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像是狐狸幻化成精變為一個美男子,用尾巴勾住來來往往的凡人,又如同一朵綻開到剛剛好的玫瑰花,婀娜多姿,意志不堅定者,會立即被他拖拽進自己的溫柔鄉,沉迷於此,難以自拔。
吳林望着他那雙似是水光盈盈的眼,半晌,不動聲色地把他貼上來的手拽下去。
鎮定下來,吳林又變回了最開始那個樣子,木着臉,倒退幾步,同他保持距離。
對面的男子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許茫然,下一刻卻又笑得風情萬種,吳林往後退一步,他就朝前邁一步。
“妻主,這是做什麼?奴有些不懂呢。”
他輕聲喚道,垂眸看着吳林仍是連退好幾步,面上的笑意便逐漸消失。
前幾日這女人來買他的時候,還被他迷得找不着北,今日卻是對他避如蛇蠍。
她該是反悔了,覺得這筆買賣不划算,想趁着還沒入洞房,把他退回去亦或是轉賣她人。。。
在戲班子裏待了那麼久,他早已知道要在外人面前收斂好自己的真實情緒,再一個抬眸,他面上無半點不悅,只是頗有些委屈地低聲問道:“妻主該不會。。是嫌棄奴了吧?”
嫌棄?吳林略微一頓。
那倒也不是。
說起來有些好笑,她恐婚,害怕婚姻和男人,這大概是受了父母的影響。
這其中的委屈與緣由,一個女尊國的歌伎怎麼會懂,她犯不着和他解釋那麼多。
總之,不論是男尊還是女尊,婚姻都還是婚姻,她都要避開,無論什麼年代,她都只打算一個人過。
可到底是為了避免再多交罰鍰而娶的夫,現在也退不得,吳林瞥他幾眼道:“談不上嫌棄,就先將就着過吧,用不着入洞房,你今晚睡這,我出去睡。”
她要同他分房睡。
幾日前,這女人走時還對他依依不捨,巴不得立即娶回家,今日竟然是要分房睡。
他不知道這短短的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判若兩人,但照她說的湊合過,大抵這女人還沒打算把他賣給誰。
而且。。。聽見分房睡這三個字,他不由得暗自鬆一口氣。
這實在是萬幸,他原以為,為著得到那張賣身契,今日到了必然要做出些犧牲的時候來。
可他心裏到底也是不樂意委身於這樣的女子的。
若不是為了那張契約嫁給了她,他哪裏用得着上趕着似的同她諂媚,這女人瘦弱得像個雞仔,聽聞她自小讀書卻連個秀才都不是,草包廢物一個。
總之哪都不行,但正因為她廢物,看着又愚笨,他以為她好拿捏,那日才主動出擊,求她把自己買回家。
他原是打算同她回家后先犧牲一點自己的色相,再來一通花言巧語將自己的那張賣身契騙走,便立刻逃之夭夭,遠走高飛,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可如今這個女人。。。他眸中閃過絲異色。
情況有變,今晚上是急不得的。
心中想清楚了,他面上便作出一副蹙眉憂愁的模樣,身子緩緩往後退,神色黯然道:“那奴就不纏着妻主了,妻主白日裏受了涼,晚上千萬記得早些歇息。”
女尊國的夫郎就算不和妻主同床而眠,也要記得伺候着妻主洗漱寬衣,服侍着妻主睡下,但既然這吳林一個字沒提,他也就什麼都不做,只是說幾句話潦草敷衍過去。
吳林很滿意他的後退幾步。
還算識相,知道她不喜歡,也就不再往她身上靠,是個聰明人。
她朝他點點頭,便扭頭朝門外走去,只是走到半路才想起,自己到現在還記不起他的名字,不知道是原主給的記憶太模糊的原因,還是原主也壓根沒記。
她不好學方才的大姐那般一口一個“戲子”和“小蹄子”的叫喚人家,只好再轉過頭問一句:“對了。。。我有些不記得你的名字,你叫。。什麼來着?”
名字就在賣身契上寫得清楚,這女人收了賣身契后,竟是連名字都沒看過。
他心中暗哼一聲,隨即莞爾一笑:“奴叫魏亦明,妻主若是不認識,可以把奴的賣身契拿出來一瞧。”
賣身契上是有記名字的,但方才吳林被大姐們逼着換衣服的時候,就沒在自己身上見到那張紙,賣身契現下不在她身上,至於在哪,還需要等她休息好后再翻閱原主的記憶查找一番。
現在知道他叫什麼就已經足夠,吳林悠悠地說一聲記下了,便就頭也不回地朝屋外走去。
隨着那木門“吱呀——”一聲,屋子裏又只剩下魏亦明一人。
眸中的波光粼粼逐漸黯淡下來,勾人的笑容悄然消失,只剩下一張麻木還略帶倦容的臉。
魏亦明轉頭隨意地將捏在手上的紅蓋頭扔至地上,逕自坐上屋裏的破舊木椅,仰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長舒一口氣。
半晌,他才徐徐睜眼,伸出手從脖子間摸索出一個玉墜來,凝望着那還尚且帶着他溫度的小塊玉,苦笑一聲:“母親,父親,倘若你們泉下有知,今日必定也是要以我為恥了吧,我竟為了自由,淪落到這種境地。”
堂堂國公府獨子,京城世家裏最貌美又博學的大家男兒,如今卻成了最下賤的歌伎,人們口中的戲子,今日還嫁給了個窮書生,穿着不合身的喜服,坐在這窗戶漏風的屋子裏。
五年前,魏國公府突然被指意圖謀反,當今聖上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就將國公府滿門的女丁抄斬,他父親遭此打擊,隔日便在牢裏服毒自盡,只剩下他一人在世,被貶為奴,發配到這個小地方當了歌伎。
被貶為奴,傷得又何止是身,不少從前上門提親的女君皆以為尋到了機會,爭相來找他,想要將他贖回去做小侍,做見不得光的情夫,任其褻玩。
凡是女皇下令被貶為賤籍與奴籍的人,終其一生無法為自己贖身,只能像個貨品般待人買走,就算被買走,也依舊是奴,始終是低人一等。
思及此處,魏亦明默默地捏緊了手中那枚玉佩。
夜裏起了好大一陣風,吹得人寒毛直豎。
吳林躺在硬床板上,輾轉反側,聽着呼呼風聲,頗為後悔自己方才做的決定。
能安穩睡覺的屋子,這老宅里統共也就一間,吳林讓給那姓魏的戲子睡了,她自己就得挨凍。
如今是剛入春,天氣還冷着,她身上只一件單薄的紅色大衣,這哪裏吃得消,更不要提這具身子白日落水受寒,還虛得很,若是不注意保暖,那吳林只怕是要再丟一次小命。
略一思索,吳林嘆口氣便再次起身,只是,她並沒有走向裏屋,而是憑着原主那點子記憶,試探着走進了庖屋。
原主窮,平日裏極少做飯,庖屋裏冷鍋冷灶,只剩幾根木柴隨意地倒在地上,不曉得有沒有發潮,還能不能生火。
吳林倒也不嫌臟,直接伸手在灶台上摸索,半晌摸到一個古人家裏常備的火摺子,蹲下來琢磨了一刻,才將那火柴點燃。
火花星子“噗嗤噗嗤”在空中亂飛,她連忙將點燃的木柴放進灶里,眨眼間,火光照亮了半邊屋子,橙黃色的光下,一股令人安心的熱流如泉般朝吳林湧來。
她靠在灶邊止不住地搓手呵氣,等到身子終於暖和透了,小臉被熱得通紅,才挪到里灶台稍遠點的牆角邊,靠在那裏養精蓄銳。
在灶火能照到的這半個庖屋內,吳林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兩個乾癟的小紅薯和一捆蔫了吧唧的野菜,除此之外,什麼吃食也沒有。
吳林盯着這點菜看了一會,就皺起眉來,繃著一張臉迅速起身,快步走至另外半邊的庖屋仔細翻找。
那另外小半間屋裏乾淨得只剩灰土。
家裏的餘糧,竟然只有這點子野菜和紅薯。
原主從前靠着母父留下的一點子家產度日,她自己是身無分文,如今家產算是徹底敗光,田也沒了,還倒欠鄉親二百文,等這點餘糧吃完,吳林該怎麼辦?該怎麼養活自己?
長夜漫漫,她又失眠了,因着這生計問題,焦慮得半宿合不上眼,直至天邊泛起一點魚肚白,才漸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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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亦明早早地起了床,一番洗漱過後,方推門而出。
院子裏分外安靜,一陣風過只將那未關緊的門吹得嘎吱嘎吱響。
想來,那女人該是還沒有睡醒。
沒人的時候,魏亦明不樂意做出那副刻意討好的嘴臉,更不愛管自己明面上的妻主昨夜歇在了哪一處,晚上可受凍。
更何況昨晚的討好和諂媚一丁點用也沒有。
現在,他照顧好自己即可。
常年獨自生活,他早已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公子,為自己做些早晨的吃食實在是小事一樁,這樣想着,他轉過長廊便往庖屋走去,昨個他來到這處老宅的時候,便大致將這老宅里的屋子都熟悉了一遍。
屋子少,破的多,能用的就那麼幾間,要找到那間生火做飯的庖屋,不算難。
“吱——”一聲輕響,魏亦明剛將庖屋的門推開一個小縫隙,映入眼帘的便是像一攤餅一般躺倒在地上的吳林,臉上黑黢黢一片,她本就瘦小,這臉一把灰土摸上去,簡直就像只黑面猴。
魏亦明頗為嫌棄地蹙眉輕嘖了一聲,見她身體還有起伏,便知道她睡得正香,不是突然死在庖屋裏。
堂堂一個女人,夜裏竟然睡庖屋。
魏亦明掃視一圈屋內,就瞥見了角落裏那點蔫巴巴的菜。
就那點東西,甚至都不夠這個女人自己填飽肚子。
窮到這個地步,他也是沒有想到,魏亦明嗤笑一聲,隨即又將庖屋的門合上,轉身離去。
大錢沒有,給自己買一個饅頭的錢,他還是有的,讓自己吃飽飯不成問題。
至於這個女人早上要吃什麼,由得她去,反正也是不歸他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