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神的決定

摩拉克斯看着金鵬跌落，消失不見，既不打算救援，也不打算追殺。

他沒有用神通破壞金鵬的身體，也沒有刺穿他的心臟，也許他還可以活下來。

無論如何，金鵬履行了契約，不必再受食岩之罰。

過去種種罪孽，他以一死相贖。

眼前的敵人，才是災禍的根源。

夢之魔神還在痛恨金鵬，她貪婪侵蝕了這麼多年的魂魄，早已視為囊中之物，卻沒想到臨死之前反撲她一把，毀掉了她苦心經營多年的烏膏契約。

……但是沒關係，只要提瓦特大陸上的生靈還有夢境，只要夢境的空間還繼續存在，我就還能繼續吞噬，何況我的本體現在已經不會被地脈吸走。

夢境，與靈魂相連，在提瓦特大陸上，也會不可遏制地被地脈吸引。這是她唯一的弱點，只可惜沒人能夠利用。

夢之魔神陰森森地笑了，整個黑霧都動蕩起來。

因為岩石無法阻止夢境離開。

如果她想逃，摩拉克斯的權能無法對她生效。至於那柄千岩長槍，又怎麼追得上逃走的夢境呢？

黑霧慢慢收縮，欲圖和周圍的陰影融為一體，離開戰場，去往別的地方製作噩夢，積累捲土重來的力量。

“摩拉克斯……我們下次再見……”

摩拉克斯平靜地看着這一切，竟然並不打算阻攔，只是慢慢地攤開手。

他的手心裏有一小團漆黑的液體，液體不斷掙扎，扭曲變形、拚命扑打困住它的力量，想要投入到黑霧之中，完成自己的使命。

摩拉克斯慢慢撤掉困住它的力量，任由它流向自己，入侵到魂魄之中。

……果然，如他所想。

夢之魔神見到摩拉克斯使用烏膏，連逃跑的腳步都停止了。這個行為在她看來，簡直就是天降之喜。

將自己處於敵人的權能之下，無異於找死。

要逃跑，還是要吞噬另一個神明的魂魄？

不以命相搏，遲早會在提瓦特大陸上失去立足之地。

這個道理，她再清楚不過，因為，她知道，天空上的神座已經擲下了災禍的種子。

摩拉克斯看到了一根絲線。

一頭連接着他，一頭連接着夢之魔神。

對方也不再離開。

漆黑的噩夢想要將岩石拖入永恆的夜晚。

神明的意志遠超人類，對於嘉石，夢之魔神還會採取誘哄、恐嚇、控制等方法。對於金鵬，她會像打磨刀刃一樣，慢慢磋磨，最終讓他忘記自己，變成一把徹頭徹尾的兇器。

但是對於岩之魔神，對於這個和自己同級的力量，對於這個屢次讓她心生畏懼的強者，她唯有一種力量能與他匹敵。

吞噬的本能。

戰場上的仙人與妖魔，只感覺到了夢之魔神化身的黑霧收縮之後，又傳來了劇烈的波動，就像一張大嘴在咀嚼食物。

“帝君！”應達有些不安，想沖入黑霧之中，將摩拉克斯救出。

浮舍阻止了她，對她嚴肅地搖了搖頭。

……帝君的做法，自有他的道理。

摩拉克斯周身溫暖的光芒，在黑霧的侵襲下，漸漸隱沒不見。

就好像他根本沒有抵抗，而是敞開了懷抱，任由夢之魔神吞噬他。

有金鵬這個前車之鑒，夢之魔神對摩拉克斯的侵蝕十分小心。

她慢慢吃掉他的腿。

這雙腿，踏過遍生荊棘的叢林、踏過嶙峋崢嶸的山崖，跋涉千山萬水，因微小人類的祈願，停留在了岩石與海岸相接的地方。

她慢慢吃掉他的手。

這雙手，曾經與海中的魔物交戰，抵擋狂風暴雨，握住怒吼的波濤，化為陽光下寧靜的海面。

她慢慢吃掉他的眼睛。

這雙眼睛，注視過漆黑之海里潛藏的陰影，注視過簡陋山洞裏絕望的人類，注視過逐漸繁榮的歸離集，也注視到了漸漸逼近的危險。

最後，她慢慢吃掉了他的心。

神明的心。

夢之魔神有些恍惚，自己竟然這麼輕易地就吃掉了岩之魔神？

她本來已經做好了一番廝殺的準備，吞噬摩拉克斯，被摩拉克斯吞噬，在生死一線中獲取最終的勝利。

這勝利來得太快了，讓她不安，但是仔仔細細檢查自己，卻沒有任何異樣。

……那麼，我現在，就是歸離集的主人了嗎？

她後知後覺地狂喜起來。

歸離集繁榮而且寧靜，以農業為主，可是各行各業都很發達。在兩位魔神的治理下，內地幾乎沒有經歷過戰亂，故而人口眾多，幾乎是周邊最令人眼饞的香餑餑。

而現在，她是歸離集的主人了。

吞噬了另一個神明之後，她似乎有了別樣的力量，地脈不再吸引她，她唯一的弱點也消失不見。

凝視整個戰場，原來戰爭早已結束。無論是妖魔還是仙人，都仰視着身為勝利者的她。

多麼愉悅。

飛身到歸離集的議事堂，一路暢通無阻。塵之魔神走出來，笑盈盈地說道：“……您回來了。”

她點點頭。

再一次離開，她不知何時來到了海岸的邊上，溺水的孩童撲騰着手臂，無聲的呼救只能被神明聽見。

……這是個好機會，瀕死的靈魂更容易被她侵染。

她伸出手，想要給這個魂魄黏上烏膏的絲線。

卻只是將他撈出水中。

孩童趴在她腳邊，一邊咳嗽，一邊說道：“……謝謝您，岩王爺。”

她聽見自己用威嚴的聲音說道：“往後不可來此嬉戲。”

低頭一看，水中明明白白地倒影着的，是摩拉克斯的身影——

她大駭，霎時發現自己竟然被困在別人的手掌之中。

遮天蔽日的黑霧，霎時間煙消雲散，只餘下一小團漆黑的液狀物，被摩拉克斯捏在手中。

戰爭根本沒有結束，她也根本沒有勝利，一切只是黃粱一夢……甚至還是別人的夢。

夢之魔神憤恨地說：“究竟是什麼時候！”

摩拉克斯想了想，實話實話：“你真是一個弱小的敵人。”

夢之魔神冷笑：“你不殺我嗎？”

摩拉克斯搖搖頭：“我現在和你相互侵染，殺你也是在殺我自己。你只是一場夢境，不該有這種程度的力量。我想知道‘那個東西’在哪裏。”

夢之魔神閉上了嘴，怎麼也不肯說話，暗中積蓄力量。

摩拉克斯：“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

夢之魔神用盡全力撲出摩拉克斯的手掌心，瞬息之間飛向一處峽谷，那裏有四根巨大的石柱，雕滿了繁複的花紋。

那個裝置，是擾亂地脈的根源，在那裏，放置着魔神之上的力量——神降之地的陣眼，夢之魔神的底牌。

只要，能觸碰到它！我就能回到夢境的世界中。

摩拉克斯也跟了上去，不久后發現了異樣。

那四根柱子，看似不遠，可是卻無法接近。

無論是用多麼快的速度，走了多久，那四個柱子依舊在不遠不近的地方。

甚至連倉皇逃竄的夢之魔神，也都始終只是在靠近的路上，卻無法到達終點。

這樣思考着，摩拉克斯停下了腳步。

不久后，夢之魔神又回到了他的手心。

摩拉克斯：“……”

嘉石製作的神降之地，能讓逸散的能量回歸原點，保證夢之魔神不被地脈之力吸走。

原點就是夢之魔神，而現在摩拉克斯佔據了絕對優勢，法陣竟然將逃走的夢之魔神視為逸散的能量，又給他送了回來。

凝視着那四根無法靠近的石柱，摩拉克斯發現，仙人也好，妖魔也罷，似乎都看不見他。

明明魔神之戰已經分出勝負，可是兩方竟然沒有人對此有所反應。

他能看見浮舍和應達凝重地看向自己，但他們卻看不見安然無恙的他。

……這裏是一片秘境。

嘉石交付神降之地后，就回到了秘密山洞裏睡覺。

神降之地完完全全是按照夢之魔神的心愿而製作，絕對滿足她的要求。逸散的能量，因為秘境“迷路”的特性，一定會回到她的體內。

而嘉石只是做了一個小小的手腳。

那是一片多重混亂的秘境。

任何人想要找到陣眼，就一定會在半途迷路——魔神也不例外。

在金鵬的夢境裏，他也看到了夢之魔神的過去。

她的本體是一場夢境，一旦具象化出現在提瓦特，就無時無刻不被地脈吸引。

金鵬與她交手，原本穩佔上風。

直到她得到了一道來自天空的力量，藉助那份力量，奪走了金鵬的美夢，將他控制。

金鵬不知道那是什麼，嘉石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

那份力量在魔神之上。

夢之魔神憑藉著它，才在短短數百年內崛起，甚至敢於和摩拉克斯叫板。

如果要救金鵬的話，一定要把魔神和這個底牌分離。

……希望神降之地能為自己多爭取到一點時間。

摩拉克斯一邊仔細觀察着那四根石柱，一邊用夢之魔神試探這片秘境。

故意放她離開，無論她逃向哪裏，最終都會突然回到自己手中。

最終連夢之魔神都放棄，咬牙切齒地說：“嘉石！混賬東西，看你做的是什麼！”

……嘉石，誰？這個裝置的製作者嗎？有些耳熟，好像聽浮舍提起過。

仔仔細細觀察后，摩拉克斯發現，這片秘境，不僅有着地脈的混亂，還有空間的扭曲。

他們深陷這片扭曲的空間之中，無法前往終點。

夢之魔神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他的手中。

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的四根石柱。

……可是，空間究竟是因為什麼而扭曲？

那片石柱依舊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就像海市蜃樓，欲圖靠近者，只會累死在中途。

摩拉克斯思考片刻，舉起岩槍，向石柱投去！

岩槍到達了石柱所在，被護盾擋住，掉落到地面上。

無生命之物，輕而易舉地到達了終點。

摩拉克斯微微皺眉，這個秘境，還有第三重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