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知珞知道人與人的身體雖然都有五腑六臟,四肢骨骸,但總在觸感形狀上有很大的不同。
她取人性命時,從不會留意那血液的粘稠程度,不會在意到底是脖頸動脈的噴射力度,不會觀察那些皮肉下的骨型。
與燕風遙不同,她不畏懼殺戮、也從不喜愛殺戮,只是需要這麼做了,就做了而已。
知珞摸到他的眉骨,眉毛看似刺人,在她按住時卻發現極其柔軟服帖,不是刺啦啦的。
少年五官俊俏,放眼五湖四海也是令人心生傾慕的長相,雖然外貌如他的長槍般鋒利,絕不柔和,但竟然也稱得上漂亮。
知珞不在乎長相好看與否,可也不代表她不知道美醜。
美的東西總能讓人心情愉悅。
更深露重,涼氣侵襲,但在這間屋子裏,似乎一切都被隔絕開來,獨成一隅。
知珞的指腹能感受到他的血液在流動,她抬眸,撞進燕風遙的黑瞳,他十分專註,似乎全程在凝視她的眼睛。
少女呼吸不變,可兩人的一呼一吸卻逐漸同調,知珞低眸瞥一眼他的胸腔,知道這是他在跟隨她調整。
他在迎合。
眼神緊粘着她。
臉龐在順着她的手心貼近,摩挲微蹭着她。
少年身體前傾,胸口衣物甚至碰到床沿,馬尾因為他的仰頭,而纏繞着少年小腿——他不知何時已經是跪立着。
奇怪的氛圍。
知珞忽然脫離了玩樂,意識到四周流動的曖昧,蹙起眉不解其意。
這是在幹什麼?
她不懂含蓄的美、不懂曖昧的心動、不知那暗自試探的緊張。
知珞只是嗅到他不由自主散發的誘惑,自動代入她理解的東西。
“你是想要用身體換什麼東西嗎。”她誠懇地問。
“……”燕風遙幾乎是立即驚醒。
她將他比作那些用皮肉換取利益的人,可眼神僅是疑惑而已,少女不認為那是侮辱,因為他的地位就是比她低一層。
分明是污穢不堪之事,她說的就好像他要去買一塊桂花糕一樣普通。
以至於被問的人居然生不起半點被侮辱的憤怒。
“……不,”燕風遙嗓子乾澀,聲音微低,“我不會。”
她只是不懂這些而已。
他想到。
她僅僅是不懂而已,觀念與眾不同,不算侮辱他,看輕他。
燕風遙再次在內心想到。
找到了理由,於是心安理得地不再疑惑為什麼不憤怒。
“噢。”知珞點了點頭,她的指尖還停留在他的下巴。
燕風遙比第一次見面長大了不少,少年長相逐漸偏向成熟。
知珞好奇問:“你知道自己生辰嗎?”
“知道,”燕風遙頓了頓,“你呢。”
“我不知道,”知珞很快回答,然後拉回話題,“那你生辰會做什麼?”
去騙人、去偷魔修的食物、過着與昨天一模一樣的日子。
燕風遙回憶,面上不着痕迹地觀察她的神色,揣摩她的意思。
片刻之後,他黑眸微動,忽而一笑:“會去放孔明燈、吃壽糕、賞月賞花吃酒。”
知珞面上壓根沒有關切,只有**裸的新奇:“好多事。”
她沒做過。
來到這個世界后,沒了極限的生存壓力,知珞也會注意到其他好玩有趣的東西,那些在原世界拋棄的好奇心似乎在這裏爆發。
知珞:“你生辰在多久?”
燕風遙迅速在內心計算她的行程,還有近日修仙界眾修士的動向,擬定了一個日子:“就在下個月初。”
少年生辰在此刻徹底改變,他也不打算再改回去。
“那不就快了嗎,”知珞有些開心,唇角只是略微上揚了一點,不太明顯,但那雙眼睛十分明亮,她直接指使他,“那你要準備好,我到時候一起來玩。”
“好。”
本應該享受的生辰對象對調,偏偏兩個人都沒有在意。
明日就要出發去浮雲谷,兩人沒有再聊天,雖然燕風遙想要提議留在這裏,明日更方便些,畢竟他還要為她梳頭整理。
可是金初漾已經傳了話過來催促,他只得告退。
知珞沒察覺眼前這人的彎彎繞繞的心思,打了個哈欠,卷進被子,閉眼入眠。
燕風遙關閉窗戶,手微抬,蠟燭瞬間熄滅,房間陷入黑暗,他最後看一眼床褥里的鼓包,輕輕關上門離開。
*
金初漾最近很苦惱。
他的徒弟樣樣都好,就是人經常不在金濤殿。
他要麼就是在外界殺妖魔、剷除敵人,要麼就一定是跟在知珞身邊,亦步亦趨。
金初漾有時候連個人都找不到,完全沒體會到有徒弟的實感。
今日是知道他那徒弟要去浮雲谷,才傳喚燕風遙過來。
用頭髮絲想也知道這次肯定還是跟着那知小友去的。
燕風遙還未趕到,金初漾一個人在金濤殿出神。
他忽然想起自己從前的兩個徒弟。
一個沉穩、一個好動,金濤殿就沒有一日消停過。
他們甚至是在極其虛弱的時候,被魔界的普通人殺死的!
——魔界,真是其罪可誅。
門被推開。
一身黑色勁裝的少年走入,面色淡然,但又倏地低眉垂首,彷彿沒看到師尊殺意涌動、沒聽見師尊的唇畔溢出對魔界之人的恨話,少年一派尊敬的模樣。
“師尊。”
空氣凝結片刻,金初漾才整理好心思,開口:“明日你要去浮雲谷?”
“是。”他低着頭,行禮的手並未放下。
“那你要切記萬事小心,浮雲谷附近似乎封印着魔界通道,位置隨時在變換,偶爾會有些魔界的人用各種方法逃出來,如果你遇見逃出來的魔修就只管逃命就是。魔界之人,殘暴無情、毫無人性可言,不要可憐他們、相信他們,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燕風遙由衷地贊同他的話:“是,徒兒謹記。”
“那麼,便回去吧。”金初漾欲言又止一番,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實際上師徒一人因為武器不同,金初漾只能在修鍊內經中給他提供幫助,燕風遙在槍法上一直是自己在摸索,借書學習鑽研。
他甚至還去過人界戰場,冷眼旁觀,僅僅是注視那些用長槍的將軍。
十一月宗積灰的宗門槍法被他學透,還混雜着其他外界的槍法精髓。
好像那知珞也是一樣。
燕風遙走後,金初漾突然想到。
周石瑾的劍法無比洒脫,知珞的就是乾淨利落,專註於劍,毫無殺意,偏偏招招取命。
他看不透知珞除了門派劍法,還學了什麼,想必是周石瑾的畢生所學,再加上知珞那天賦絕佳的領悟,將其化為自己的東西。
才學多久,就隱隱形成自己的風格,彷彿已經錘鍊許多年。
半晌,安靜的金濤殿傳出一聲嘆息。
“後生可畏啊。”
*
知珞醒來的時候,燕風遙已經收拾好了包袱。
他為她梳好頭,知珞用了一個清洗術,清醒了許多。
他們照舊御劍御槍,但到了浮雲谷附近的山林間,小路繁多,他們只能步行。
浮雲谷的入口設有石陣,很難尋找到道標。
兩人走了好一陣才找到那幾塊奇形怪狀的石堆。
知珞看向燕風遙。
燕風遙自覺上前,用宗門令牌解陣。
石堆轟然轉移,圍繞着兩人移動,激起的土壤灰塵瀰漫四周,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幾乎成了殘影。
知珞謹慎後退,與燕風遙背靠着背。
兩人不知這到底是不是浮雲谷的真正入口,警惕萬分。
驀地,石堆停滯,周圍樹木瘋長,遮天蔽日,形成藤蔓緊緊包裹住兩人與石堆,連天空都被遮擋得嚴密,完美的封閉,須臾,再盡數縮短回歸原狀。
出現在眼前的是兩座對望的巍峨山峰,其中間的狹小小道隱隱能窺得一縷天光,在小道外,一幾人高的巨大石頭上有“浮雲谷”的字樣。
字跡飄然瀟洒,似有萬千悠然。
知珞走近,在石頭下方還有一塊小石頭,雕刻着一些小字。
——如果是要治傷療病,請找醫者和自願的葯修,救死扶傷並非葯修職責。
——皇親國戚、貴族官員禁止前往。
——求道之路,躬行踐履。爐丹修行,千千萬萬。屢敗屢試,方成大道。
燕風遙瞥一眼。
挺簡單的規訓,規訓下方的石面很是光滑,應該被人摸過,想必是前來浮雲谷的人一次一次地撫摸造成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處一瞬,隨即不感興趣地移開。
知珞走進小道,行了幾步,眼前豁然開朗。
浮雲谷內被山壁包圍,可是因為境地太過遼闊,竟沒有一絲一毫被山包圍的禁錮感。
系統被定位鬧鐘吵醒,一睜眼就大喊:【這時間點,怎麼來到浮雲谷了!】
知珞:“?”
燕風遙前去問人交涉,她無所事事。
系統:【你還記得劇情嗎!這時候男女主已經吵架冷戰,然後男主前去帶領人打妖魔時,反派也在場,女主和反派不熟,壓根沒怎麼見過,但作為領頭的兩人說了幾句話,男主就吃醋了,然後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反派他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嗯?】
它才發現男女主根本不在一塊兒,劇情貌似被宿主攪和得一團亂。
……行,不慌,男女主怎麼樣隨便吧。
系統又淡定地去翻找宿主的信息——然後被她的印象值嚇得噤聲。
印象值就是其他配角對宿主的籠統評價,並不完全,它無法查到反派、男女主這類世界氣運強的角色,但是一些普通背景板配角倒是可以看看。
這些和任務無關,又不能看反派的,所以系統很少用,打開看也是看看宿主的生存環境,還能不能活得下去——那些紅名被萬人憎恨的宿主,非常容易被挫骨揚灰,什麼完成任務,先保住小命再說啊!
系統盯着他人對知珞的印象值,沉默着。
……什麼叫“心地善良的恩人”?春玲?這不是那女配嗎?
心地善良,嗯……誰啊?
它繼續翻。
“徒弟”“可愛的徒弟”“非常可愛的徒弟”“非常非常可愛的徒弟”……
好多廢話,這人詞窮嗎。
“寄予厚望的後輩”“劍尊預備役”“天才”“稚子心性”“真實赤誠”“勤奮好學”“領悟極強”……
系統:【?】
它好像看到男主的稱號了?
“好朋友”“益友”“引導我交到更多好友的至交好友”“誠實守信可靠友善勇敢善良果敢無畏”……
這人後面一大堆彩虹屁,看得系統眼睛疼。
“奇怪的人”“哇在玩主僕”“天才”“我的天才朋友”“啊你怎麼知道我朋友是天才”……
系統:【。】
感覺被炫耀了怎麼回事。
它不信邪地翻了幾百頁——是的,光是十一月宗的弟子就有幾千,誰都認識她,印象都是極其正面,加上其他宗門的宗主仙尊,都是一些有地位的人物,對知珞的印象也是好的。
堪稱全屏彩虹屁,吹知珞都吹出花兒來了。
【……】這是誰?他們在說誰?
系統懷疑人生地關閉頁面。
【宿主,你是拯救了宗門嗎?還是擊退了什麼大妖魔?】
燕風遙不知道怎麼交流的,那群人非常信任地把信息全抖出來了,看過了令牌,就帶着兩人去宗主所在的地方。
知珞:“沒有。”
系統:【?】
從它第一次見到宿主開始,就是宿主挑斷了反派的手筋腳筋,着實把它嚇得夠嗆,導致印象一直停留在“心狠手辣的宿主”“這麼殘忍的宿主真的能在嫉惡如仇的修仙界完成任務嗎”的狀態。
後面就是“欸好像能完成任務”“希望宿主完成任務之前別招惹仇恨,活下去啊”。
誰曾想知珞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展現自己而已,就能獲得那麼多善意,甚至愛慕。
也是,誰讓宿主天賦高呢,而且人也通透,做事可不就別具一格,效果出乎意料嗎!
系統看了看反派頭頂上代表心情極好的小太陽,一會兒蹦出一個,一會兒蹦出一個。
按理來說,燕風遙與人搭話,應該轉換成思索或者心情跟着談話走,可是沒有,他沒有絲毫變化。
只能說明這人在和別人套話的時候,心思依然在知珞這裏,還遊刃有餘地成功套話。
系統:【。】
不愧是反派嗎。
但是這不正是代表宿主進度喜人嗎——!
系統獨自運轉良久,才緩緩說道:【宿主,我覺得我需要改變一下程序。宿主你是稚子心性,當然不可以套用世俗意義上的標準。也許真的有人無需做什麼大事、做些奉獻自我之事就能贏得人心,我相信你肯定能完——】
“谷主已經等在屋內,請進吧,知道友。”
燕風遙自然等在門外,知珞進門,要專心干正事了,她卡斷系統的話:“休眠。”
系統:【——#@!】
它頓時沒了聲音,聽話得很,真就如它以前所說的那樣,說休眠就休眠。
谷主寧赤仙風道骨,白髮挽在腦後,坐在椅上,笑容慈祥:“是知珞小友吧?令宗主托我為你把把脈。無需擔心,如果我害你,就等於與十一月宗宣戰,葯修們可打不過。”
她比令之歡還要柔和,讓人不自覺親近。
知珞點了點頭,皺着眉,猶豫片刻,還是讓她的靈力探入。
寧赤雖察覺她的抗拒,可到底是大能,輕而易舉地進入少女的筋脈。
谷主的靈力如涓涓細流,滋潤着她的靈道。
“……”等了一會兒,靈力收回,寧赤眉眼間的沉思消融,她笑道,“你的筋脈靈力的走向比起常人似乎有細微的不同,但無妨,修鍊作用是一樣的。”
天下之大,奇怪的病很多,有些還不是病,是天生如此,谷主只當知珞是其中一個,探查到沒有危險后就放下心。
況且,知珞的靈力竟然如此純凈,她就沒有分毫的雜念嗎?
寧赤仔仔細細端詳着她。
心思澄凈到如此地步,怪不得那令宗主要寄予厚望。
知珞就更無所謂了,聽見不影響修鍊,就直接把這問題拋之腦後。
要是系統還在場,必要嘶吼:【廢話!她是不同世界來的,當然有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