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山和大海12 像你就足夠了。
第二天,程霆一早就走了，早到雞都沒打鳴。
算起來，他也就合眼迷了兩小時。
走之前,把小姑娘抱起來喂水,她一動就臉紅,推他，推不動,責怪地看他,其實眼裏滿是被滋潤一夜后的嬌媚。
程霆低頭親了親掛着水珠的粉唇，好脾氣哄她：“再睡一會兒,我走了，下午門口阿婆會留花,你記得出去拿一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無論程霆再忙，馬女士的花都是他在操心。順毛葵乖乖嗯了聲,在明暗交界時分抱了他一下,然後蛄蛹回被窩裏，把自己裹緊。
程霆走到樓下時天已經全亮了,他回身站了站,望着301窗邊的枝頭，那裏已經掛滿了稚嫩的葉子。
忽然,窗邊冒出一枚圓圓的小臉蛋,大大的眼珠子在看他。
程霆笑了。
他在一片寂靜中緩緩開車出去,林葵的目光追隨着他,小臉緊緊扒在玻璃上，鼻子都被壓扁。
她想起程霆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他很擅長一心二用,並且都做得很好。
林葵曾經也覺得那些學霸都是隨便學一學就能考高分，智商決定輸贏。但認識程霆后她知道，即使是天才也需要努力，或者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達到他們心中對自己的要求。
天道勤酬這四個字放在誰身上都一樣。
他們開始了一種很新的婚姻模式，約定好一周回家幾次，其餘時間要麼林葵自己過去，要麼喊閃送小哥餵食。
他們沒有去外面約會過，很少共進晚餐，但必須說，程霆是一個好丈夫。
他會在回家的日子翻開那個工具箱，叮叮噹噹一通搗鼓，眼裏有活，把這套老房子該修整的地方全都收拾一遍。單單這一條，就贏了全小區的丈夫。
得到了妻子們的一致誇獎。
他也是個好的領導者，項目第一期進度比預期提前完成，林葵在朋友圈刷到了公司眾人對神的讚美。
但如果你翻開他的某乎專欄，這一切有跡可循。
程霆最新一篇動態是回復某個網友，一個IC工程師要具備哪些知識架構。
他說這個問題沒有最終答案，一個合格的IC人永遠都需要學習更新的知識和技術。
他列出了足足三十行的軟件和書單，並且表示每年都會對這個列表進行一次更新。
林葵思忖，程霆這人不止是一心二用。
這麼忙的人，為什麼還要分出一部分時間回答這樣的問題？
大者思遠，他想要的，是更多的人進入這個圈子，通過學習，成為這一行的中流砥柱。
一條路，走的人多了，路就寬了。
·
程霆的忙碌體現在他回家這件事上。
在他默默把一周回家次數縮減后，無需多言，林葵把剩下的次數也取消了。
取消的方式，是她獨自一人去了很遠的地方。
她在訂機票前跟程霆溝通過，說她有一直想去的城市，她保證會注意安全，也希望他能儘可能多睡一會。
本來以為程霆會不放心，但他聽了挺高興，笑着說：“三歲的小朋友了，是時候出去見見世面。”
走的時候，是程霆送她去機場的，小姑娘背着一個小包，像個要出征的勇士。
他們在那裏擁抱，開始體驗真正意義上的分別。
分別在兩個城市，空氣和天氣都不一樣。
幾天後，林葵發來照片，那是她輾轉很多山路才抵達的終點，那裏有S市輕易見不到的黃泥土地和小菜地。
照片里有很多孩子，他們青澀的小臉和躲閃的眼神和即使這樣也非要黏在林葵身邊的樣子，讓程霆停下來看了好一會兒。
他預計到林葵又要給他一些意想不到。
那邊的信號不太好，無法視頻，她的文字隔了有一會兒才傳過來——
她說孩子們帶她爬山，山很高，才有信號。
程霆這時候才知道，曾經幫她拿上樓的那些信來自何方。
來自老太太身前捐贈的希望小學。
林葵的筆友，就是學校里的孩子。
他們一屆屆畢業，一批批走出大山，沒有斷了與馬女士的聯絡。
林葵這次去，告知了馬明娟女士已經過世的消息，她說她叫林葵，向日葵的葵，馬女士做的事，她會一直做下去。
程霆的辦公室能曬到太陽，他的背微微發燙。
誰能想到呢，那個寒冷的冬夜敲開的那扇門裏，有那麼精彩的故事。
林葵在那裏住了幾個月。
直到高考錄取通知書下來，順便帶走了村裡唯一一個考上S大的女孩。
相比之下，她已經是個能給小妹妹訂機票安排行程一路平安帶到學校報名的成熟大人了，這件事，在前一年，還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她做到了，由此面對世界的底氣更足了許多。
走之前，林葵給孩子們講了一個故事，故事裏有一個大哥哥，他曾經失去了很多東西，他想做一些幾乎沒有希望的事。
他的處境，幾乎就是這些孩子們的處境。
但，林葵說，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孩子們記住了這十個字。
·
林葵回來幾天，除了程霆，業主群里的女士們也很高興。
聊天記錄一下子變成999.
有的說冰箱庫存赤字，有的說想吃一塊甜甜的奶油蛋糕。
說著說著，興緻起，要約着一塊出去玩。
程·周扒皮·蘭罕見地有良心：“我葵回來了？晚上給她洗塵，喊她出來吃飯啊。”
程霆放下手機：“她跟朋友一起玩。”
程蘭：“那你晚上還回家？”
程霆一臉無語：“玩能玩到半夜？”
程蘭：“姐年輕的時候都半夜才出門玩。”
程霆很自信：“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我老婆很乖。”
公司的小年輕們很乖覺，知道老大今天肯定不住這裏，提前把包包收拾好，最後一個會開完，嘩啦衝出去，淚流滿面：
啊！好久沒有準時下班惹！！！
葵寶不在家的時候，老大簡直像個填滿油的永動機QAQ！！！
然後，程霆很乖地加了個班，把明天的事情提前弄好，跟大姐頭說要休息一天。
他從公司出來的時候星星都掛滿天了，坐在車裏給林葵打電話，估計她應該也回家了，問她吃不吃夜宵，順路買點燒鵝，開瓶好酒。
沒想到……
那頭亂糟糟的，三個女人能頂一群鵝。
程霆稍稍把手機拿開，默了默：“還在外面？我去接你？”
好么，小姑娘玩瘋了，不要他接，讓他該幹什麼幹什麼。
程霆乾脆就沒告訴她自己今天有回家，難得她要玩，就玩得盡興才好。
車剛停好，就看見樓上奶嘴獸的爸爸抱着不肯睡覺的奶嘴獸在樓下遛彎，程霆本來沒覺得累，老婆不在家，頓時周身疲憊，話都懶得說，稍稍抬抬下巴當做打招呼。
男人的友情真的很奇怪，也就是見過幾次面說過幾次話，奶嘴獸爸爸和程霆已經是老相識了，笑着問：“你家螃蟹是不是也還沒回家？”
程霆面無表情地摸了下奶嘴獸的臉：“不是你老婆帶着一幫人出去的？”
奶嘴獸爸爸：“跟我吵架撂挑子，勸你還是晚點要小孩，我們倆吵架每次都是因為小孩。”
程霆：“吵什麼？”
奶嘴獸爸爸：“他不肯吃飯，我老婆非要喂，讓我說，餓幾頓就知道吃了。”
程霆深以為然。
這時，五樓傳來嬰兒的啼哭，響徹黑夜。
奶嘴獸爸爸：“哦對了，莉莉好像也去了，乾脆叫伍超下來，我們也聚聚。”
程霆嗯了聲，跟着去了奶嘴獸家。
順手拿了小崽的積木，咔咔一通操作，變成了城堡，瞬間吸引了崽的注意力，軟乎乎一團圍着程叔叔，口齒不清喊豬豬。
程霆：“叔叔。”
奶嘴獸：“豬豬！”
程霆：“叔——”
奶嘴獸：“豬——”
程霆：“……”
奶嘴獸露出童真笑容，呼啦一下推倒了城堡。
程霆：“……”
沒過一會，肌肉大哥拎着一個碩大的媽咪包到了。
程霆沒好氣：“去旅行？”
肌肉大哥：“你不懂。”
奶嘴獸爸爸：“是這樣的，小孩子東西多，尿布奶瓶奶粉，缺一樣都不行。”
肌肉大哥：“對，你不懂！”
說著，他懷裏的嬰兒哭了，他不是很懂，問前輩：“是不是餓了？”
奶嘴獸爸爸：“那你喂兩口。”
程霆就看着那麼大塊肌肉的胳膊笨拙地泡奶粉，還很用力的搖晃，他無語：“調雞尾酒呢？有你這麼搖的么？”
程霆看過老太太給親戚的小崽泡奶粉，不能這麼搖，太多泡孩子喝了愛打嗝。
看不過眼搶過來，重新弄了一下。
肌肉大哥很順手：“要不你喂一下，這小子跟我八字不合，見着我就哭。”
程霆就試着抱了抱，好么……崽不哭了，抱着程霆的手咕嘟咕嘟喝奶，腳丫子還一蹬一蹬的，相當愜意。
程霆：“……”
與此同時，奶嘴獸挨過來，在程豬豬身邊好奇地看小嬰鵝。
程霆身上同時掛了倆孩子，對面兩個正經爸爸嘎嘎笑，笑夠了開始翻冰箱，湊出點花生瓜子下酒。
肌肉大哥媳婦兒來電話查崗，問孩子睡沒睡，哭沒哭，伍超立刻夾子音，把自己誇上天：“我在你還能不放心？嘎嘎好！儘管玩！”
奶嘴獸媽也來電話，男人就是幼稚到這種也要攀比，開始裝賢惠：“哦喲，我們在一起嘞，你不要擔心家裏，好好玩，我燒小菜招待他們。”
程霆看了眼桌子上的甜不拉幾的幾個菜，只能撿花生米吃。
奶嘴獸爸試探：“打算幾點回啊？”
那頭，肌肉大哥粗聲粗氣：“那麼早？不好不好，再去坐坐，小酌一下，我有存酒。”
奶嘴獸爸立刻：“沒關係的呀，莉莉請你就去，晚點我去接你。”
程霆看了看手機，他老婆沒查崗。
對面兩個男人掛了電話繼續攀比——
“哎喲，老夫老妻了，出去玩還想我。”
“我家莉莉哦，不要看她平時凶，心裏還是有我。”
然後兩人齊齊看着程霆，十分可憐他——
“你老婆都不給你打電話。”
程霆：“這叫信任。”
奶嘴獸爸：“你說是就是吧。”
肌肉大哥：“哦。”
程霆手一松：“把你們的兒子都領回去。”
奶嘴獸爸：“儂幫幫忙，我都出酒出菜了你陪他玩一下嘛！”
肌肉大哥：“我搞不定你又不是不知道，哎你別動，臭小子醒了愛哭！”
程霆猛地一個前送，肌肉大哥扎馬步準備接，但程霆把胳膊又收了回去。
肌肉大哥的臭兒子在程霆臂彎里搖籃搖啊搖，美滋滋地哼了哼，沒骨頭的小爪子拉着程霆的袖子。
程霆抿了抿唇，拍拍小嬰鵝，又給奶嘴獸遞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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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葵回來的時候正好是微醺的狀態，三個女人打車，三個男人下樓接，個么好了，程霆管了一晚上的孩子，到頭來被親生父親們抱走邀功勞。
程霆甩了甩髮酸的手臂，看着朝他跑來的小姑娘。
她在高原曬得很黑，即使已經回來幾天了，程霆還是沒看習慣，但相比於常年躲在家裏捂出來的蒼白，他覺得這樣也不錯。
林小葵像一隻又黑又憨的小犬，噠噠噠跑到程霆跟前，沖他傻笑。
他牽起她的手，不跟其他人說再會，沉默地回家。
小姑娘進門話很多，滴滴嘟嘟說奶嘴獸媽媽帶她去私人電影院看電影。在她還能出門的年月並沒有這樣的電影院，她喜歡那個地方，着重強調那裏的泡泡餛飩特別好吃。
她說一開始莉莉帶她去復興公園的便利店喝小酒，差不多晚上十點的時候裏面很多人，都站在店裏，咕咚咕咚爭分奪秒把自己灌醉，她看不懂這種操作，跟着咕咚咕咚。
黑黝黝的小姑娘嘿嘿笑：“莉莉說他們要去蹦野迪，婷婷，你跳舞好看嗎？”
程霆靠在那裏，沒說話，但表情沒有不耐煩。
林葵挨着他彙報：“後來我們就去超哥說的地方，喝他的存酒，莉莉好大方，我也不小氣，我請大家吃果盤。”
她扯了扯阿弟的耳朵：“你為什麼不說話？”
程霆還沒說話，林葵搶先道：“我有朋友了！”
“除了你的朋友，婷婷，我有自己的朋友了！”
程霆安靜地傾聽。
臉紅紅眼睛也紅紅的小孩那麼高興，她高高站在椅子上，大聲宣佈：“我的朋友們誇我好厲害！”
程霆的表情變得很柔軟，在深夜裏，守護了這個女孩心愿達成的時刻。
一個高中文憑的女孩，該怎麼破繭成蝶？
首先，要認識到自己的價值。
其實，林葵一直在追求的，就是這個。
她做視頻、做慈善、撐起一個口碑很好的小店，自己意識不到，但有一天，她有了程霆，再有一天，她有了值得結交的朋友。
那麼，活這一世的意義就有了。
她與很多人建立感情上的聯繫，她被需要着，被愛着，被保護着。
她重建了為人處世的原則，大概仍是愛哭的，仍是容易受傷的，但不會躲起來，她懂得了取捨。
程霆認為，這樣的林小葵有魅力極了。
他為三十歲還會因為交到朋友感到快樂的林小葵心動不已。
程霆上前一步，把腦袋埋進她胸口。
女孩還在咯咯笑着，習慣地抱着他的腦袋。
程霆的臉貼着那渾圓，甚至賴皮地擠了擠，深深嗅了嗅，張開手抱緊她。
林葵摸摸他，在昏沉沉的腦子裏辨出一點他不高興的信息，小聲問：“你怎麼啦？生我氣啦？”
他的聲音悶悶地響起，述說著今晚的委屈：“我為什麼要請假幫別人帶孩子？老婆，我們自己生一個吧。”
林葵只晒黑了臉，腳丫子還是白生生的，她詫異地啊了聲，花生一樣的腳趾豆縮了縮。
程霆繼續抱怨：“煩死他們了，以後不跟他們玩。”
林葵：“……”
程霆：“我們生女鵝，一定要生女鵝！”
信誓旦旦要生女鵝的男人撒嬌地蹭蹭老婆，嘴巴不客氣地親了一下，突然被委以重任的林葵心尖酥麻麻地，推開他腦袋，滿眼的神奇：“我以為你不喜歡小孩。”
這個“以為”是有十足依據的。
看看吳帥帥小朋友就知道了。
程霆：“誰說我不喜歡？胡說，你看我爸多喜歡你就知道我多喜歡小孩了。”
林葵：“……這能畫等號？”
程霆把她捧起來，目光沉沉：“生嗎？”
這樣的眼神，林葵在程霆說要做EDA的時候看到過。
她忽然剋制不住洶湧的情緒，好鄭重地點點頭，她俯身親親他，說要生一個像他一樣聰明勇敢的孩子。
程霆低喃：“像你就足夠了。”
他的話，裹挾在林葵懸空的尖叫中，她可能沒聽見，但二十多年來無神論的程霆，在那一刻向神明許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