在發現謝持光洞府緊閉后,嘆一口氣就要離開,誰知一轉頭師兄就站在他身後。
江流風立馬反射性綳直脊背,端莊行禮,“謝師兄!”
完全是肌肉記憶。
謝持光點頭。
之前江流風那番話,他確實有失落——謝持光天性高傲,但實則重情,只是在意人事不多,平時又不顯露,大家就都覺得謝師兄渾似霜雪雕鏤。
但凡是人,必有真心,如何會不傷心?
他性子高傲,當時猛然聽到當作自家幼弟對待的師弟如此說,雖有情緒,但不屑於去質詢。
所幸謝持光心胸寬廣,經過沈雀薇安慰后,瞬息就明白其中關竅。畢竟是一手帶大的師弟,其品行如何,謝持光還是對自己眼光有自信的。
他暗暗思量:
江流風人際相交上需要注意了,不分親疏遠近,所以小人才會什麼話都說,如果自身界限分明,怎麼會有人敢來嚼舌根?
親疏遠近是一種立場,謝持光幼時獨立,不屑用謝家與玄通劍尊的名號取得他人尊重,但長大后就知道自己聲名難以與謝家、玄通劍尊分割,旁人對他待遇也多會考量此。
他自信現今取用資源絕比不過自己未來可提供給家族、宗門的百分之一,所以成年後從不避諱提及自己優越家世,大筆靈石取用也絲毫不放在心上。
自己的親師姐當了掌門后也沒有迂腐地過度避嫌。
江流風,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意氣之言,不至於讓他斤斤計較。
謝持光本打算找江縱山說此事,並不是為了告狀,而是江縱山出面勸導效果更好。
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找江縱山,江流風自己就找上門了。
謝持光心中有預感,但是沒開口,看師弟面紅耳赤、滿目羞愧地站在他面前。
江流風一狠心、一咬牙,大聲道:“師兄,你罰我吧!”
他把當日的情形說了一遍,又給謝持光道歉,說道:“師兄為我傳道授業、含辛茹苦,我不僅沒有知恩圖報,反而以怨報德,實屬可恨。”
說完,他伸出掌心,上面全是斑駁紅腫,“我本想效仿前人,負荊請罪,但是考慮到赤身裸體在師兄洞府前晃悠,有礙瞻觀,所以……”
“師兄,我知道自己錯了,從此以後絕不會再犯,而且我識人不清,以後多交諍友,少信讒言!”
自江流風第一次因為課業繁重撒謊逃避時,謝持光就教過他:犯錯本不複雜,道歉、補救即可,不要只故作形式,擺出一副羞慚的面色。
“小事,既然你知錯,我就原諒你,這節課後補齊課業。”
事情輕鬆磊落解決。
所以這次謝持光也只是一點頭,“嗯。”
他拍了拍江流風的肩膀,“去吧。”
依然是簡簡單單。
江流風卻紅了眼眶道:“我不會辜負師兄厚望。”
謝持光點頭。
等進到自己洞府,他把卷宗整理好,不自禁拿出靈珠,沒過一會靈珠便光芒閃爍,好似對面那人與他心有靈犀。
當然,並不是巧合,而且謝持光早留意過沈雀薇做飯、用餐的時間,如果沒有猜錯,該是告訴他今晚要吃什麼了。
嘰嘰喳喳,生活里的小小美好與細節,不過是柴米油鹽、日升月落,卻如此讓謝持光期待。
幼時不明白。為什麼父母明明一開始勢同水火,怎麼後來又如膠似漆。
大概有情人都會被彼此愛意折服,甘心為愛忘卻前塵。
“今天天氣炎熱,師姐姐,阿爹說他沒什麼胃口,所以我切了兩大盤果切,你看——”
少女嬌俏靈動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後面便是一段影像,是各色新鮮的靈果,還沾着水露,汁水充盈。
旁邊還擺了幾碟涼拌小菜,一看就鮮脆爽辣的紅絲、嫩生生的萵筍、焯水后撒了蒜末芝麻醋的花生……
無論是桌子還是餐盤,都被少女精心佈置過。
她好可愛。
謝持光內心冒出一個小小的聲音。
可憐可愛,一點點,讓他想捧在手心。
“師姐姐,你以為我只是想和你炫耀好吃的嗎?我給你做了大餐接風,你去臨淵亭拿好不好?”
謝持光“嚯”地站起身,然後才回復:“好。”
對面的沈雀薇先誇:“姐姐回復好快,辛苦你啦,好好吃一頓,然後好好休息!傷葯也在盒子裏,你記得塗。”
說完后,她滿意地笑了:師姐的語氣一聽就很驚喜,不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