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房門嘎吱一下被吳林匆匆推開,只是她剛快步走出來,便瞧見魏亦明坐在院裏的桌邊,埋頭綉着塊新帕子。
只是晨起坐在院子裏罷了。
聽見有聲響,魏亦明手上的動作輕輕一頓,隨即用餘光瞥一眼剛睡醒的吳林,見她睡得還算好,便又垂眸只盯着眼前的帕子,嘴裏卻囑咐道:“我煮了些粥,就在庖屋裏擱着,你記得趁熱喝。”
吳林剛準備轉身回柴房,聽見他的話,眉心一跳,帶着詢問似的目光向他看去。
帕子上的墨竹已是有五分逼真,魏亦明抬起頭來鬆口氣,瞧見吳林向他看來的目光,輕聲解釋道:“這兩日你照顧我,費了不少神,我也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幫幫你罷了。”
平日裏他們各過各的,可如今不同,他自覺欠吳林一點恩情,只是與她同住的時日不多,思來想去,就只能從這些小事上做起,讓她在縣試之前最緊要的關頭,能毫無後顧之憂的溫書學習。
也算是勉勉強強做幾日她的夫郎,代行此職,照顧她一下。
見他說完話后,便一直沉默着綉帕子,吳林抬眼看着他眼下還沒有消下去的淡紫,皺着眉回他道:“這些小事,我自己就能做,你如今還是養傷要緊,能少幹活,就盡量少做些。”
她雖是好意,可魏亦明卻也有自己做事的道理,半晌過去,他也沒正面回答些什麼,只簡單道一句:“快去吧,別耽誤了早上的時辰。”,不一會兒,他又想起些什麼,轉眸看吳林,提一句:“如今還需我再喝一口,證明一下那粥沒問題么?”
自然是不用,吳林垂眸道一句:“多謝。”便轉身進來庖屋。
灶台邊的小鍋蓋得嚴嚴實實,吳林先是拿廊下缸里的水洗漱了一番,隨即打開那小鍋,熱氣撲面而來。
是咸口的菜粥,那粥熬得很濃,讓吳林一下子有些拿不準,魏亦明到底是何時起床煮的粥。
吳林盛了兩碗,端到院裏,一碗放在自己桌前,一碗遞到魏亦明面前。
“先吃了早飯再綉也不遲。”
吳林低頭喝粥時,不忘低聲提醒一句。
魏亦明倒不覺得餓,卻還是停下了手裏的活計,回過身瞧見吳林開始用飯,略一思索,就抬手將擺在桌上裝針線的竹籃拿起,將籃下被壓得平平整整的書與紙移到吳林面前。
吳林瞥見魏亦明伸出手到她面前來,便抬頭一瞧,卻見他遞來的不是旁的東西,正是她今早沒找到的書卷。
“昨夜你睡著了,我見你抄的東西還有一半沒寫完,便擅自作主,替你抄好了。”
魏亦明雙手輕捧起那碗,倒也不急着喝,只是先暖暖手。
吳林放下手裏的碗,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徑直打開了稿紙。
吳林在現代時,因着學校的要求曾跟着練過幾年的字,再加上穿來后原主留的些許記憶,她才能在這古國用毛筆寫字,她寫的不算頂好看的,卻是端正規整,叫人看得舒服。
在她規規矩矩的一字一句下,赫然接着數行剛柔相濟,秀麗靈動的字跡。
古人慣用毛筆,卻也不是都能寫得一手好字,也不是都認字,魏亦明的字如此好看工整,屬實是難得。
不過,這書後半段的內容頗多,若是要抄完,只怕要熬個小半宿。
吳林嘆口氣,剛抬頭想要說話,魏亦明見這表情便猜到她要說些什麼,深深地望了眼那書本道:“這本書,我母親讓我讀過,如今抄起來,速度也極快,不需要很久。”
這是他第一次和吳林談到他母親,吳林忽而想起魏亦明當日燒到糊塗時說的話,眉心微動。
讀過這樣的書,還寫得一手好字,精於男紅,他從小受到的教育不差,並不是個簡簡單單的戲子。
可聽他當日的呢喃夢語,再聯想到他如今的那張賣身契,只怕,是突生變故,家道中落,他才會到這個境地。
他的母親,也該是早就不在了,否則,又怎麼會有母親忍心看自己的孩子在外做如此受苦而坐視不管。
這是他心頭的痛處,怎麼回話都不合適。
許是意識到自己突然提到了誰,魏亦明猛然一怔,抬頭見吳林仍是默默喝粥,也沒有再追問的意思,便暗自鬆口氣,垂下頭來,不再就這事多談些什麼。
幾日的時間,便是一閃而過。
貢院坐落在縣城東南角,高高的牌匾掛於門口,叫鄰鄉趕來的眾多學子們不得不抬起平日裏低垂的頭顱仰視着它。
貢院外是車水馬龍,大大小小的馬車牛車停了一長串,前來送考的母親帶着平日裏甚少出門的父親一起圍聚起來,只溫聲告訴自家女兒進去不要慌張。
長街上全是人,四周的樓閣之上也是坐滿了前來圍觀湊熱鬧的人群,吳林擠在街角里,背抵着牆,最後再翻過一遍書頁,隨即將書本一合,往袋裏一放。
女尊國的科舉,每一場考試的時間都有所不同,縣試最是簡單,只需要考上整整一天即可,往後的考試越難,要考的時間也就越久。
太陽高掛時進去,月掛枝頭時出來。
不知路的前方為何發生了推攘,吳林身側有人猛地朝後踉蹌好幾步,壓到了不少人,她倒是警覺,立即就伸出手圍成個圈,將身後的人護住。
魏亦明正抱臂提着個籃子側倚在牆邊,聽見身旁有動靜,睜眼便瞧見一旁倒了不少人,低頭見吳林護着他的手,低聲道一句:“多謝了。”
休息了這些時日,又按着郎中說的敷藥,他已好了大半,只是鮮少出門,多是在家埋頭綉東西,或是為挑燈苦讀的吳林做一些簡單的飯菜。
今日吳林出門考試,魏亦明說要送她一趟,同她一道去縣城,順道也想把自己這幾日來繡的帕子,拿到遠一些的地方去賣給別人。
上一回的綉品,因着那時突生事端,都悉數丟掉了,如今又是好不容易綉出來的東西,他自然也想多賺一些,平日裏男人們在大街上走總會引人注目,可今日許多男人都出來為自家的妻主或女兒送考,因而不妨事。
縣城裏賣東西能提個幾文錢的價格,有多賺錢的機會,他便想試一試。
他原是打算一進縣城便開始找收綉品的鋪子,可誰想到街上人山人海,擠得他連頭上的帷帽都沒法好好戴,只得同吳林站在角落裏,等待着童生們進貢院。
終於,貢院的大門緩緩打開。
縣試要開始了。
吳林回過頭看一眼魏亦明,提醒他一句:“身體要緊,如今能賣多少綉品就是多少,不用強求,若是累了,只管回家即可,今日特殊,租輛牛車的價格都格外便宜些。”
魏亦明當然是打算把綉品全賣完再回家的,面上卻還是點頭答應了她。
童生們如一陣潮水般灌入那貢院門內,不一會兒,街上便少了一大片人。
直至吳林的身影消失不見,魏亦明方才轉頭往縣城的集市方向走去,只是還沒有走幾步,便與一個身形肥胖的年輕女子擦肩而過。
那女子身後跟着一群伺候她的家丁,瞥見魏亦明,突然停住,隨即轉身喊道。
“魏亦明!你不是嫁給劉家的女君做小侍了么,怎麼竟然在這裏賣帕子?”
聽見這問話,原本正低頭準備將帷帽從籃子裏拿出來的魏亦明頓時一怔,隨即似是想起些什麼,整個人動作一僵,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眸子微顫。
他沒有回話,不一會兒想裝出沒聽見的樣子往前走,卻聽到身後的人卻是不依不饒。
“等等,你根本就沒有嫁給旁人做小侍,你是在騙我!我剛剛就瞧見你了,我還瞧見你和個土包子在一道!我以為是自己看錯了,走近一看,壓根就沒看錯!”
身後是誰,魏亦明自然認得,此女叫陳露,母親是個布莊老闆,她平日裏吃穿全靠母親,整日遊手好閒,愛逛歌舞訪,瞧着魏亦明長得好看,便總想把他娶回家當不知道第幾房的小侍。
她在這裏有錢有勢,再加上那時是歌舞坊的客人,魏亦明不好得罪,只能整日裏笑臉相迎,婉轉地拒絕了她,可這人實在是不依不饒,魏亦明嫁給吳林的前幾天,這人還來提過一嘴,似是不娶到魏亦明,便不肯罷休。
魏亦明擔心她一直糾纏,便撒了個謊,說自己被逼迫着嫁給了劉家的女郎做小侍,這劉家女郎也是歌舞坊的客人,更有勢有錢些,且和陳露不和,她沒法親口去問證實這一事,又沒法把人搶回來,因而只得退讓一步。
從來只出現在歌舞坊與酒樓的人,魏亦明從未想過,自己會在貢院門口碰見她。
回過神來,魏亦明強撐着深吸一口氣,半句話也不說,抬腳便要朝人多的地方跑去。
搶不過比她有錢的,難道陳露還搶不過個土包子么?這魏亦明長得實在太合她口味,沒娶着他,陳露是久久不得勁,見他竟然還跑起來了,不禁興奮起來。
你跑我追,這才夠刺激呢!
“快,快,去追,把他追回來!我要娶他當小侍!”
陳露趕忙指揮她身後的家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