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蘇承耀從貴州回來時,比原定的時間早了三天。
作為編劇,他和作家的採風完全不同。作家們往往要在一個地方住上三年五載,等到自己的骨血都浸透了當地的味道,才能寫出一部驚天動地的作品來。
但蘇承耀是個編劇,他沒有靠靈感吃飯的權利。對他來說,寫作和程式設計師寫代碼、會計做報表、廣告人寫文案,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都只是一份需要不停產出的工作而已。
因此,他的採風並非感性的沉浸式體驗,更像是一個理性的考察。
而設身處地的了解也給他帶來了一些靈感,他這一路上打字的手就沒有停過,候機時在寫,飛機上在寫,就連打車回家的路上都在寫。
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時,蘇承耀正寫到一段高潮情節的對白。
為了不打斷思路,他拖着箱子往家裏一路狂奔。以至於在路上聽見人和他打招呼,他都只是胡亂揮了個手,根本沒注意對方是誰。
幾步之隔,邊錫的手停在了空中,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他身邊是朋友安子明。看到這一幕,安子明先是好奇,然後又瞪大了眼睛。
“這個!這個就是你說的那個!”
“什麼這個那個,哪個?”邊錫語氣不善。
安子明搭着邊錫的肩膀。擠眉弄眼笑着說:“兄弟,跟我還裝什麼啊,這不就是你上次打聽那個鄰居嘛!”
“什麼鄰居,不是。”邊錫還在嘴硬。
但安子明卻自己腦補出了一出大戲:“你當時突然提到這個人,我就覺得奇怪,我還想呢,得什麼樣的人能被你記住。現在一見……嘖嘖嘖,果然……”
“果然什麼?”邊錫問。
“果然挺妖的,”安子明搖了搖頭,“但你最好還是離他遠點。”
“瞎說什麼,”邊錫明顯有些不高興了,“什麼叫有點妖。”
“就是你看他的長相啊,那個五官,尤其是眼睛,肯定特別會魅惑人。而且,而且還留着那麼長頭髮!這種人,早晚把你騙得渣也不剩。“
但邊錫卻沉下了臉色:“你再多說一個字,現在就給我滾回家去。“
見邊錫是真的動怒了,安子明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話。
他因為做錯了事不敢回家,就連自己在外面的豪宅也不敢回,只能卑微地在邊錫家借住。要是邊錫也不讓他住,他就只能住酒店了,說出去讓朋友笑話死。
而邊錫也是由於自己最近要出門一趟,需要人給阿努比斯鏟屎餵食,這才勉強答應了安子明的借住請求。
見邊錫臉色緩和了一些,安子明又湊上去:“但是你這鄰居到底是做什麼的啊,面對着你還能這麼冷漠,真不是一般人。“
“安子明,我看你是想死了。“
“錯了錯了!“安子明又立馬賠笑。
然而,邊錫雖然嘴硬,心裏也翻來覆去想不明白。
他為什麼這麼冷漠?是心情不好嗎?還是自己哪裏得罪他了?自己居然毫無印象。
邊錫一路糾結着回了家,阿努比斯聽到陌生人的動靜,嚇得鑽到沙發下不出來,邊錫逗了半天它才勉強願意讓安子明摸。
但被安子明擼的阿努比斯明顯不太情願,扭動着身子想離開。
看到這一幕,邊錫嫌棄道:“貓都不愛搭理你。”
安子明的自尊心竟然被一隻貓給打擊了,他頗不甘心:“貓都很膽小的,怕生人也正常。”
“阿努比斯不是,”邊錫毫不留情地懟了回去,“他和別人也很親。”
“誰啊。”安子明問。
“冷漠妖精。”邊錫沒好氣地說。
“誰?”
安子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原來他說的是剛才看到的男人,他頓時抗議道:“你就是重色輕友,你成天想着人家,你看看人家理你嗎?”
然而,邊錫卻突然跳了起來:“對啊!”
“什麼對?”
“得讓他理我才行!”
安子明覺得自己一通“忠告”都喂到狗肚子裏了。
*
蘇承耀完全不知道邊錫的心理活動,他的腦子裏就只有寫稿這一件事。
他到家后甩掉鞋子,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衝到書房就開始悶頭寫作,筆下的情節一氣呵成,十分流暢。
他寫稿的時候就是這樣,順暢的時候就如同開閘放水,洶湧得攔都攔不住,這時候要是不讓他寫東西,他就會憋得難受,什麼都不想干。而要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打斷,他就會變得極度暴躁。
聽到門鈴卻突然響起,蘇承耀皺了皺眉,沒有搭理。一般來說,這樣門外的人就會以為他不在家,會直接離開。
但這次卻有哪裏不太一樣。短暫的安靜后,門鈴再次響起。
蘇承耀原本正全神貫注,連番響起的門鈴卻刺痛了他的神經,讓他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他掐着額角沖了出去。拉開門后,也不管對面是誰,就沒好氣地問道:“幹什麼?”
對面的人愣住了,蘇承耀也愣住了。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五秒,邊錫先開口:“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的鄰居。”
蘇承耀困惑地抓了抓頭髮,把捲曲的半長發抓成了一頭雞窩。
“記得,”他說,“還有你的貓。”
邊錫一時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受,高興是他對自己還有印象。難受則是,在他的心中,阿努比斯竟然佔據了同樣重要的位置。
又是幾秒令人窒息的安靜后,邊錫先打破沉默:“我朋友給我寄了點吃的,我給你拿點。”
說著,他從身後拖過來一個大泡沫箱。
“這是吃的?”蘇承耀震驚,在他眼裏,這箱子已經大到能藏屍了。
“嗯,都是能直接吃的。”邊錫幫他把箱子拖進屋子裏。
蘇承耀從沒經歷過這種事,他除了一句“謝謝”什麼都說不出來。而就在他天人抗爭要不要請人進來喝杯咖啡時,邊錫已經先開口了。
“那你繼續忙,我先走了。”
說著,邊錫就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而蘇承耀囁嚅了幾下,到底也什麼都沒說出來。
眼看邊錫的身影消失,蘇承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一面拆着箱子,一面在心裏懊惱。
剛剛明明有那麼多的機會可以開口,可以為最初的態度道歉,可以請他進來坐坐,甚至可以準備一點回禮——雖然他家裏沒有能送出手的東西。
但他什麼都沒有做,像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傻子。
他粗暴地扯開封箱的膠帶,只見裏面塞滿了食物。食物已經分門別類包裝好,還貼心地貼着標籤。
有冰鮮的刺身、魚子醬、預製佛跳牆,熏制伊比利亞火腿,還有一大包危地馬拉莊園咖啡豆,零食糕點更是數不勝數等等,這一箱子加起來價格不菲。
蘇承耀原本以為就是些水果特產之類的,沒想到會這麼貴重。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對着箱子面面相覷后又開始後悔,剛才就不該收下。
蘇承耀癱坐在地上,像只沒有吃的那麼胖的橘貓。
現在倒好,寫稿被打斷了,人情欠下了,以後到底要怎麼面對這位“好心”鄰居。
大概是要找個機會謝謝他?
蘇承耀抓着頭髮,覺得頭更疼了。
*
但是蘇承耀沒想到,這個還人情的機會來的會如此之快。
這日,他開門接快遞的時候,看見眼前一道白影閃過。
他以為是電腦屏幕看多了眼花,揉了揉眼睛,又定睛看去。
這一看,他發現兩個垃圾桶中間蹲着一隻小貓,而且這隻小貓還有點眼熟。
蘇承耀看了半天,終於確認,這就是鄰居家養的那隻暹羅貓。
“阿努比斯?”蘇承耀試探地叫了一下。
阿努比斯像是聽懂了,回應了喵嗚一聲。
它是怎麼跑出來的?它的主人不知道嗎?他要不要幫忙抓回去?
蘇承耀腦中閃過很多問題,但這時來不及多想。他即便不養貓也有一些基本常識,知道貓很容易受驚嚇,一個不小心就會跑沒影。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靠近阿努比斯,想試探着把他抓住。
但他剛靠近一點,阿努比斯就飛快地跑走了。它小小的靈活身體一頭鑽進了綠化帶里,身影瞬間消失不見。
蘇承耀有些手足無措,他沒養過寵物,不知道該怎麼辦。而且他連鄰居的聯繫方式都沒有,更沒有能問的人。
他先是咬着牙克服社交障礙去鄰居家敲門。不出所料,無人應答。
於是他只能一邊臨時抱佛腳在網上查資料,另一邊心裏在糾結,到底要不要管這個閑事。
一番天人交戰後,還是人性佔了上風。畢竟他還欠着鄰居一箱食物的人情,理應幫這個忙。
蘇承耀家裏沒有貓糧,只能拿了幾片火腿,反覆搓洗掉鹹味撕成小塊,又毫不心疼地舀了點魚子醬包起來,準備去釣貓上鉤。
他拿着零食,走進了綠化帶,喊着阿努比斯的名字。
灌木的枝條很硬,他穿着短褲,小腿上被劃破了好幾處。
蘇承耀顧不得疼,一心都在找貓,只能在心裏狂罵鄰居。
養貓都不關好門窗,還能讓貓跑出來。要是找不到你後悔都來不及!
但他口中還是輕輕地呼喚着:“阿努比斯,這裏有好吃的,快出來吃啊。”
就這樣找了半個小時,功夫不負有心人,蘇承耀看到一棵樹後有一抹白色。
他小心翼翼地把食物放到了地上,然後退開了幾步,讓阿努比斯過來吃。
阿努比斯應該是餓急了,見蘇承耀對它沒有威脅,就小步跑了過來,舔了舔地上的食物。
蘇承耀看準時機,舉着外套往前一個虎撲——正中靶心。
阿努比斯在他懷裏拚命掙扎,爪子在他的胳膊上抓出了長長的血痕。
蘇承耀的臉頰在地上擦了一下,胳膊上被撓得慘不忍睹。他疼得齜牙咧嘴,還只能捏着嗓子用貓喜歡的尖細聲音安慰小貓:“沒事了沒事了,我帶你回家,等你的主人來接你。”
但抬起頭來,他就換上了一副面孔,惡狠狠對着空氣罵道:“傻逼,你給我等着,老子不罵死你老子就不姓蘇!”
蘇承耀抱着小貓一路走回家,整個人都變得精分了起來。
“乖乖的別動啊,回家給你吃好吃的。”
“還跟我講哲學,你以為你是大哲學家嗎,我看你就是個神經病!”
“家裏沒有你能吃的,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吃罐頭好不好啊。”
“你大爺的,到時候給老子雙倍賠精神損失費和醫藥費!”
而全程,吃到東西后平靜下來的阿努比斯就用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蘇承耀。
直到回家,蘇承耀才悟出了一個道理——
世界上沒有人能抵抗貓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