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君
鐵鏈在水中動了動,盪起層層漣漪,司君只覺得皮膚被鐵鏈勒得生疼。
他慢騰騰睜眼,混沌的意識隨着充斥在耳邊的細微水聲與鎖鏈聲逐漸恢復清明。
眉頭微蹙。
泛着水意的碧綠色明眸凝出一縷光亮。
在適應水裏恍惚的視覺之後,司君發覺自己似乎是被泡在一個透明的容器裏頭,而自己的身上則是纏滿了冰冰涼涼的鐵鏈。
囚禁他的人似乎很擔心他會掙脫逃跑一樣,鐵鏈幾乎從頭纏到腳,甚至嘴裏都繞着一層鐵鏈。
含着帶着鐵鏽腥味的鐵鏈,司君只覺得古怪。
——這是哪兒?
記憶里他好像也沒跟誰結這麼大的仇。
而且他明明已經感覺到水沒過了口鼻,呼吸卻沒有任何的阻礙,彷彿就是可以在水中呼吸似的。
帶着滿心疑慮,司君一邊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麼傢伙,一邊下意識地用牙尖磨了磨嘴裏的鐵鏈。
就聽見嘴裏響起一陣清脆的斷裂聲。
而後,那看似結實的鐵鏈竟如同巧克力棒似的,在他口中斷成了幾截兒。
司君:……
搞什麼啊?
鐵碎的味道並不好,又苦又澀還帶着點腥味兒。
他側過頭去,把嘴裏的鐵鏈碎塊兒吐了出去。隨後反手推了推頂上的水晶蓋,試圖從這個狹小的容器里掙逃出去。
可惜水晶蓋的質量比鐵鏈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他廢了老大勁兒也沒能將水晶蓋推開。
反倒是動靜太大,驚擾到了水晶柜子外頭的人。
一個男子挪步到水晶櫃旁,聲帶彷彿在石子路磨礪過似的,粗啞難聽。
“你說是在大街上逮到的?”他笑了一下,聲音裏帶着不可置信,“這種成色的人魚怎麼可能會自己跑到陸地上?還沒有自傷?”
離地下室門最近的另一人回道:“他身上帶着聖院徽章,恐怕是聖院學徒。”
提到聖院,似乎前邊的問題都得到了解釋,大胡茬男人沒有再深入細問,而是沉吟道:“他要是聖院學徒,就不能留活口了。”
此言一出,倒讓其他兄弟不淡定了。
頭上纏着藍色麻布的矮個子男人立即站起身,情緒激動地說:“他是一條純色人魚啊,要是弄死了,價值也就跌了!”
“蠢貨!你是要錢還是要命!”大胡茬啐了他一嘴,罵道,“他如果是聖院學徒,只要活着,就總有可能跟聖院聯繫上,到時候咱有可能被聖院一鍋端!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他,人魚全身上下都是寶貝,就算死了也有不少價值。”
隨後,靠門坐着的男人附和說:“錢少一點就少一點吧,總比沒命花要好。”
不到兩分鐘的爭論很快有了結果,提出建議的男人走上前來。
水晶櫃的蓋子有些許重量,他推挪一陣之後,才終於將櫃蓋打開。
可他剛搬開櫃蓋,身體就彷彿被凍住了一般,保持着搬開櫃蓋的姿勢不變。
其餘幾個兄弟見他狀態古怪,先是遲疑了一下,而後意識到情況有異,趕忙就要衝過來幫忙。
然而人還沒到水晶棺,就瞧見一隻纏繞着鎖鏈的白皙的手輕輕搭在了棺邊。
這群人心中警鈴大作,紛紛亮出武器,可下一瞬身體卻好像被什麼無形的繩索纏繞住似的,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個銀白色長發的修長身影從水晶棺中慢慢坐起身。
銀尾的人魚色澤純正,即便是在燈光昏黃的地下室中,也掩不住那些銀白色鱗片散出來的明亮珠光。
銀色的長發濕漉漉披散肩頭,隨着人魚微微低頭的動作,散漫地遮住了他赤果的身體。
耳鰭尖端像是頂着一顆明珠,自上而下整齊排列三顆,如同綻成花簇的螺尖,稀奇又明艷。
那些生着暗紅色銹漬的鐵鏈隨着他的動作發出並不清脆的金屬碰撞聲,與水聲攪和在一塊兒,冰冷中竟透出了些許曖昧。
被囚禁的人魚那雙碧綠色的眼眸清澈無比,又透着淡薄的水光,叫人一見難忘。
人魚這種生物,本來就生得漂亮。
它們不僅能用相貌來引誘敵人,還可以使用歌聲製造幻境迷惑他人,所以這些男人在見到少年人魚的臉之前,心裏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可是準備歸一回事,親眼瞧見又是另一回事兒,他們仍逃不開一眼驚鴻。
只是短暫的驚艷被恐懼拉扯撕碎,他們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掙脫無形的束縛之上。
然而不管他們如何嘗試,身體始終如冰凍的硬塊似的毫無知覺,只能眼睜睜地瞧着純色的銀尾人魚用他那清澈的雙眸掃視着周邊環境。
然後,又將視線緩緩停留在他們身上。
手心捏出一層薄汗,這些男人肉眼可見的緊張。
緊接着,這尾美麗的人魚朝着他們笑了起來。
眼尾微挑,像羽毛般渡着些許薄光的睫毛還墜着一些淡淡的水痕,悠然的淡雅難掩青澀的媚意。
瞬間又把人看痴了。
抓住了這些傢伙恍惚分神的瞬間,司君眼神微變,將精神力悄無聲息釋放了出去。
這些傢伙亦不是難對付的角色,他沒費上多少功夫。
蜷起手指,司君緩聲開口。
“我問,你們就要答。”
被提問的傢伙們臉上閃過短暫的掙扎,但詭異的是,掙扎只持續了大概幾秒,此後他們無一例外,都選擇了服從。
負責搬水晶棺蓋的大胡茬男人更是放下蓋子,神情恍惚地朝司君低下頭。
他看起來像是個忠實的下屬,木訥地回了一個:“是。”
得到準確答覆,司君又看了看其他人,見他們表現的都差不多,方才神色微斂,慢條斯理地拉扯起身上的鐵鏈。
“這是什麼地方?”他道。
大胡茬男人立即回:“神跡之都,東市的一間鐵匠鋪地下室。”
神跡之都?
試圖扯動鐵鏈卻徒勞無功的司君雖面上不顯,但心裏確實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詞有所觸動。
他將視線挪到自己那條鱗片光滑,泛着淺淺珠光的銀色魚尾上,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才將那雙纏繞着鐵鏈的手伸過去,細細撫摸了一陣。
鱗片傳遞到指尖的冰涼,和指尖傳到鱗片之上的柔軟觸感,讓腦子一片混亂的司君終於開始接受自己變成了一尾人魚的事實。
古怪的是,他的雙腳變成魚尾,樣貌卻沒有太大的改變。
臉色不大好看的他闔眸眨眼,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而後,又慢悠悠把視線投注到大胡茬男人身上。
“為什麼要抓我。”
大胡茬男人被司君操控了心神,所以他的回答沒有任何虛偽的修飾。
“人魚的頭髮,皮膚,鱗片,骨頭,眼睛和大腦都可以用來製作高級裝備或是高等藥劑,非常吃香。而純色人魚因為尾巴漂亮,樣貌絕塵,深受貴族喜愛,可以賣個非常好的價錢。”
大胡茬給出的理由很充分,作為獵物的司君得知真相倒也不生氣。他默不作聲地消化汲取的新世界信息,過了一會兒才問:“聖院又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因為我是聖院學徒,就非要殺了我?”
“聖院全名叫神跡聖學院,是七大陸中地位最高的一所聖學院。什麼種族,何種生物,只要獲得了聖院的學徒認可,都收聖院庇護。而你作為聖院認可的學徒,如果有一日跟聖院取得聯繫,我們幾兄弟就必死無疑。”
明知東窗事發下場凄慘,卻依舊要鋌而走險,可見從人魚身上能獲取到的利潤確實很可觀。
意識到這點后,司君頗為無奈地舒了口氣。
其實問到這兒,他腦子裏已經形成了大致的猜想。
只是這種猜想過於光怪陸離,從認識到這件事,到接受這件事,他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來進行過度。
聖院,人魚,還有……剛剛大胡茬男人提到的七大陸。
這些關鍵詞怎麼聽怎麼像他之前看過的一本男頻小說的背景設定。
但他不管怎麼想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昨天晚上他還在琢磨辭去嚮導總司令官的職位,今天一睜眼就發現自己穿進書里,這事兒擱誰身上都得當場夢。
就是這場夢過於真實,即便他努力尋找蛛絲馬跡想要否認他的存在,也始終是在做無用功。
沉思片刻,司君抬了抬手,示意大胡茬把自己身上的鎖鏈解開。
而後,他扶着水晶棺兩側起身,從水中起身,甩着自己的魚尾巴,坐到了棺邊,相對乾燥的地方。
地下室常年不見光,空氣潮腥濕冷,聞起來味道不算好。司君在水晶棺邊一邊思忖接下來該如何行動,一邊擺動着自己漂亮的尾巴。
擺着擺着,他覺得又上癮,又新奇。於是便低下頭,開始認真觀察起尾巴上邊兒一片一片像是雲母打造出來的漂亮鱗片。
可不知道是不是離水久了,他的魚尾巴又開始發生了變化,竟是當著其他人的面,慢慢轉化成了人足。漂亮的耳鰭也隨着尾巴的變化轉變成普通人類的耳朵形狀。
司君愣怔了一下,好奇地詢問起旁邊老實待命的大胡茬。
“這是怎麼回事?”
頭一次當人魚,他對自己的了解還沒這些想置他於死地的人魚販子多。
對方也不辜負他的期待,規規矩矩地回答說:“人魚的魚尾在完全乾燥的情況下可以化成人足,但遇到水就會恢復原狀。”
“這樣啊。”司君點了點頭。
他也不在乎自己果着身子,那雙纖細的足尖踏在地面,便嘗試着下地走了兩步。
幸運的是,這雙人足雖然比較吃力,但在行走方面並沒有多的阻礙。
測試行走能力的同時,司君發現地下室的門邊胡亂地堆疊着一套質地看起來還不錯的衣服。
他走過去拾起,發現這套衣服的尺寸好像跟自己十分符合。司君抿了下唇,轉頭問向離他最近的那個男人,說:“這是我的衣服嗎?”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便慢條斯理地穿了起來。
隨後,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枚純金打造的徽章。
徽章的紋路非常細緻,上頭的花紋像是一頂鑲嵌着寶石的王冠,又像是一柄出鞘的寶劍,貴氣而華麗。
一看就想到了傳說中的神跡聖學院。
出於嚴謹,他又轉頭去詢問距離自己最近的男人。
確認這就是神跡聖學院之後,他便點了點頭,高高興興地把徽章給揣回兜里去了。
找到配套的鞋子,司君整理好自己,就向離門最近的那位仁兄借了一把火。
看似乖順的少年露出了個和善的微笑,一甩手,將冒起的小火簇扔到了角落堆砌的雜物之上。
看着迅速竄起的火焰,司君心滿意足走出去,並反手關上了地下室房門。
他性格平和,也不喜歡爭鬥也不愛打架。
但這不代表,他會輕易放過對自己心懷惡意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