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
蘇陘再次離開時,還尚未從這陌生的感覺中回過神來。而當他慢悠悠的走到留芳殿院門口時,迎面而來的身影讓他頓住了腳。
平心而論,他之前從不知道裴佑此人。
但現在,蘇陘複雜的看着眼前之人,對方眼神空洞,對他視而不見,雖知道他身患眼疾,但不知為何蘇陘覺得他是故意為之,那雙平淡的眼都好似充滿了對他的嘲諷。
蘇陘下意識的皺緊了眉要開口時,金盞從院內迎了出來,恭恭敬敬對裴佑行了一禮:“郎君可算來了,殿下等您好久了,午膳已經備下了,郎君快些來吧。”
裴佑微笑頷首,而蘇陘卻在聽見金盞的稱呼后,不由自主的睜大了眼。
……
蘇陘走後,玉瓶有些猶豫的問了一句:“殿下當真要設宴邀請蘇家那兩位?”
元司月心情頗好:“設!當然設!不僅要邀請他們,將京都所有的貴女都請來,本宮有好戲請她們看。”
玉瓶似乎明白了什麼,笑着應是。
元司月心情很好,她一面修剪着桌上的花枝一面輕笑出聲,想來賞花宴那日,定會十分熱鬧。
“殿下好像很開心?”裴佑來時,正巧聽到了元司月的笑聲,元司月見到他,眼眸一亮:“你來啦?!怎麼樣,今天身體更好些了嗎?”
她的語氣親昵,令裴佑恍惚了一瞬。
“多謝殿下關心,臣感覺已無礙。”
“那就好!先用膳,一會兒劉太醫應該就到了,本宮今日沒什麼安排,可以陪你在這一起治療!”
桌上,只有元司月和裴佑兩人,他有些意外:“司言和哲恆侍衛他們?”
“哦,司言今日任務重,不來了,哲恆外出辦事,不必管他。”
裴佑點頭,不再多問。
飯後,劉太醫果然如期而至。
“駙馬感覺如何?”
裴佑微笑:“昨夜眼眶微微發熱,很是舒服,睡了個好覺。”
“那便好,看來治療還是有一定效果的,駙馬眼疾到了子時可能會常常發僵,如今能讓您舒服些,咱們第一步便是成功的。”
裴佑神色微動,點頭道謝。
元司月的確沒有走的打算,她默默坐在一邊,也不打擾兩人,劉太醫和裴佑皆有些意外,裴佑以為她只不過是隨口一說,現在見她當真沒有離開的打算,不禁抿了抿唇,心中有些複雜。
劉太醫亦然,兩人在治療的過程中配合默契,一個不說話,一個即便痛了也不吭聲。
劉太醫深深的看了眼裴佑,心中不禁也對這駙馬的心性敬佩,這治療法子見效雖快,但過程非常人所能忍,面前人卻一聲不吭,彷彿毫無感覺一般。
或許是過於的安靜,最先開口說話的竟然是元司月,她看着裴佑,忽然問了一句:“你疼嗎?”
裴佑額間青筋一跳:“不疼。”
元司月分明瞧見他額頭的汗珠了,嘆氣,轉而對劉太醫道:“你輕些。”
劉太醫手不禁一抖,冷汗已下:“是……”
裴佑說不上心中的情緒,這點疼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被人關心的感覺,倒是令他十分陌生。
“好了。”
最後一針收回時,劉太醫已一身大汗,他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正要轉身向長公主復命時,卻忽然一頓。
元司月單手倚在桌案上支着下巴,因為屋內淡淡的草藥味實在安眠,少女眼眸半合,有一下沒一下的啄着小腦袋,劉太醫只看了一眼,便規矩的收回了眼神。
除了視力,裴佑的感官一向敏銳,他側頭,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元司月的胳膊終於支撐不住那犯困的小腦袋時,裴佑瞬間朝前伸出了手,或許就是那麼的巧,他的手恰恰接住了那半張臉,溫熱、細膩的觸感讓他渾身僵硬,劉太醫將頭低的更深,飛速的收拾好東西:“臣告退……”
裴佑的確一動不敢動,他喉結快速滾動,一時亂了心智。他的手被元司月壓在桌上,不難受,只是掌心觸到的柔軟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元司月在睡夢中不太安穩,似乎覺得這個“枕頭”並不舒服,嘟囔着調整了好幾次,裴佑掌心被軟軟的蹭着,幾次猶豫着開口叫她,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下去了。
“殿下!”
司言的聲音打破了這局面,他蹦跳着進來,待看清面前場景時瞬間睜大了眼睛,元司月終於醒了,剛抬頭,裴佑就快速的收回了手,快到元司月根本沒反應過來,只是揉了揉眼睛,嗓音像個慵懶的貓兒:“司言,你來啦?”
“……嗯,我來了。”
來的好像不是時候。
司言古怪上前,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梭羅,裴佑看不見,元司月卻十分的不解:“你看什麼呢?什麼眼神。”
司言:“……”
殿下,您倒是好意思問呢。
“沒什麼,我就是想說我今日課業結束了,我能出府去嗎?”
元司月:“做什麼去?”
“就……聽說茶樓那邊有白先生的新話本,今天首秀呢……”
元司月眼睛一亮:“白先生?就是那個享譽江南的白先生?”
司言也十分開心:“是他是他,殿下,他是不是真的有才?每個話本都十分生動,可有趣了!”
元司月聽說過此人,也聽過這人寫的兩三個故事,的確有趣,便鬆了口:“行,你去吧,若故事有趣,記得回來講給我聽。”
司言笑了:“是!那我走了!”
司言開心的轉身出門,只是出門前又回頭看了眼裴佑,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轉,古怪的笑了兩聲。
元司月:“……”
這孩子今天有些怪。
她看向裴佑:“你結束啦?我剛睡著了,真抱歉!”
裴佑聲音還有些僵硬和沙啞:“無礙,殿下若是累了……”
“不累!我正好還準備與你說件事。”
“殿下請說。”
“你讀過書嗎?”
裴佑一怔。
他……
“未曾。”
元司月點了點頭:“我猜也是,你自小眼疾,身體也不是很好,本宮打算給你請個教書先生,先從聽讀開始吧。”
裴佑覺着自己的嗓子好似發不出聲音,他方才便藏在袖中的手此刻死死的握成了拳。
“你說話呀,這樣的安排可行?”
元司月催促,裴佑強迫自己胸腔內的心逐漸平靜,終於點了點頭:“都聽殿下的。”
元司月這才高興:“那我便去安排啦!哦對了還有,我先前馬虎大意忘記了,你身邊竟然只有常順一個人伺候,這可不行,這兩日我讓人選了伶俐的小廝給你送過去,你先用着,不習慣了再說!”
她像個小燕子一樣跳出了房門,裴佑一個人靜靜的在房內坐了許久,指尖那溫熱的觸感好似還有停留,若有若無的香氣是她慣用的。好半晌,裴佑才終於動了動鴉羽般的眼睫。
——
元司月要舉辦賞花宴一事,很快就在京都城裏傳開了。
六月初三,日頭正好,長公主府的花園裏大片大片的牡丹和海棠開的正艷。剛過巳時,一輛輛的馬車便緩緩在門口停下,一位位名動京都的貴女們也紛紛撐着傘走了下來,她們成群結隊,穿着打扮上皆是上品,有說有笑的進了長公主府的大門。
玉瓶出來迎的人:“各位姑娘,花宴設在花園了,請跟奴婢前來。”
“有勞玉瓶姑娘。”
在京都,尚無太后和皇后,長公主便是最尊貴的女子身份,這些貴女們從接到帖子的那瞬間便開始準備,都十分期待着這一天的到來,若能和長公主走的近些,也算是牢牢的靠山。
蘇滿兒和蘇清璇自然在受邀之列,自身世被揭,蘇滿兒這還是頭一回出門,她原本實在不想,一則是她根本不想與蘇清璇一塊出現,京都貴女們向來都是看着端莊,背地裏的心思卻是不斷,與她不合的幾位,還不知道要怎麼笑她。
二則是她素來不喜元司月,可身份地位在那擺着,她根本無權拒絕,況且長公主送了她一株靈芝,這恩如今還沒謝,她不得不來。
一想到一會兒要與蘇清璇同時出現在眾人面前,蘇滿兒煩得要命。
蘇家的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蘇滿兒在這邊抓心撓肺,蘇清璇卻不甚在意。她身邊的婢女不住的和她講着一些規矩,囑咐了一遍又一遍。蘇清璇有些煩了,道:“不必說了,即便我一會兒見着長公主做錯了什麼,要罰便罰。”
婢女不敢再說了,這回來的小姐脾氣有些烈,她惹不起。
蘇家的馬車同時停下,兩人一起下車,蘇滿兒和蘇清璇沒見幾回,蘇清璇淡淡的看向這個妹妹先點了點頭,蘇滿兒卻抿了抿嘴徑直進去了。
蘇清璇頓了頓沒說什麼,也進了長公主府的大門。
同樣有些不淡定的,還有裴家。
裴家無嫡子,也同樣無嫡女,幾位小姐都是平起平坐,只是元司月一開始根本沒打算給裴家遞帖子,後來還是玉瓶提醒她不可做的太引人矚目,元司月這才去徵詢了裴佑的意見,見他並不介意,便將最後剩的兩個帖子送去了裴家,也沒說給誰,裴家的三個姑娘,便都有些着急了。
大姑娘裴清年紀最長,自然有一份,按理說應該帶上親妹妹裴靈,可裴夫人的意思卻是要謙讓,於是只得讓裴靈受點委屈,讓劉氏的女兒裴蘭去,這可惹惱了裴家二小姐,在家裏哭了好大一通,杜氏雖然心疼女兒,但還沒法做大夫人的主,只好是勸女兒忍了,這事也讓杜氏和劉氏在背地裏較勁了一回。
元司月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舉在裴家生了一場風波,她這會兒剛起,軟綿綿的打了個呵欠,金盞伺候她洗漱,笑道:“公主這幾日貪睡的緊,外頭姑娘們都來了。”
元司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是有些貪睡,前世那最後幾年幾乎沒怎麼睡好過,現在倒是一次性補回來了。
“也別讓她們乾等着了,不是送來了好些新鮮的荔枝和櫻桃嗎,讓大家嘗嘗鮮。”
金盞笑着應是。
元司月卻立馬又叫住了她:“先挑好的,送到司言哲恆那邊,司言不愛吃櫻桃哲恆不愛吃荔枝,就撿他們喜歡的送。至於裴佑……本宮不知他喜歡什麼,就每種都挑最好的送去。”
金盞捂嘴笑:“是,我的殿下,奴婢一定給駙馬挑最好的。”
元司月滿意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