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散如煙05
接下來的發展讓忐忑的老汪驚掉下巴，或者說，沒有他想像的糟糕。
【你吃蛋糕嗎？不要哭了。】
圓滾滾的白胳膊伸出來，手裏是一塊草莓蛋糕，切件的側面做的很漂亮，絲毫沒有奶油堆積的刀痕，頂·端的草莓相當大顆。
沒有女生能拒絕這樣一塊冬日草莓小蛋糕。
趙慧突然打了個嗝，止住了眼淚。
她接過盤子，謹慎地嘗了嘗奶油，然後就不矜持了，挖掉一大口，邊吃邊問：“程霆跟你說過我嗎？”
門后的人不說話，趙慧笑了一下，意料之中。
她挖掉最頂上的大草莓，糖分讓她獲得短暫的愉悅，她驀地問：“很帥吧他。”
林葵鼓着臉，不想承認討厭的小阿弟賣相好。
“沒什麼不好意思，他要是不帥我也不會追他。”
【你們吵架了？】林葵人緊緊貼着門板。
“是。”
【他的臉是你抓的？】
“他活該！”趙慧惡狠狠地說。
話音剛落，那條圓滾滾手臂突然伸出來，收走了盤子。
趙慧：“我還沒吃完！”
林葵：【你不要打人。】
趙慧：“心疼啊？”
林葵：【……】
趙慧掏了掏包，翻出一板咖啡糖，和程霆吃的那種一模一樣，她撬了兩顆塞嘴裏，蛋糕細膩的甜味瞬間被霸道的苦味逼走，心情也跟着變得很苦。
趙慧靠在牆邊：“你不要以為他真就只是個水電工。”
門后的人沒有出聲。
“我們是做IC的。”
林葵：【我知道IT。】
趙慧眉心皺起來：“晶片，晶片知道嗎？手機里，電腦里，工業級別的，航天器里也有。”
林葵把手機翻過來，直勾勾盯着，想像不到程霆究竟是在做什麼。
“你覺得程式設計師厲害嗎？就是那些做IT的。”趙慧問。
小姑娘在門後點點頭。
趙慧冷笑一聲：“他們給程霆提鞋都不配！”
林葵一愣。
趙慧仍然驕傲：“他是最好的架構師！”
林葵其實聽不懂這個，但不妨礙她領悟到趙慧的驕傲，再把這些與她的新電工聯繫在一起，就變得有點神奇。
誰？
那個吃了她的蛋糕還要羞辱她，嘴巴很厲害的討厭鬼？
趙慧側臉看着那道門縫，咬碎糖，突然連自己人也刻薄：“你看看他，現在像不像拔了毛的雞？”
林葵：“……”
果然是一家人，一模一樣的嘴。
趙慧告訴林葵：“這是一個很新的賽道，我們拿到了入場券。但我們，不，應該說是程霆放棄了。”
趙慧胸口起伏，最終化成一句：“他特么就是個傻逼！！！”
【你不要罵人。】
“罵他怎麼了，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逼！”
嘴笨的小姑娘無法回擊。
“我們盼了那麼多年才盼到這一行的黃金期，那麼多投資商捧着錢等着進場，可他非要去做那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是他把自己的路走死了！”趙慧盯着門，企圖得到一份陌生人的支持。
但是那個該死的破手機伸出來，說的話令人討厭——
【他要做的事是一件錯的事嗎？】
趙慧哽了哽，無法昧着良心說是錯的。
【那為什麼要怪他？】
程霆衝上來看見的，就是301大壁虎簡單且灼灼的兩句話——
是一件錯的事嗎？
為什麼要怪他？
他突然低下頭，表情看不清。
趙慧沒想到有被質問到無法回答的一天，懊惱地突然伸手，推開了那扇門。
風帶起女孩蓬鬆的頭髮，趙慧看清了林葵的樣貌，這個神神叨叨的女孩有受驚小鹿的眼和很肥大的T恤。
簡而言之，就是不需要警惕。
幾乎是同一時間，程霆上前用肩膀完完整整擋住了林葵。
“阿道！”趙慧喚着。
“你很沒有契約精神。”程霆目光凌冽，“既然收留了你就得遵守別人的規則。”
趙慧紅了眼眶。
“道歉。”他冷聲命令。
“我就好奇想看看。”她試圖混過去。
“拿別人的善良當無知，好奇？”程霆盯着她，“道歉，別讓我說第三遍。”
身後有細小動靜，程霆回頭看了眼，裏頭的小姑娘息事寧人地擺擺手，她總是這樣，這讓他心裏很不痛快。
趙慧將他的臉色看的很清楚，知道他的脾氣，只能低低道了聲：“對不起。”
從來不曾奢望過，也不曾得到過，所以林葵此刻並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她連一句沒關係都說不出來。
她僵硬地想關門，想躲開這些跟她沒關係的事情，但程霆用腳後跟頂住了，兩人默默較勁，林葵只好扒着貓眼偷看他。
之前就注意到了，這人肩膀好寬。
“你來這裏幹嘛？”程霆有些不耐煩。
趙慧攥着那板糖：“我聽說你之前答應和高通的人吃飯，你是想回來嗎？如果你有一點點願意，剩下的交給我，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她說著說著忍不住啜泣：“這裏不屬於你，跟我回去吧，現在還來得及。”
程霆有些怔忪，認識這些年，他一直以為趙慧是鐵打的女強人，流血不流淚那種。
“你哭什麼？”
趙慧無力道：“我不止是你的合作夥伴，我還是個女人。是女人就會哭。”
程霆突然轉頭，對上那個黑洞洞的貓眼，莫名其妙想到門后大壁虎，如果論哭，那大壁虎肯定比女強人哭的厲害。
林葵被他這一眼看的莫名其妙，圓圓的眼珠子瞪着這人。
“哭完了么？”程霆換了個站姿。
趙慧崩潰：“你只會說這個？”
他一臉理所當然：“我是什麼人你很清楚。”
“趙慧。”程霆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走吧。我知道有地方挖你，以你的能力，去哪都能做的很好。”
趙慧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像是被人揭開了遮羞布，她不知道程霆究竟知道多少，她掙扎着：“只要你開口留我，我會為了你……”
“別為誰。”程霆告訴她，“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趙慧仰頭看他，一句話讓他與前半生的所有人和事都斷得乾淨，她知道，他不會後悔，他從來就是這麼乾脆的人。
寒風呼呼地吹，撞得玻璃空空響，趙慧垂頭走出走廊，看見警惕地等在台階下的老汪和年輕人，突然笑了，笑着笑着便哭了。
搞的老汪不好再說什麼責怪的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把人送出小區。
趙慧轉頭，身後空無一人，她坐上一輛出租車，車帶着她離這裏越來越遠。
阿道，
你一定不知道，我和老周，我們都是你最忠誠的信徒，但有時候，我們也希望你不是那個神，沒有那麼多不切實際的幻想。
如果你還在，一切就不會那麼糟糕。
·
趙慧走後，程霆轉身進了301，並且篤定要不是提前預判了這姑娘的預判，這會兒在門外叫破喉嚨也不會給他開門。
林葵沉默地洗盤子，連個眼神都不給，程霆突然就有點懷念她的眼珠子。
他人往前一步，水池邊的姑娘默默縮了縮肩膀。
他又往前一步，把人幾乎是困在自己與水池之前，問話並不溫馨：“你是沒我電話還是沒手不能撥電話？”
圓滾滾的小姑娘懸着濕漉漉的爪子不樂意，我還生氣呢為什麼要打給你？
程霆：“還敢給人開門，你有幾個膽子就開門。”
他低頭，看小姑娘不服氣地咬着下嘴唇，嘴唇肉嘟嘟的，一咬一個牙印。
他突然矮下去，對上她的雙眼，沉沉問：“怕不怕？”
三個字直接叩在林葵心門上，發出迴響。
程霆仔仔細細把人打量一遍，確定沒缺斤少兩，目光也算鎮定，心裏提着一口氣終於鬆懈，他拉了一下她的短袖：“以後有什麼要跟我說。”
“她剛剛哭了。”林葵小小解釋了一句。
程霆：“哭就讓她哭，你又不認識，別爛好心。”
一句話把原本稍顯緩和的氣氛又說僵了。
小姑娘氣鼓了臉，心想要不是一直在喊你名字我才不管呢！
程霆把不知什麼時候從門口提進來的小燈放在她手邊，語氣裏帶了點笑：“再氣氣成小胖子，走了。”
走的時候順手把鞋柜上那個拗斷的刮刀帶走了。
·
一會兒后，小區里進進出出的人都能看到程霆和今天闖禍的倒霉蛋排排站挨罵，老汪的罵聲被寒風卷了很遠很遠。
三樓，開窗，露出一抹白凈腦門，林葵舉着望遠鏡偷看——
就覺得阿汪叔真是厲害，罵人都不帶重複的！
程霆又有那種腦袋麻麻的感覺，扭頭掃了眼，什麼都沒發現，但這回他確信自己的預感，不顧老汪的怒火，掏出手機五十倍拉進，逮着了偷看的小姑娘。
他悠哉地朝那黑洞洞的眼珠子痞痞笑了一下，把小姑娘震得嗖一下躲進洞裏。
兩秒後手機滴滴：【偷看我？】
【我學學阿汪叔怎麼罵你。】
【你學不會。】
【你為什麼叫阿道？】
【網名。】
林葵覺得他小時候一定是個很挑剔的中二少年。
又有點可憐他，被女朋友說是拔了毛的雞……
【你女朋友喝了好多酒，要不要問問到家沒？】
【前。】
【？】
【和前女友保持距離是一種值得被誇獎的素質。】
【……】
【空窗很久了。】
【……】
老汪暴跳如雷：“程霆！你還敢開小差！不要以為我不敢拿你怎麼樣，這個月獎金沒有了！”
程霆瞥了他一眼，繼續發消息：【不生氣了？】
【剛剛你保護我，抵平了。】
【在你這做買賣可真划算。】
等老汪罵痛快了，被夫人喊回家吃飯，冷風下，程霆問身邊的倒霉蛋：“你叫劉德？”
倒霉蛋點點頭。
“以後機靈點。”
倒霉蛋淚汪汪：“不好意思，程哥。”
程霆揮揮手，一溜小跑回家，爬到三樓停了停，特地看了眼推車，上面沒有可憐巴巴被扔出來的小燈。
林葵關了家裏的燈，遙遙望着水池邊的那盞小夜燈，燈光暖融融的招人喜歡，她往前蹭了一步，又蹭了一步，小心翼翼摸了摸，又怕摸壞了，彎着腰看它。
也不知道是哪買的，怪可愛的。
家裏浮動着冷香，林葵扭頭問：“吶，馬明娟女士，你有沒有覺得我胖了點？”
外婆在燈下笑吟吟地。
小姑娘愛嬌地眯眼朝外婆笑，抱着電腦坐在照片旁邊，抬手搜了搜新聞，IC圈和烘焙圈隔着十萬八千里，她什麼也不懂，就看網上的報道都特別正能量特別充滿希望。
那麼，他為什麼要放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