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約
謝持光、江縱山與岳回夕這頓飯吃得匆匆,席上江縱山一直欲言又止,給岳向夕使眼色。
他在外人面前也是端雅風流的俊俏公子,在自己未婚妻面前卻眼抽筋似的,故意作怪逗她。
岳向夕:“……”
兩人青梅竹馬、心意相通,幾乎可以說,江縱山一個眼色她就知道對方要說什麼,很神奇,不足為外人道也。
她給江縱山夾了塊肉,“好吃。”
意思是給我乖乖看着自己的碗筷。
江縱山怏怏作罷,正覺得沒意思,聽到自己未婚妻平地一聲驚雷,“持光,有喜歡的女子了?”
江縱山:“哦豁。”
謝持光皺眉,“瞎說什麼?”
岳向夕笑,“好吧,那你剛才在跟誰聊天?”
謝持光道:“沒什麼。”
岳向夕不問了,和江縱山對視一眼,心想剛剛眼神溫柔地都要讓她懷疑謝持光被人易容替換了,怎麼可能沒有貓膩?
但是岳向夕是走質惠蘭心路線的溫柔女子,雲淡風輕放大招,看破不說破,十分耐得住性子,點點頭就不再問了。
反倒是一向冷得像冰塊的謝持光面上透出點不自然,而且岳向夕注意到一個細節:這小子嘴變挑了。
謝持光其他用度都講究得要死——
腰間玉佩從來只配千年玲瓏玉,衣服要百年玉蠶吐的絲,長劍鑲金嵌玉,就連香包都價值不菲,取得是天崖山嶙峋險峰冬天第一枝八角雪臘靈梅的花蕊。
唯獨一點,在吃上從不計較。
據他掬玉師姐推測,這是因為小時候的心裏陰影,五歲那年從南州千里迢迢來中境,防禦、攻擊法器一應俱全,唯獨忘記了帶吃的。
靠着一包糕點撐到玄天,見面剛開始還要面子,面色嚴肅問了好,“師姐好,替我給師父問安”,第二句話就是,“我暫時不能拜見他,我想吃飯。”
逗得現在的玄天掌門掬玉哈哈大笑。
所以謝持光深知“誰之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件丟臉事也被他引為禁區,誰提都裝失憶。
這是有人投餵了?
常言“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岳師姐表面溫柔洒脫,實則也是和自己未婚夫有些“臭味相投”的。
誰也不知道兩人將愛好乾出風采、干到極致,中州最近一家異軍突起的情報樓,就是小情侶倆合夥開的,每年收益頗豐。
謝持光至今不知道自己投資了個那麼玩意兒,只知道江縱山給他借了十萬靈石開酒樓,並且找了一堆好廚子,如今每年的分紅不少。
岳師姐心道不急,我倒要看看是哪家小姐大顯神通,收了這尊難搞的大神。
非心智過人者難為也。
吃過飯岳向夕便與謝持光告別了,江縱山黏黏糊糊還要把她送到扶搖山。
岳向夕在扶搖修行醫術,與江縱山一個在北山之巔一個在中州,幸好兩個人感情甚篤,從沒因為異地出過岔子。
而且江縱山頗有一件風流瀟洒的美談在學院內流傳:當時幾人一起飲酒,他“嚯”一下站起來:“如此春景花月夜,與你們看有什麼意思?”
邊說邊拿靈珠錄下美景,朗聲笑道:“美酒贈佳人,美景如此,當見卿卿!”
謝持光冷眼看他發瘋,只覺得不能理解:“你又要幹什麼?”
一個“又”字,足以見得謝持光被他的種種奇葩舉動無語過多少次。
倒是有同道至情至性的朋友一起笑:“你不會要去北山之巔找岳向夕師姐吧?”
江縱山沖他舉杯:“有此知己,當浮一大白。”滿杯美酒,暢飲而下,然後不知所蹤。
十五天後才經由岳向夕陪同,春風得意回到玄天派。
“情之至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更何況千里去見心上人?”
一時間傳為美談,甚至頗成風潮。
許多朋友、師弟師妹嚷着要模仿。
謝持光白衣金冠,腰佩冰冷華貴長劍,姿態非常克制端雅,聽聞這些誇獎只撩起眼皮道:“你們想逃課還要扯幌子?”
於是朋友們就說:“額……謝小爺生得玉質金相,怎麼那麼不解風情?”
謝持光不說話,眾人不敢多拿他開玩笑,談興正濃,很快就換了話題。
謝持光聚會完,瀟瀟然出了門,先拐去玄天葯峰,找長老要最好的傷葯,拋幾下玉瓶,閑庭信步回到自己居所——
那時候他還江縱山住一起,尚未獨自擁有一個洞府。
進到院子,還沒進門,謝持光就聽到一陣鬼哭狼嚎:“啊啊啊啊我不活了。”
“老頭子是要把他親兒子打死嗎,不怕絕後嗎?!”
謝持光:“……”
他走進屋,把藥瓶扔給江縱山,“自己抹。”
江縱山呲牙咧嘴,“沒告訴長老是我要的吧?”
謝持光:“沒有。”
葯峰長老和江縱山母親是師姐妹,早聽江縱山母親聊過此事:
“呵呵,不靠譜的混小子,逃了期末考核,去找向夕,擾得向夕沒有考成試就算了,你猜他還幹了什麼?
喝醉了硬闖扶搖山,把我和他爹的老臉都丟盡了!”
果然,同一件事,在同齡人和父母長輩間,完全不一樣的畫風。
恰巧謝持光心性成熟,所以在看自己好友時,心情微妙地有些嫌棄。
“哈哈,她不知道就好,萬一被她知道、不小心說出去,全玄天就都知道我被我爹媽混合雙打削個半死,那還有什麼顏面苟活於世。”江縱山激昂道,牽扯到屁股、腰上傷口,哎呦直叫。
謝持光坐在桌前,支着手肘看他,皮膚玉雪,渾似一尊玉雕,“你圖什麼?”
江縱山正給自己腰抹葯,“快快快,謝師兄、謝小爺,救救兄弟,幫我抹一抹!”
謝持光:“不。”
他嫌棄道。
江縱山早料到他的回復,說:“你可真是無情無義。圖什麼?說出來你也不懂,不解風情的傢伙。”
他神秘兮兮道:“那夜我逐月狂奔,第二夜到了北山之巔,那裏的雪可大。
雪色無邊,我看到巍峨的北境之山,還有巡邏的扶搖弟子……
當時我醉了,只記得要見向夕一面,可真是一片混亂,我差點被扶搖弟子認成別有用心之士一劍戳死在那——
當然哈,我不怪他們哈哈哈,當時我醉得太厲害,我自己都覺得太離譜。
反正也忘了解釋,就一直要往裏闖。終於,有人制住我,要給我好看。
向夕從天而降,將我護在身後,對他們說,‘各位同門,這是我的心上人’。”
江縱山激動地握住謝持光的手,“兄弟,你懂嗎,那一刻,我死了都值了!“
月色與雪色,心上人是最艷的那一抹絕色。
偏偏記得那一刻。
酒雖醉人但依然一眼盪魂。
說著說著,江縱山還害羞了,“她給了我一個吻,啊啊,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我,激動死了,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謝持光:“……別碰我,你手上有藥油。”
他站起身,撫平白衣褶皺,“你繼續發癲吧,記得找夫子申請補考。”
他只覺得莫名其妙,完全不能理解。
怎麼會有人做出這種事?
當時,他只當是江縱山天性狂浪,未作他想。
殊不知情難自禁,自己也要栽進去。
當天和岳向夕、江縱山一起吃過飯後,他晚上又做夢。
其實他很少夢,因為日思夜想,而謝師兄向來心裏冰澈空明、不留痕迹。
他夢到天光乍破、雪月流明。
他穿着單薄的白衣,沒有背劍,一頭烏髮束着金冠,落滿大雪,孑然一身不停往前走,要去赴一場約會。
嗯,是一場約會。愈走愈白頭。
……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現實鍾罄聲響——
謝持光睜開眼:到了他與沈雀薇約定見面的時間了。
他眨眨眼睛,心底響起一個聲音:“要快點去見她。”
要趕快去赴這一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