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
許雲秋和林海灣幾天沒見,話多得說不完。
林海灣講了這兩天回老家的生活,他說如果有空,下次就帶許雲秋去老家玩兩天。
是小鎮,風景優美,空氣清新,很適合拍照片。
生活上可能沒有在橘城那麼方便,不過該有的都有。
他們家有片農田,院前就是個小果園,應季水果應有盡有,井水冬暖夏涼,鮮花漫山遍野。
每走一步都能拍出很有意境的照片,是許雲秋一直以來很想嚮往的小鎮生活。
每天一睜眼就是藍天白雲,睡覺的時候會有花香送入房間,聽流水蟲鳴,在月光的籠罩下入睡。
許雲秋蠻會拍照,社團或者學校里有什麼活動,許雲秋同林海灣兩個人都會被叫去幫忙拍照。
說到攝影,許雲秋把早上在院子裏拍的照片拿給林海灣瞧。
“好看,冬天就是有意境,一支玫瑰一片枯葉都能拍出一部電影來。”林海灣誇他,“當然,還是你拍得好,到時候你跟我回家多拍幾張,累積累積素材?”
“好呀,”許雲秋一聽能去體驗小鎮生活,立刻眉開眼笑,“方便嗎?”
“當然方便,就放寒假,我先回去和奶奶說一聲,她最喜歡能欣賞到鄉村美景的小娃,見到你肯定高興,方便的話到時候你提前抽空幾天,我們在那多待兩天,等開學還能一起回橘城來。”
“好,我一定提前安排。”
林海灣看見他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兩人分別時,林海灣從書包里提了一個袋子給他,“生日禮物,早就準備好了,昨天沒能給你,我就不告訴你是什麼禮物,你自己猜,反正你會喜歡的。”
許雲秋接過,說,“是拍立得!”
“喲,怎麼這麼聰明啊,”林海灣哄他,“就是拍立得,回去再看吧。”
“謝謝你。”
兩年前,許雲秋在國內一個小有名氣的攝影網站發了一組圖,發的是一年前許家二老剛走不久,許雲秋去墓園的路上隨手拍的幾個小角落。
那時候感傷太深,許多情況都覺得不真實,許雲秋不想自己忘記得太快,來去的路上匆匆記錄。
本意是想找個地方存放這些照片,沒想到被圈內的有名的大拿任先生圈了一下,連帶着許雲秋漲了幾千粉。
這兩年來許雲秋斷斷續續地發自己拍的照片,也小小地漲了點人氣。
和沈鶴洲結婚這半年來,許雲秋都沒有發過自己的作品,偶爾登上去瞧一眼,看到有人來問自己是不是準備退圈了,或者什麼時候再發作品。
許雲秋不確定,沒回復,不過現在應該快了吧。
網站最近在徵選站內的攝影師作品出一個合集發售,截止到明年冬天。
許雲秋想投稿,就算只佔一頁紙,誰不想自己的作品有本紙質的紀念呢。
不過這件事不急,就像林海灣說的,可以先積累經驗和素材,畢竟還有一年時間。
許雲秋本來還期待許雲霖答應自己的,等畢業以後就會帶自己去小鎮生活。
那時候他就帶着相機離開橘城,在小鎮子裏找一份閑適的工作,工資不高也可以,能養活自己就行。
他雖然腦子直,但需要懂的他也會懂。
他知道許雲霖不適合在小鎮生活。
許雲霖和自己不一樣,他一定會留在許家做好自己的本分,所以即使許雲霖答應他會陪他在陌生的小鎮生活一輩子,許雲秋也從來沒有真的奢望過。
奶奶曾經告訴過他,不要對生活在她們這種環境裏的人抱有任何期望,人從來不是絕對善良。
對你好的人,必然是想從你身上得到些什麼。
許雲秋當時並不理解奶奶的話,問她,“你們對我這麼好,可我並沒有能給你們的東西。”
當時奶奶笑了,“當然有,秋秋和其他在福利院裏的其他小朋友們,能在我們的幫助下快樂成長,對於爺爺奶奶來說,就是最值得的事,我們從你們身上得到了快樂,得到了老了以後未曾得到過的滿足和幸福,你們讓我們覺得,我們是個還能稍微對社會對自己有用的人,說到底,虛榮和善良,是很難徹底區分的。”
奶奶說她不是一個真正善良的人,這種稍微有點錢的大家庭里,更不會有其他絕對的好人的存在。
可許雲秋卻覺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為什麼要分得這麼仔細。
許雲秋想去小鎮生活,是自己的願望,也是許家爺爺奶奶的願望。
許雲秋並不知道的是,把他從福利院接到許家來生活,許家爺爺奶奶曾經後悔過,他們註定比許雲秋要更早離開人世,不可能保護他一輩子。
他不爭不搶,不代表別人也以為他不爭不搶。
利益和錢財,在一個龐大的家族裏,註定會造成一場廝殺,而許雲秋一定會是那個被最早踢出局的人。
許家二老果然猜得不錯,在他們老死後不到三年的時間裏,許家那些人就把許雲秋當成能置換的物品交了出去,並且什麼都沒能讓他得到。
好在許雲秋從來不想要這些,他也從來不覺得許家有欠他的地方,只心心念念着要去小鎮生活。
這是他和沈鶴洲結婚之前,許雲霖答應他的會給他的條件。
他答應和沈鶴洲結婚,不完全是因為許雲霖求他,哄他,還有許雲霖答應他會帶他離開這個前提。
現在這個夢想徹底破滅了。
不過和沈鶴洲好好經營這段婚姻也不錯,沒有許雲霖,沈鶴洲現在就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說不定以後他們還能有個寶寶,能多一份牽挂。
許雲秋碰了碰自己的肚子,有了這個念想,倒多出了幾分期待來。
雖然爺爺奶奶小時候很擔心自己這個體質,但是現在想想也沒有什麼不好,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或許是一份不錯的禮物。
回去的路上,許雲秋莫名地想快點見到沈鶴洲。
他現在什麼都沒有,忽然也開始有一點害怕失去沈鶴洲這個人來。
明明他們都還沒有什麼感情。
回到家裏已經快九點了,老管家在許雲秋回家的路上已然打了好幾個電話來催。
可能是沈鶴洲先前怕他在去上學的路上逃跑或者出現什麼意外,所以晚上一超過八點半,老管家就會在沈鶴洲的監視下打電話跟許雲秋確定情況。
倒也不是強制要求回家,就是想問他在哪裏,安不安全,需不需要派車接送這些問題。
半年來,這表面是老管家和許雲秋兩個人的聯絡習慣。
許雲秋不知道,實際上,是三個人。
……
“我已經下車了,”許雲秋說,“現在進來了,到鵝卵石這嘍。”
“好好好,慢點,不用太着急。”
老管家和許雲秋打完電話,轉身想和沈鶴洲說,男人已經立刻轉身上書房去了。
“……”
催又催得勤,逃也逃得快。
“要不要吃夜宵?”
老管家見許雲秋回來,稍稍放心,他之前在給許雲秋打電話的時候,沈鶴洲可在旁邊盯得他的手機都快冒出火星子來了。
老管家就怕許雲秋說他今晚不回來,萬一許雲秋這麼說,沈鶴洲估計當場得炸。
這位少爺今天的心情看起來十分不好,像是被人偷了家似的。
“不吃,謝謝叔叔,”許雲秋搖了搖腦袋,“我和朋友才吃完。”
“好,早點休息吧。”老管家想起平日裏兩人要麼橫眉冷對,要麼鬧得天翻地覆,還是悄悄提醒了他一句,“沈少爺今天心情不好,雲秋你要是見着他了,多擔待些,這麼晚了,還是別吵架比較好。”
“他心情不好?”許雲秋問,“怎麼了?”
許雲秋難得問起沈鶴洲的情況,老管家一愣,隨即搖頭,“這個我也不清楚,或許是公司出了點棘手的狀況,反正一回來,氣壓就很低。”
許雲秋嗯了一聲,說自己知道了。
他上了樓后,往沈鶴洲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想着平日裏這個點他應該還在三樓的書房,又收回了目光。
在路上想要見沈鶴洲的那種強烈心情逐漸平復下來,許雲秋回房間準備先去洗澡,然後再去看看他。
早晨洗過的衣服,傭人已經幫他收回。
許雲秋去拿睡衣穿的時候,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天下午他去見許雲霖,離開的時候許雲霖給自己遞了一個U盤,叫自己去把它插進沈鶴洲書房的電腦里。
許雲秋當時不想與他糾纏,就收下了。
他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當時不太慌,只是還不知道要怎麼處理才好,昨天晚上回來又與沈鶴洲發生了許多事,他就把那個U盤忘了。
直到今天早上洗完澡,他把衣服換下來后……
許雲秋快步走過去,一摸口袋,果然不見了。
這會兒不知道怎麼的,許雲秋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老管家說沈鶴洲今天晚上回來很生氣,不會是因為他知道這件事了吧?
不過不應該的,夢裏沈鶴洲知道這件事明明是因為自己偷偷進了他的書房,正要有所行動時才當場被沈鶴洲抓包了。
許雲秋懷着略微忐忑的心情,先去洗了澡。
洗完澡出來,他就在房間裏待了一會兒,正想着該怎麼去找沈鶴洲,餘光瞥見自己的書桌上放着一雙黑色的皮手套。
是早上沈鶴洲在院子裏給自己戴的。
他走過去拿上手套,出了房門,繞過沈鶴洲的房間門口上了三樓的書房。
沈鶴洲的書房由老管家專門打理,三樓的其他房間傭人們一個星期掃兩次,平日裏除了沈鶴洲自己以及偶爾極少次徐助理過來拿文件之外,不太會有人上去。
許雲秋目前為止也沒上去過,夢裏的他,如果不是因為要做壞事,也不會偷偷跑到三樓去的,他對沈鶴洲的領地並沒有興趣。
現在算是他第一次正式上來。
許雲秋走到書房門口,抬起手來輕輕敲了敲門,半晌,沈鶴洲的聲音才傳出來,“誰?”
“是我,”許雲秋乖乖站在那兒,因為自己曾經在書房裏做了壞事而感到過意不去,聲音都小了些,“我是許雲秋。”
又是半晌,沈鶴洲沒有回應。
許雲秋怕他很忙,躊躇了一會兒,才說,“你不方便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那一秒,書房的門瞬間被打開,就好像男人一直就站在門后一樣。
許雲秋被他這速度嚇得一怔,腳步佇立在原地沒能動彈。
沈鶴洲的目光直直朝自己望過來,他的臉上總是沒有什麼表情,許雲秋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倒是能看出來,他的心情確實不太好。
“進來。”
沈鶴洲說完,就轉身進了書房,他刻意放慢腳步,等着許雲秋跟上。
許雲秋沒辜負他的期望,跟在他身後慢吞吞進去,還十分有禮貌地輕輕帶上了門。
沈鶴洲書房像是個小圖書館,一進去看見的就是一整面牆的書架,碼着一排排整齊的書籍,很震撼。
各國語言的書都有,種類很多,分得十分清楚。
哲學文學經濟,諸如此類,看得人眼花繚亂。
“怎麼?”沈鶴洲坐下后,見許雲秋眼神亂瞟,就是不放在自己身上,他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先開了口吸引他的注意,等許雲秋好好地看向了自己,他才接着問,“有事?”
許雲秋見他沒有提起那個U盤的事情來,一時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主動提起。
畢竟他們現在的感情並不穩固,沈鶴洲也不見得一定會相信自己。
他摳了摳指尖,問,“你為什麼生氣啊?”
沈鶴洲聞言,抬眸看他,“誰跟你說我生氣了?”
許雲秋看了他一眼,見人目光像釘子似的定在自己身上,他咬着唇低着頭,瞧着自己的腳尖。
想着既然決定以後好好過日子了,還是不能互相隱瞞的,就算沈鶴洲要罰自己,他也認了。
“我猜的,我猜你在生我的氣。”許雲秋支吾了一聲,還是決定跟他坦白,“我丟了一個U盤,是不是被你撿到了?所以你才生我的氣。”
沈鶴洲端坐在辦公椅上,指尖的鋼筆劃過紙頁,暈開深色的墨跡。
“那個U盤裏有什麼?我為什麼要因為這個生你的氣?”
沈鶴洲的話語和眼神明明咄咄逼人,許雲秋卻覺得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好像有點委屈。
就像小朋友受了欺負,找家長告狀一般。
許雲秋沒敢抬眸,還是盯着自己的腳尖,“那個U盤是哥哥給我的,他讓我幫他把U盤插到你電腦里。”
“但是,”他連忙解釋,“我沒有想這麼做的,我不會幫他的,不管你信不信我,我就是想來跟你說這個。”
許雲秋瞧着他的臉色,小聲問他,“你能不要生氣了嗎?生氣……對身體不好。”
隨後,兩人用沉默對峙了一分鐘。
沈鶴洲:“你在關心我?”
“啊?”
許雲秋還以為他會問自己更多,或者聽到自己這麼說以後會更氣,沒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事情的發展有點不對,也不能說不對,畢竟自己確實是說了讓他不要生氣,只是沈鶴洲這句話問話有點超出自己的預料了。
他點了點頭,“是在關心你的。”
“哼,小把戲,”沈鶴洲盯着他,握着的鋼筆不自覺在文件上畫了一個又一個形狀怪異的愛心,“還有其他事?”
許雲秋聽見他這麼說,想着對方肯定不相信自己。
不過那個U盤交給沈鶴洲處理也是最好的辦法,如果沒有被沈鶴洲撿到,許雲秋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他搖頭,把藏在口袋裏的手套拿出來,“謝謝你借我手套,還給你。”
沈鶴洲瞥了一眼,沒接,“你洗了才拿來的?”
“沒有,啊,對不起,”許雲秋覺得自己太冒昧了,應該洗一下再還給別人的,“那我拿回去洗了再還給你。”
“不用洗。”
沈鶴洲話音一落,許雲秋只覺得手上一空,那雙手套已經在沈鶴洲手上了。
許雲秋愣神,覺得自己花了眼,他怎麼還能從沈鶴洲面無表情的臉上察覺到一絲竊喜。
對着一副沒有洗過的手套。
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