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要講非遺項目,就不能只講非遺,還要說歷史背景,要提興盛衰落。
孫志林給楚姜看的這個妝花織造技藝,屬於雲錦的品種之一,最早的史籍文字記載可以追溯到一千五百多年前,和常被混淆的刺繡不是一個概念,重點在織造。
四大名著里曹家祖先曾掌握的江寧織造,就是專門生產的織錦供皇家御用的,可以說是不計成本極致奢華的。
而且,江寧織造和另外兩個織造還有些不同,是專供頂級高檔服裝的,比如朝服禮服類,最典型的就是龍袍。
作為當時的全國絲織中心,雲錦生產規模巨大,木織機達到三萬多台,有二十餘萬人以此為業,是最鼎盛的時期。
但隨着雲錦業的衰落,直到建國初期,曾經的江寧織造不復存在,只留下4台還能生產的織造機,傳承人更是少之又少,經過搶救扶持保護后,現在也就二十餘人。
展館體驗區放的模型,已經是簡化縮小版的織機了,真正的大花樓木織機可和小巧無關、需要拽花工和織手兩人相互配合,拽花口訣是“一掄、二撳、三抄、四會、五提、六捧、七拽、八掏、九撒”,織手則要足踏開口、手甩梭管、嘴念口訣、腦中配色、眼觀六路、全身配合。
經驗豐富的技藝人員工作八小時,才能織出5厘米左右的成品來。
所以,僅從文字描述,就可以看出這個織造工藝的學習難度。
“現在知道妝花有緞、絹、絨、羅、紗、綢六種,但復原的沒幾樣,實在是找不到修復的工匠,連織機都是好多學者根據文獻,摸索反推出來的。”
孫志林覺得自己學這個專業,就很容易emo,尤其是他見過出土的那些絲織品有多麼華美甚至驚艷,相關工藝卻因為傳承問題消亡,說不心痛都是假的。
尤其是很多工匠都年事已高,一些家族傳承下來的口訣也都丟失了,相當於解數學的公式全部消失,只有題目和最終答案擺在面前,讓複員工作推進極難。
雲錦的其他品種已經能機器來生產,唯妝花一直不行,也和“挖花盤織”、“逐花異色”這些特點有關,機器根本沒法識別完成。
楚姜看到圖片介紹中一些質地結構分析圖,單看着就覺得很考驗眼力,也不知道當年四經絞羅結構斷代后,復原小組是怎麼發揮鑽研精神,從二經絞羅結構推到四經絞羅結構。
這種經線密度達到每厘米110根的結構,孫志林覺得適合傳承這個技藝的,應該是八爪魚。
人類為何要為難自己?
“我以前覺得自己數學成績好,空間想像能力不錯,跟着老工匠學一下,上手試試總行。”孫志林說到這裏,就覺得淚灑考試卷,他跟着導師去拜訪工匠的時候,都快懷疑自己的智商了。
要麼口訣念錯,要麼手速跟不上,要麼就是絲線弄錯。
錯誤方式千百種,就是和正確道路不沾邊,單調枯燥強度大還偏偏對學習者要求高,這也是很多工藝傳承的困境。
但楚姜還是挺想試試的,他沒有接觸過雲錦,但對織機不太陌生。
他小時候有段時間過敏嚴重,穿百家衣不行,打針吃藥也不見好,最後英梅被個老醫生指點,去找了個織土布的農家,買回來布料自己做衣服,楚姜換上后就沒事了。
雖然楚姜也不太清楚,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科學原理,是不是織土布的工藝中,是否有剛好緩解他過敏的草藥浸泡環節,但他對坐在英梅自行車後座,跟着去農家院子裏,看織機工作的印象很深。
直到那個婆婆眼花看不清線,織機也被她家孩子賣掉,楚姜才不再穿土布製作的貼身衣物。
楚姜不覺得織布無聊,甚至覺得這種經緯線交織的過程很有意思,坐在旁邊看的時候,婆婆還願意教他,一些比較常見的經緯線纏繞方式和密度變化,他都會。
妝花本質上也是種紡織技術,經線不變,通過緯線的變化成不同的圖案,所以楚姜能在體驗區上手模擬,也和這個基礎有關。
可惜的是,展廳因為容納的項目種類比較多,位置有限,放的模型不是完全體,等楚姜有空去雲錦妝花的原產地博物館,才能目睹大花樓木織機。
“其實,也不用等到去博物館,小姜,你後天有時間嗎?我有辦法讓你試一試。”
這事找別人不行,但找孫志林絕對沒問題,織造技術中織機的作用不容小覷,大花樓木織機可以是手工紡織業中體型最大機構最巧妙的機器,是小花樓織機的進一步發展。
孫志林他們導師和一些紡織企業有合作,根據《天工開物》還原過雲錦織機,將近兩千個零部件,長6米寬4米高4米的龐然大物,就放在研究所裏面,高速三小時內可以到達,他還有鑰匙。
“後天?我有空,但是可以去試試嗎?”
楚姜的時間比較充裕,但他覺得大花樓木織機就和文物差不多,屬於要放在展廳內部被保護起來的,他跟着孫志林直接去試試實物是不是不太好。
“沒問題,我之前還喊了好幾個學計算機和軟件的朋友,試圖去還原一下挑花結本的過程,結果那群傢伙看完紀錄片就抱着電腦連夜逃跑。”
孫志林說的織機是專門研究用的,和具有歷史研究意義的文物不同,只要不損壞,他的導師甚至很鼓勵學生儘可能運用編程、機械之類的知識,看能不能把這些技藝糅合現代科技保存下來。
再加上織機這個時間段,也是可以開放展覽的,孫志林覺得運氣好點,還能見到教徒弟的工匠過來。
“可以,我回家和父母說一聲,後天聽安排。”既然孫志林說可以,楚姜也願意試一試,他現在兌換了理論知識,還不知道具體上手是怎麼一回事。
和孫志林約好,楚姜回圖書館又借了幾本書,然後回家準備和父母說一聲,要得到他倆的同意。
楚河英梅一直把楚姜看得很嚴,會盯着外出時間,詢問陪同人員,甚至不準外宿。
同等年紀的時候,能放心楚東獨立外出辦事,但再忙也要分出去一個人陪着楚姜的那種,要是楚姜說自己和個剛認識沒一周的年輕人外出,一定會被拒絕。
所以,要換個表達說法,借一下來自大哥的幫助。
當天回家后,楚姜把裝着書的背包放在了客廳凳子上,一家人準備吃飯的時候,楚東把背包拎起來騰出來凳子,“把包給你拎到房間?”
“我自己來,裏面有借的書。”
“你借什麼了?這麼重,把你壓得不長個了。”
楚姜立刻躥上來示意楚東小聲,讓楚東一下子來興趣了,連背包帶弟弟全部拎到房間,要看看借了什麼書。
結果一看,居然是什麼絲織歷史、織機工藝之類的。
楚東:“……我以為是什麼呢,還偷偷摸摸的。”
他在期待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