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西州,釃瀘。
“怎麼樣?塗蕊七又寄東西回來了嗎?”
一處大宅,灰牆環繞,牆上雕刻着精緻吉祥的圖案,宅內曲折游廊、石子鋪路,一條又一條,亭台樓閣、飛檐珠墜、堆石水潭內荷葉挨挨擠擠,沒有荷花,偶爾有色彩鮮艷的鯉魚擺動。
說話的人是人間富貴紈絝公子的模樣,百無聊賴地躺在這偌大的庭院裏的椅子上,旁邊有僕人為他剝水果的皮。
“是的,少爺。聽說塗小姐前些時日還在修仙門派的比試大會中獲得了很好的名次,少爺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僕人討好道。
人界的消息傳播速度有快有慢,有時候也會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此次比試大會出了意外,消息被封鎖過一段時間,現在才緩慢放出,普通人都不能察覺到比試大會裏的貓膩,只以為和往常一樣舉辦成功。
塗竹面色很差,不言語。
等僕人戰戰兢兢地退下,他才嫌惡地吐出嘴裏的果核:“呸!什麼東西!”
塗蕊七在七歲被奶媽抱着、扛着、咬着牙背她進入十二月宗。
最後奶媽死去,塗蕊七卻還活着,雙靈根令她躍過龍門,從此步步青雲,成為劍門首席、劍尊的首徒。
即便她在內門的生活中有難處,但在外界人看來,那是絕對的風光。
一人升天,全家得道。
原本是落寞的塗氏世家,又仰仗着塗蕊七一人,地位直線上升,周圍的那些小宗門都送過禮,獻過殷勤。
可惜塗蕊七不上道啊,她和她的父親塗雄關係也一般,相處時間不長,塗雄想要端起父親威嚴又不行,塗蕊七是心善心軟,卻不是能夠被隨便架着走的人。
他們因為塗蕊七升天得道。
也因為塗蕊七“不識好歹”而心生不滿,表面當然還是其樂融融,每十天給塗蕊七寄一封家書,從不間斷,生怕她忘記了塗家。
畢竟修仙者一旦踏進天上雲,他們這些地里的泥怎麼能夠束縛得住對方呢?
比試大會……
塗竹一想到那麼多錢打了水漂就氣得肝疼。
關千憶那個廢物!什麼修仙藥修,還不是死得那麼輕易,/.52g.G,d./在比試大會的秘境裏一件寶物都沒有拿到,自己還死了。
塗竹是塗家嫡子,那些小宗門送的東西和十二月宗對弟子家人的固定資金資源全都流到了他這裏。
他沒有靈根,應該說整個塗家的人,除了塗蕊七,都沒有靈根。
憑什麼她就那麼好運?
塗竹不服,背着塗雄,偷偷動用所有的關係,找上了關千憶,給錢讓他幫忙在秘境裏帶一兩件寶物。
那些小門小派給的東西哪兒比得上真正的修仙珍品!
偏偏塗蕊七以他們沒有靈根為由,從不給他們與修行有關的東西,想想就知道她定是享受高高施捨的姿態,生怕他也入仙途吧。
他就不信他不可以入。
世間盛傳可以移植靈根,移植仙骨,雖然那些成功的例子全是道聽途說,但人一旦到了某種境地、有了某種魔怔的執着,急功近利,囿於窄小圈,就會很容易信一些對自己有利的事。
偏偏就失敗了,沒有珍品,只好先看看有沒有低修為的修士了。
塗竹面容扭曲。
真是廢物,修仙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無能的照樣無能。
*
知珞與燕風遙去了浮雲谷交任務。
她原本要直接離開,燕風遙無奈道:“…你忘記了還要去谷主那裏看傷勢嗎?”
他的目光在知珞手臂與手上的傷口處停了一下。
“
還沒有好。”
知珞這才想起來:“嗯,現在去吧。”
谷主寧赤並不高高在上,恰恰相反,她在浮雲谷異常的平易近人,走到哪兒,哪兒就有浮雲谷弟子笑容燦爛、親切地打招呼,而不是恭敬的語氣。
知珞去見她時,她正在院裏悠哉悠哉地給花澆水。
“怎麼了?”寧赤瞥一眼,含笑道,“這是受傷了,打贏了嗎?如果是不敵逃走,還可以找周石瑾,讓她發揮發揮餘熱幫你打回去,要不然待在宗門裏發霉了。”
燕風遙沒有再看谷主,聞言黑瞳微轉,看向一旁的知珞。
這是調侃。
在場三個人只有一個人沒有領悟到這是玩笑話。
知珞完全沒有發覺這是可以略過的調侃話,於是一本正經地回答:“打贏了,都殺掉了。她不會發霉。”
寧赤愣了一下,放下水壺。
燕風遙輕輕笑了下,沒有說話。
他分得清楚什麼時候該接她的話,什麼時候去彌補她的意思,什麼時候安靜。
寧赤回過味兒,捂嘴,爽朗地笑了幾聲:“哈哈哈哈哈,那就好。說的也是,周石瑾整日給自己澆灌上好的酒液,怎麼著也比我這朵花長得好,不會發霉。”
燕風遙不覺得好笑,但禮貌性應酬一般勾了勾唇角,似乎是真心實意的會心一笑。
知珞更是沒發現冷笑話的笑點,面無表情。
寧赤依舊微笑着,和煦道:“看來你宗主說的沒錯,獃獃的。來吧,進來,我看看你的傷。”
知珞跟着她進屋,燕風遙停在屋外,他抱臂立在走廊木柱旁,似有所感,微微側頭,正巧對上關門的寧赤。
她老人一般的臉充滿褶皺/.52g.G,d./,笑起來時卻又像個老小孩,讓人相信人的心態確實能夠影響外在。
她掃一眼燕風遙腰間玉佩,笑道:“像你這種想得很多的人,最好不要佩戴那東西,百密一疏,可要小心一點了。”
門被關閉。
燕風遙平靜地收回視線,低頭拿起腰間的玉佩。
那只有尾部有一層墨色的雪泥魚,不知何時墨色變得愈發濃重,隱隱有擴散的煙狀淡色。
魚是能夠吸收主人繁重的、負面思緒的靈物。
它不是讓你不去想,而是在你想得戾氣橫生、產生煩躁時吸收你的不好的心情,幫助主人靜心,能盡量冷靜地去思考。
當然,作用是有限度的,只是輔助罷了。
取下玉佩,把它掛在指間舉到眼前。
金輝日光,魚不緊不慢地動了動尾巴,懶得很。
那墨色異常的明顯,所以變化也非常顯眼。
“……”
什麼時候?
少年的烏黑瞳一動不動。
什麼時候?
是因為方才在御劍路上,她想要吃東西了,去最近的鎮裏吃飯,遇見的那些偷偷地、眼神冒犯地看她的人?
還是說那些看她不懂,就貿然湊近想要騙她的人?
一些阻礙她的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燕風遙很平靜,他所思所想太多,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習慣控制,心情一直是寧靜的,饒是如此,雪泥魚也斷斷續續吸收了一些。
他好像與知珞在一起時太過鬆懈了。
燕風遙適時反思了片刻。
應該更嚴苛一點。
少年本就過於克制,放縱自己也是在保證前路不毀的前提下,他的標準與常人不同,他要的是時時刻刻的掌握自己。
可是在知珞身邊就太難了,她的一言一行總會牽動同行人,就像與塗蕊七、翊靈柯、宋至淮他們在一起時,就
算知珞話不多,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是放在她身上。
他們尚且如此,更別說燕風遙了。
少年搖了搖玉佩。
魚巋然不動,他看得久了,魚就慢慢轉個身換個姿勢,繼續睡覺或者在神遊。
仔細想想,令人生厭的人也太多了點,所以只過了一天,魚就有了變化。
燕風遙想到。
令人厭煩的人很多,也是一種阻礙啊。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收起來吧。
燕風遙剛要將玉佩收進儲物袋,遲疑了下,又拿起看了眼與她一對的半圓玉佩,眼睫微垂,半晌,才徹底的放了進去。
……
屋內葯香繚繞,清香撲鼻。
知珞將手臂遞給她,寧赤檢查了一遍,“無礙,休養一段時間就好。抓些草藥每日一敷即可。”
她站在桌邊寫藥草名與斤兩、次數。
知珞看了眼發癢的手。
在長肉,肉癒合的時候很癢,因為是修仙者,癒合速度加快,知珞原本忍受得了,習慣了,可寧赤的葯有副作用,就是癢,比普通癒合癢幾百倍。
“………”
她皺眉緊盯着傷。
好癢……
“對了,那個跟着你來的弟子,就是金初漾的弟子?”寧赤問。
知珞看着傷口:“嗯……”
寧赤嘆了口氣。
金初漾的兩個最親的弟子死在魔仙戰爭中,現在新收了徒弟,也許在外人看來對他極好,可是了解深的才知道金初漾還是囿於喪徒之痛中。
還沒有走出傷痛,就踏入新的階段,只會傷害自己又傷害他人,希望金初漾能好運一些,走出去吧。
她寫的時候,知珞就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於是拿起玉佩。
那魚游得歡快,往玉佩邊緣碰了碰,似乎在隔着玉佩觸碰知珞的指腹。
知珞面無表情地看着。
它的精力永不消散一樣,在知珞注視下到處亂竄,雀躍無比,還很親人。
……好像一條狗。
知珞默默想到。
寧赤讓弟子抓好葯,交給知珞,囑託了幾句。
什麼時候吃藥,怎麼煮,要幾分火候。
知珞在記,但燕風遙也在記——他直接拿出紙筆記。
寧赤說話間瞥了他一眼。
少年神色鎮定,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妥。
寧赤不知道他是僕人,只覺得這弟子看着很懂人心、很會交流,不是池中之物,但做這種事情也是心甘情願的樣,一絲不苟。
自然看得出來是誰佔據上風。
她笑意加深。
畢竟這兩人天賦極佳,心性上乘,可是總體而言還是知珞的心性更加穩定,所以她為她那朋友令之歡高興有一個好弟子。
而燕風遙一個人,寧赤也許會看不清他的本性,可是一旦和知珞在一起比較,他也在少女身邊沒太多的掩飾——這是他的紕漏,這就顯得燕風遙捉摸不透了,摸不透的東西意味着不確定。
所以他被牽制着,有修為天賦相差無幾的知珞在一旁吸引着他,對燕風遙來說是有好處的,這樣進步也快。
起碼比現在的劍尊一人獨大的好,望華君孤高太久,真擔心他會出事。
嗯……大概吧?修仙之事哪兒有什麼既定命運呢,不過是看現在穩定,未來有那麼一些希望,那就足矣。
她想的可開了。
兩個人告別寧赤,走出浮雲谷的路上。
燕風遙瞥她,眼眸微彎,笑得眉梢都帶着吸引人的味:“還是別撓傷口比較好。”
知珞:“………”
她說:“沒事,總
會好。”
是塗了寧赤的草藥問題,比以前的傷口癢許多,她不由得隔着紗布撓。
“……”燕風遙沒有阻止她,他也不想要強硬地對她說不行,他掃了眼周圍,神識盪出。
片刻之後,燕風遙忽然停下腳步,一指叢林深處,用肉眼看不見的有些距離的地方。
“那裏有幾個人正在搶劫一對夫妻,恐怕要綁走他們。”
他轉過頭,對知珞溫柔地笑。
“要試試嗎?我喜歡玩的東西。”
知珞直勾勾盯着他看,終究是好奇心佔據上風。
“要,你先做,我看看。”
燕風遙與她對視,時間長了又是他最先撇開視線,看向別處。
“………那我試着做一遍吧。”
有好玩的她就會轉移注意。
至少不會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