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因為“禮物”兩個字,香噴噴、熱騰騰的鐵鍋燉,都沒能讓初蘿集中起注意力。
一頓飯,吃得人坐立難安。
事實上,江熾每次去其他地方比賽、或是訓練之類,回來都會給初蘿帶手信禮。
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但初蘿依然會覺得激動。
好像她沒能去的遠方,有人代替她去了,並將那裏的一部分送到她手中一樣。每一次,都能令人期待萬分。
畢竟面對面坐,哪怕初蘿已經儘力控制,試圖偽裝,但安妮還是逐漸看穿了她在神遊天外。
安妮夾了一塊排骨,垂着眼,慢悠悠地問:“蘿蘿,剛剛是誰的電話呀?”
初蘿:“啊?什麼?……哦,哦,剛剛啊,沒誰,不重要的人。”
安妮笑一聲,戳穿她,“是江熾吧。”
初蘿:“……”
安妮繼續說:“每次,只要是和江熾有關的事、江熾有關的話題,你整個人就會有點……呃,焦躁?或者說亢奮?雖然不明顯,但是能感覺得出,和平時的你不太一樣。”
“哪有……”
初蘿不肯承認,拿筷子戳着碗,試圖以單薄無力的語氣狡辯一下。
安妮眉眼彎彎,看起來毫無攻擊性,溫柔得讓人心折。
“好啦,我知道,青梅竹馬嘛,再討厭也和普通朋友不一樣。”
說著,她三下五除二吃了幾口肉,放下筷子,善解人意地說:“回家吧。時間不早了,我也要回學校去了。”
……
初蘿打車,稍微繞了一點點路,先把安妮送回學校,再讓司機開回家。
這個點,路上車不少。
每一個紅燈,都長得讓人心焦。
初蘿輕輕咬着下唇,手指一下一下無意識地敲着膝蓋,似是在心裏無聲催促。
快一點。
最好再快一點。
想立刻去看看江熾給她帶了什麼伴手禮回來。
終於,出租車駛入小區。
初蘿付了錢,大步往自家大門方向走去。
穿過庭院時,已經不知不覺變成了小跑。
夜涼如水。
月光皎皎如炬。
聲控燈隨着腳步聲一盞一盞亮起。
初蘿家房門外的台階上,放了一隻白色紙袋,直挺挺地立在那裏,清晰可見。像是凱旋而歸的將軍,正等待國王巡禮。
她一步蹦過去。
甚至都顧不上開門進房間,先就着室外燈,將袋子裏的禮物拿出來。
裏面是一盒巧克力。紙盒包裝,但是重量不輕,端在手裏沉甸甸的。
看紙殼上的標籤,全部都是英語,也沒有在國內見過。
初蘿很喜歡吃巧克力和糖果這類零食。
江熾當然知道。
毫無疑問,這是特地為她去買的。一想到這件事,就覺得這盒巧克力變得貴重且有意義起來。
初蘿嘴角抿出一點點笑意,頓了頓,直接在台階上坐下,開始拆包裝,拿了一枚巧克力出來,放進嘴裏。
甜膩香味在口腔瀰漫開。
很好吃。
口味還有點熟悉感。
初蘿一愣,又去翻巧克力外包裝。
確實是全英語字,卻好像也在哪裏看到過。
她默默回憶了一會兒,實在沒想起來,又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沒必要繼續費時間聯想。
於是,她縮了縮脖子,一隻手小心翼翼地端起巧克力,另一隻手撐了一下地方,站起身,開門回家。
……
凌晨三點。
房間裏拉着窗帘,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初蘿翻了個身,長嘆一口氣,鬼使神差地從床頭柜上摸過手機,悶在被子裏,一個字一個字開始編輯消息。
初蘿:【謝謝。】
選擇聯繫人“討厭鬼江熾”。
點擊發送。
四個半小時后,手機屏幕在床頭柜上亮了幾下。
江熾:【不用謝。】
江熾:【蘿蘿,不要熬夜。】
像好夢一場。
-
上學的日子,時間流速總是時慢時快。
在沉悶講課聲中,好像只是一眨眼功夫,昏昏欲睡下,日曆翻過幾頁,就進入新一個月份。
明天就是二十四節氣里的立冬。
立冬,在農曆里,代表秋天和冬天相交的日子。
按照北岱的習俗,這一天是要吃餃子的。
晚上睡覺前,初柘給初蘿打電話,說明天他會早點回家,還帶了禮物,要她一起去江熾家拜訪問候。
初蘿不太情願,嘟嘟囔囔地想拒絕:“……沒事還是不要打擾人家了吧。萬一人家有自己家的計劃呢。”
初柘:“爸爸已經給你林阿姨打電話說過了。我們兩家也很久沒有一起吃飯,正好趁這個機會一起見見面。你放學就直接上去,幫林阿姨打打下手。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吃林阿姨包的餃子嗎?你小時候,沒事就吵着要上樓去蹭飯呢。”
初蘿:“……”
可是,以前是以前啊。
一切習慣被加上時間定語之後,都會和本身意義大相逕庭的。
初柘:“蘿蘿聽話,要懂禮貌。人家照顧你這麼多,是要經常走動、表達感謝的。”
初蘿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半晌,到底是敗下陣來,訥訥,“……知道了。”
……
次日。
凌晨就開始下雪。
到早上,地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
江熾騎不了自行車,林英乾脆開車送他上學,順便帶上了初蘿。
因為是林英來喊,初蘿沒法不應聲,也沒法無視,只能乖乖上車,低着頭、背着書包,和江熾一起坐進後排。
林英有一陣沒看到初蘿,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地同她說話。
諸如“最近睡得好嗎”、“有沒有做噩夢”、“身體有沒有不舒服”、“高中上學辛苦嗎”、“和班上同學相處得如何”、“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呀”之類,都是很細節的生活瑣事,事無巨細,就像對自己的女兒一樣,想要能關照到她。
面對林英,初蘿總是心情複雜。
要非常努力,才能保持如常態度,不露出什麼端倪。
幸好,閉目養神的江熾在旁邊聽不下去,揉了揉額頭,睜開眼,出聲拯救初蘿:“媽,晚上吃飯的時候再問吧。現在時間還早,先讓蘿蘿休息一會兒啊。”
林英連忙點頭,“對對對,我都忘了,今天就是立冬,晚上咱們還要一起吃飯呢,有時間的。蘿蘿,外面下雪,放學你和阿熾一塊兒打車回來,別自己走路了,知道嗎?”
初蘿垂眸,輕輕點頭,“嗯。”
林英:“餃子就還是白菜餡好嗎?蘿蘿最喜歡這個。你們還想吃點什麼菜?我讓你江叔叔一會兒帶回來。烤鴨想吃嗎?或者炸雞排之類的?”
江熾是運動員,吃東西很講究,一般林英不會讓他吃很多油炸食品。
今天看在初蘿的面子上,竟然也難得鬆了口。
初蘿:“我都可以。謝謝阿姨。”
林英將車停在一中校門口,將這個話題拍板定論。
“那就各種都買一些。還有,蘿蘿喜歡喝什麼飲料,你們倆回來的時候,自己在門口的小超市挑了買好帶上來就行。隨便選,阿姨給你們報銷。”
“好了不說了,你倆趕緊去上學吧。阿熾,下車去給蘿蘿拉門啊。”
聞言,初蘿正想拒絕。
還沒組織好措辭,自己這側的車門已經被人從外面打開。
江熾個子高,人又挺拔,一隻手拉着車門,安安靜靜地站在車外。
雪光從四面八方映射到他臉上。
芝蘭玉樹,昳麗無雙。
桃花眼天生含情,高鼻樑,薄唇,嘴角微微上揚,精緻又美好,賞心悅目,找不到一點點缺憾,如同每一個青春故事裏最燦爛的那個畫面。
頓了頓,他溫聲喊她:“蘿蘿。”
初蘿渾身一震。
……
這個小插曲,使得初蘿一整天都有點心神不寧。
和安妮說著話,都會不小心走神。
還好,安妮脾氣好,並不介意。
下午有體育課。
外面還在下雪,操場積雪已經很厚,沒法活動,體育老師安排他們去室內體育館。
女生兩人一個球,一起練三步上籃。
體育館有供暖,安妮脫了外套,領了球。
回頭,看到初蘿還穿着厚大衣,獃獃地站在原地發愣。
她啼笑皆非,走過去,把籃球塞到初蘿懷裏。
初蘿終於回過神來,“啊,不好意思,要開始練了嗎?”
安妮瞄了一眼體育老師,發現他人已經找不見了,明顯是要放他們自由活動,便乾脆拉着初蘿,跑到二樓觀眾席角落坐下。
“蘿蘿,你今天怎麼了呀?一直魂不守舍的。發生什麼事了嗎?”
初蘿:“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啊,可能是沒睡好……”
話音未落,對上安妮溫和的目光,後面的話就有點說不下去了。
沉默片刻。
初蘿再次開口:“今天我們家要和江熾家一起吃晚飯。”
聲音明顯比剛剛低落了不少。
安妮不理解,“你不是說你們鄰居之間關係不錯,兩家人一直來往很多嗎?一起吃個飯不是很正常。”
“是,是很正常。但是……”
初蘿咬了咬唇,表情糾結不已,“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江熾的媽媽。”
終於說出來了。
從來沒有人可以傾聽她莫名其妙的苦惱。
幸好,安妮來了。
“前幾年,有一次我去江熾家,聽到她跟江熾說……”
說了什麼呢?
直到今天,初蘿還能清晰地回憶起來。
那天,應該是初中一年級或者初中二年級的時候?
得知江熾從訓練基地回家,初蘿興沖沖地上樓去找他玩。
江熾家大門半掩着。
應該是江熾進去沒多久,忘了順手帶上,也還沒人發現。
初蘿在他家從小玩到大,當自己家一樣,熟門熟路地走進去。
在玄關站定,尚未來得及出聲喊人,剛好,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林英正在大客廳內側,應該是在幫江熾收拾行李箱,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這是要送給蘿蘿的嗎?”
初蘿立刻把聲音吞回肚子裏,想偷偷聽聽看,江熾要送她什麼東西。
下一秒,江熾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蘿蘿不是前些天生日嗎?給她補個生日禮物。”
江家玄關做了個鏤空高櫃,再裏面還有八寶書閣做隔斷。
初蘿所在這個位置,視線受阻,看不到客廳裏面的人。
自然,也無從分辨江熾說話時的表情。
她只是潛意識覺得,他一定是在笑的。
所以,初蘿也跟着笑起來。
只不過,接下來,她便有些笑不出來了。
林英再次開口:“蠻好的。是要想着蘿蘿一點。她家裏這種情況,她一個小姑娘很不容易,你是男孩子,要多照顧照顧人家。”
江熾:“嗯。”
林英:“不過平時還是要注意分寸啊。阿熾,你和蘿蘿都長大了,男女有別,知道吧?我和你爸都是把蘿蘿當親女兒看的,你也要把她當成你親妹妹一樣。”
“……”
林英的敲打之意幾乎要從話里溢出來。
直到今天。
直到此刻。
初蘿心裏很清楚,林英是很喜歡她的,也是真的很疼她。
江熾有什麼,她全部都有,一樣都不會落下。
從小到大,林英就像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媽媽,小心翼翼,儘力守護着初蘿這個萍水相逢的小女孩。
但是,這就是所有。
不能再有更多了。
這條斷壁殘垣拼接出來的界線,誰都不能跨過。
初蘿抱着籃球,低下頭,眼睛裏有霧氣氤氳。
頓了頓,她繼續對安妮說:“……拜託,我最討厭江熾了呀!怎麼、怎麼會對他有什麼非分之想呢?林阿姨真是想多了。”
“而且,誰要當他妹妹啊。我可是獨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