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江絮彎腰就着水盆搓洗。

在外面跑了這一場又臟又累,還沒得到想要的結果,着實令她心煩,再加上丫鬟桃蘇一直帶着哭腔在一旁喋喋不休,更叫她躁得慌。

“你懂什麼?”江絮大大喇喇拿巾子擦乾手,又挖點潤脂膏子塗在了手心和指尖。她往鼻尖兒湊過來嗅了嗅,確認了只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氣方才罷休。

桃蘇怯怯看着她不敢頂嘴,隻眼睛滴溜溜地轉着。江絮瞥她一眼,突然換了一副笑像,親昵地捏了捏桃蘇的臉:“我就只說一回——你家小姐我這是在為了往後的榮華富貴做打算呢!”

“……啊?”桃蘇一頭霧水,只覺得越聽越不懂了。

縱使小姐出身有那麼一點兒瑕疵,那也是侯府里正兒八經的嫡女。往後什麼樣的好人家不得許,要去那墳圈子裏淘富貴?

江絮只看這小丫頭的神色就知道她什麼也不懂,心裏更生出一分隱蔽的得意:真正的大佛就在你侯府的後院裏,是你們這群眼皮子淺的踩高捧低,才錯失這份良機。

她又想起了那天所見到的少年,他神情警覺又冷漠,就算還未顯露出日後威儀之萬一,已不難看出他的端方貴氣來。

一想到這少年日後會是她的夫婿,江絮便覺得心頭甜蜜——從前她看了許多惡毒女配穿書改變命運的小說,總是會想這樣的好運會不會也有落到她身上的一天。

直到某日一覺醒來時,入眼竟儘是考究奢麗的擺設;侍女笑盈盈地喚她小姐,綾羅釵玉,不勝凡數。她摸着水一般柔軟順滑的錦緞,幾乎要掉下眼淚來。

這樣好的日子,終於也輪到我了。

現在男主角江疾還在侯府後院被他的惡毒兄欺凌,沒人愛他、沒人疼惜他,江絮主動給他送去衣物葯食,就是為了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

是冰,她能給捂化了;是石頭,她也能給磨圓了。

小說里不都這樣講么?“用愛和關心感化他,終有一天,他會回頭沖她笑”。

江絮托着臉傻笑,一旁侍候的桃蘇覺得毛骨悚然,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糕點,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卻不知江絮正從圓鏡的倒影里偷窺她。

她見桃蘇離開,翻了個白眼,即刻從妝匣底層摸了張紙出來。

那上面,是所有她還記得的劇情。

江絮凝神思考了一會兒,提筆謹慎地在某行字後面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問號。

她記得很清楚——世子嫉妒江疾聰慧,找了個由頭派人想將江疾亂棍打死,是聰明善良的女主意外跟着他來到亂葬崗時,發現他尚未斷氣才救了他一命。

從此江疾一直對女主另眼相待,他倔強離開,想去外面接活討口飯吃,竟被出宮採買的總管太監一眼認出,認回皇家玉諜,從此開啟了他光輝顯赫的一生;而女主也因一直對他不離不棄,得以加封后位,榮寵不衰。

今日那個下人也是被扔到了亂葬崗,可等她趕到時,人都凍硬了。

那江疾是怎麼活到她趕到的?

這也說不通啊!

江絮百思不得其解,她指甲無意識地碰到了一旁妝匣,便順手拉開了。

裏面有幾粒碎銀子——很碎很碎的那種小銀塊。

江絮一開始是不信的,她無法想像侯府嫡女的私房錢竟然就只有這麼一點。於是她隨便抓了一枚銀簪,扯着桃蘇質問道:“那我把這銀簪敲碎了,不也可以拿出去花嗎?”

桃蘇難以置信地看着她,活像見了瘋子。

江絮這才知道,原來對古代的女孩子來說,只有每個月定數的月例銀子是屬於她的;而那些釵簪玉佩,更是比租的都不如——她只有明面上的使用權,每個月甚至還要應付來自夫人房裏的嬤嬤的查缺。

此外,甚至連她想額外吃果點,都要從月例銀子裏支給小廚房才能拿到。前幾日她揮霍了一把,給江疾送了那些東西已是捉膝見肘,斷斷撐不起第二次了。

江絮悔不當初。早知如此,她便拆成幾次去送了,頭一次她盛席以待,第二次就兩手空空算怎麼回事?

她站起來,正焦慮地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突然聽得外間的桃蘇揚聲通報:“小姐,夫人來看您了!”

江絮眼前一亮——對呀!還有小林氏這個冤大頭!

這個小林氏出自富商巨賈林家,空有一張漂亮臉蛋兒,實際上卻是個見識短淺、衝動狹隘的。在文中她對兩個非親生的兒子極盡苛責,對女兒卻寵得如珠似玉。

女兒向媽媽要點零花錢,不過分吧?

想到此處,江絮立刻捧起一個甜甜的笑臉,快步迎了出去:“母親,您怎麼來啦?”

小林氏正由身邊的嬤嬤扶着進來。現下她月份不足、孕肚不顯,所以平日裏並不忘精心妝扮,非但渾身攢金綴玉,連垂下的手指上都套着鑲寶石的金護甲。

簡直是一尊行走的財神爺。

江絮看得眼熱,趕忙過去頂了嬤嬤的位置,扶她的便宜親娘坐下。

小林氏生得明艷大方,正襯這些金銀俗物。她先摸了摸江絮的頭髮,然後才笑着道:“路過你這兒,便來看看。”

前幾日世子江簡寧落水這般的大事都不見這位嫡母探望,此刻只是路過都要進來看看,足見小林氏對這個女兒的寵愛。

母女兩個說了會兒體己話,江絮想討喜的時候簡直是妙語連珠,輕而易舉就能把人逗笑。她琢磨着小林氏已經被哄得差不多了,岔了個話頭撒嬌道:“母親,女兒有一事想求您。”

小林氏喝了口茶,笑意還聚在眼底未消:“什麼事兒?”

江絮撅了噘嘴,撒嬌賣痴:“女兒想提前支了嫁妝做些生意,也當是多攢些體己,不知母親意下如何?”

小林氏眼底那點霧似的笑意眨眼就散了,可她摟着江絮拍撫的慈愛動作卻並未滯澀一絲。

她微微垂眼看向江絮的頭頂,聲音里依舊帶着笑:“最近是怎麼了,又要改名兒又要做生意,娘的小阿絮真是長大了。”

江絮未聽到小林氏置詞可否,只以為這事已是板上釘釘了。她笑嘻嘻地道:“女兒往後總要掌家,早些操練起來不好么?”

她本以為小林氏已是默許,因此只隨便找了個理由糊弄一下,可小林氏下一句話卻驚得她猛然抬頭——

“是體己,還是要體貼後院那叫江疾的小孽畜?”

江絮幾乎是從小林氏懷裏彈起來的,她倉惶愣怔地看着小林氏。而小林氏那芙蓉面上也有訝色,好似沒想到她會反應如此激烈一般:“怎麼,我說得不對嗎?”

一剎那江絮後背冷汗直冒,她仔細觀察着小林氏的臉色。

為防江疾這塊璞玉叫旁人看見,一應置辦都是她親自去做,連桃蘇都瞞着。

她怎麼會知道?

而小林氏卻尤嫌不夠,又道:“你方才跑那晦氣地方做什麼?世子有時是不懂事了些,可他是世子、罰的又是偷盜主家的下人,打死也就算了,你去湊什麼熱鬧?”

“那地方,是閨秀該去的么?”

“即日起你就在屋裏禁足反省,好好收收心!”

小林氏說罷起身就走,步履飛快,好似她揣的不是個孩子,而是個湯婆子。江絮呆立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小林氏的背影飛速遠去。

那棗紅漆面的大門合攏了,連帶着外面廣袤的天空與她的前路一併都被關在了外面。她驚叫一聲撲上去要錘門,卻被護院橫刀阻攔的凶神模樣給嚇了回來。

江絮孤零零地在那兒站了一會,很快便想通了似的,甩手回了房間。

你關姑奶奶禁閉。江絮冷笑着想,很好。

肚子裏有東西也得能生下來才行,否則到頭來,不還是得求着姑奶奶給你養老送終?

……

小林氏剛拐上□□,便見了跪在路邊的桃蘇。桃蘇仍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小林氏微微抬手,自有嬤嬤塞了銀瓜子給她。小林氏笑了笑,一副慈母愁容:“女兒大了就是不省心,你做得很好。”

“下次小姐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務要向我回稟,記得了么?”

桃蘇諾諾:“記住了,夫人。”

停淮料理過停焓,回進屋裏。停筠已帶着一腔雄心壯志去後面交接庫房了,屋內只有香爐的裊裊綿煙盤旋而上。

於是他從懷裏掏出了一方布袋——仔細聽來,袋裏好似盛了一份清亮的鈴鐺聲。

江簡寧看了停淮一眼接過布袋。他撐開袋口取出了一封書信,而後一翻手腕,又倒出了一枚赤金蟠龍長生鎖來。

“沒有旁人知曉?”

“是,”停淮回道:“我支開其他人親自去辦的,按您所言,這東西確在宋明床頭的半塊磚頭後面藏着。”

江簡寧勾了勾唇角,他先是拈起那枚金鎖,對着光看了看,確認了其中某顆鈴鐺上的小小凹陷。

然後他拆開那封信。

這是當年宮中舊臣九死一生將剛呱呱墜地的四皇子送出宮外時,所留的絕筆託孤信。

江簡寧記得當時宋明就是拿出了這兩樣物證,才使江疾順利認回皇家的。

十一年過去,即便這信保存得極好,不曾見過天日,終究也難敵歲月浪跡。紙張發黃變脆,連墨跡都氳散開了。

他拿那綢封遮着已近透光了的書信,邊讀邊隨口吩咐道:“拿炭盆來。”

停淮依言取了炭盆來,炭火熊熊,映得江簡寧半張臉都似藏在燼影里。他攬着袖子傾身——舊紙乾燥易燃,信的一角甫沾上噼啪的火星,幾乎只在眨眼之間,火舌便已貪婪地卷送了整張信入腹。

江簡寧一鬆手,整封信、連帶着明黃色的綢封都被火吞噬,一同掉進了炭盆里。

他沉默着,親眼見證那最後一封載明了江疾身世的託孤信愈燒愈旺,直至燃成一捧雪白的飛灰、塵埃落定,再也分辨不出一絲痕迹。

停淮不問、不抬頭,像束沉默的影子般站在江簡寧面前。江簡寧一開口,聲音有些乾澀:“外面都怎麼傳的?”

“馬奴宋明夥同世子近侍停焓,偷盜主家財物,已被正法。”

“嗯。”江簡寧發了會呆——看起來彷彿是為這二人惋惜,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回憶里檢索是否還有任何疏漏。

他曾聽過一個說法,大致意思是講其實人的一生,會經歷兩次死亡:第一次是所謂的“身死”,即軀體消亡,埋進墳塋;第二次是“魂死”,是說連人留在旁人記憶里的影子,也終將隨着時光流逝而逐漸淡去。

秘密最後之所以會成為秘密,大抵就是一個從口口相傳變為不可考的過程。

他剪斷了那根線,就算是江疾想再循着線往回走,也無力回天了。

他活動了一下僵了一下午的脖子,嘆氣道:“派去盯着江絮的人安排好了嗎?”

“是家生子,絕對可靠。”

“嗯。”江簡寧絕對放心停淮做這種小事,便不再過問。

江疾所在的偏院偏僻閉塞,往來消息基本都是通過路過的下人與知惆出門辦事傳遞迴來的。

托他那世子大哥的福,上次落水的虧損已補得七七八八。雖然那葯的確難喝了些,可對他而言,活着才是頭等要緊的事。

活下去,才有機會得到想要的一切;因為要活下去,所以哪怕是像稗草般艱難,也要努力活下去。

停焓被發賣、宋明被正法的事傳回來時,江疾正用鐵勺去摳上次江絮放進爐里的香餌。他討厭那甜膩膩的香,就像他討厭江絮臉上那薄情假意的虛偽笑臉一樣。

江疾一見江絮的神情,便覺得好似看見了野外垂涎腐肉的豺狗——它們眼角眉梢里都流露着自詡精明的算計,不知疲倦地團繞着將死的畜生,打量身上每一絲狹鄙好處。

可挖出最後一塊餌時,他卻又神差鬼使地回憶起了那天江簡寧的眼神。

清澈、透亮,帶着一絲蔑然的鄙夷。

從前,他那個高高在上的嫡世子兄長其實也不大瞧得起他,但那種鄙夷是單薄又直白的。

江疾無法形容這種直覺,他隱隱有種預感,好似就將要有什麼事,在不知不覺中偏離他的掌控。

他低頭一看,掌心握着的是那枚玉簪。簪頭雕的雲紋漫卷舒張,撫摸着這玉,就好像真將天上的雲都摘下來攥在了手裏。

恰在此時知惆掀開布簾走了進來,他懷裏抱着一束梅花,神色有點兒緊張:“公子,停焓被發賣了。”

江疾鎮定自若地將玉簪收進袖裏,輕輕“唔”了一聲,權做知曉。

“還有呢?”

“還有個叫宋明的馬夫,好似是因偷盜主家財物,被當場杖殺了,他……”

知惆話還沒,卻聽見窗外一聲悶響,像什麼人跌了一跤似的。他扯起窗子,正想斥罵,那瘋婆子卻已哼哼唧唧地大叫起來,一邊從喉嚨里發出含混不清的“啊啊”怪響,一邊蹦跳着跑遠了。

知惆放下窗,遮住穿堂的冷風,嘟囔道:“又來偷聽,早晚要把她鎖起來……”

江疾沒心思理他那個瘋姨娘:“停焓被處置在我料想之中。”

知惆接道:“那宋明或許只是個添頭,稀里糊塗就被一併處置了而已。”

他解恨地磨了磨牙:“好死!我們白白搭進去那些錢籠絡他,倒叫他踩在我們頭上屙屎!”

“只可惜錢都餵了狗,着實是遺憾。”

江疾悶悶地“嗯”了一聲,這話便就此帶過了。

可夜半知惆尿急起夜,剛摸出屋門不遠站定,卻突然聽見了不知哪裏傳來的嚎啕哭聲。

她哭得那樣傷心、那樣撕心裂肺,彷彿丟了糖怡的孩子。

也彷彿……少女失去了她心愛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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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了黑蓮花后我翻車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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