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次日,陽光難得冒出一點點頭,驅散些許寒意。
江熾回到學校上課。
大抵是因為這個原因,早自習開始前,他們教室外面變得比往日熱鬧許多。
甚至,還有不少高二的學長學姐們特地跑過來,和江熾打招呼。
北岱是小地方,江熾從小就在這個區上學,同學朋友鄰居積累了不少,七彎八拐地繞個圈,誰來都能扯上關係。
比如“我是你初中補習班同學的鄰居,早就聽過你的名字啦”、“我們是幼兒園隔壁班,還一起滑過雪呢!你還記得嗎……”之類的,不勝枚舉,叫人目不暇接。
江熾明顯有點無奈,但又難以脫身。
只好客套笑笑,以作應付。
人卻始終沒法從教室門口走掉。
初蘿踩着早自習鈴聲姍姍來遲,但也有幸見到這一“盛況”的尾聲。
她撇了撇嘴,先將作業交到講台上,再目不斜視地回到座位,同安妮竊竊私語。
“這些人這麼囂張,不怕被學校處分啊。”
安妮笑起來,也學她模樣壓低聲音,“咱們學校沒有早戀處分的校規。而且,大家也不是都抱有那種想法,很多是來看熱鬧的。”
畢竟,連學校都覺得,江熾有可能成為學校下一個冬奧會冠軍。
要不然,也不至於剛一開學,學校有這麼多人都知道江熾去參加國外比賽的事情了。
初蘿輕輕“哼”了一聲,不以為然,繼續嘀嘀咕咕,“冬奧不是還沒開呢嗎,還好幾年呢。這陣仗,我還以為是已經拿獎了,嘖。”
安妮攤手,“我看網上說,江熾是國內新生代的單板滑雪第一人,過往幾個項目的比賽成績都很好,希望很大啊。況且,也沒好幾年吧,就……後年?”
聞言,初蘿狐疑地看向她,“你怎麼這麼了解呀?”
難不成,安妮也喜歡江熾?
頓時,她被自己這個設想嚇了一跳。
安妮:“想什麼呢。昨天你跟我說了你們之間的淵源之後,我剛去搜來學習的。免得以後跟不上你吐槽江熾的腳步嘛。”
初蘿非常喜歡這種同仇敵愾,用力點頭,“真的,江熾可討厭了,千萬別對他抱有什麼幻想。”
對。
真的非常討厭。
就是這樣。
所以,哪怕江熾早上特地來按門鈴,打算順路把初蘿載到學校,她也堅持沒有搭理他。直到他人走之後,才慌慌張張地出門,還差點遲到。
初蘿在心裏反覆認可自己,像是某種自我催眠。
顯然,很有成效。
不過小半分鐘,整個人精神狀態都順利跟着平和穩定下來。
她沒有繼續深思,側過身,抓着安妮的手,輕輕擺了兩下,像是撒嬌。
“安安,這周末,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開學至今,兩人還沒有一起出去玩過。
國慶長假期間,班上不少同學都組織了活動,什麼聚餐唱K打球之類的,熱熱鬧鬧,青春洋溢,看了就叫人心生艷羨。
但,初蘿只有安妮一個朋友,和其他人都不太熟。
哪怕有“江熾的青梅竹馬”這個身份,竟然也沒有什麼特別優待。
從小到大,她始終是個邊緣人物,早已習以為常。
幸好,安妮一口答應:“好呀,你想去哪裏?”
初蘿也沒什麼好主意,蹙起眉,默默想了半天。
眼見着早自習即將開始,教室也漸漸安靜下來,她正過身坐直,從草稿本上撕了一頁紙下來,龍飛鳳舞地寫上:【聽你的。】
放下筆,再把紙從桌面遞過去,小心翼翼地放到安妮手邊。
少頃,安妮如法炮製,將紙條重新還給初蘿。
下面新寫了一行字:【去冰場嗎?】
初蘿心念微動,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朝安妮點了下頭。
兩人相視一笑。
計劃就此確定下來。
-
周六。
氣溫和前幾天基本持平,但看天色,總覺得更陰更沉,好像隨時隨地會颳起一陣大風、或是開始降雪。
下午一點多。
初蘿急匆匆地沖向商場電梯口。
安妮已經在那裏等着。她沒穿校服,脖子上戴了一條紅色的圍巾,襯得皮膚雪白,看着也很暖和。
兩人還有一段距離,初蘿先喊了一聲“安安”。
等對方看過來,她再將最後一段路跑完,小聲道歉:“對不起啊安安,我遲到了。你等很久了嗎?”
安妮看了看錶,笑起來,“沒有啊,時間剛好。是我沒算好,來早了。”
初蘿輕輕“啊“一聲,“你從家裏過來的嗎?”
安妮搖頭,“學校。”
“你周末沒回家?”
“嗯。”
初蘿撓了撓臉,“早知道約離學校近的那家冰場了。”
她其實不知道安妮家住在哪裏,只是想着挑一家市中心一點的,不管哪裏過來都方便。
“沒事啊,這裏也很近。”
說著,安妮伸出手,挽住了初蘿的手臂,拉着她,興緻勃勃地上了電梯,“我還是第一次有機會滑冰呢。蘿蘿,你要教我啊。”
初蘿驀地一僵,頓了許久,才悶聲悶氣地說:“……其實我已經好久沒練了。”
7歲那年,初柘帶着初蘿搬到江熾家樓下。從不久后,初蘿開始練冰舞。但因為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搭檔,從冰舞轉練了單人花樣滑冰。
不過,因為客觀原因,她沒能走上專業花滑的路子,只是業餘練練,當成一項興趣愛好。
等到初二之後,也沒再繼續練了。
家裏的考斯滕尺寸已經太小,冰刀鞋大抵也快生鏽,像落了灰的回憶,被塵封在某個角落,無人再去翻閱。
……
“叮。”
電梯抵達冰場所在樓層。
安妮出聲,打斷了初蘿走神。她開口:“沒關係啊,肯定比我這種第一次上冰的新手強吧。你教我能不摔倒就好啦。”
初蘿吁了口氣,“那應該沒問題。”
兩人在前台付了錢,租了兩雙冰刀鞋。
安妮還額外買了一套護膝。
這才雙雙走到旁邊,各自開始換鞋。
周末,冰場裏人也不算多,都是些小孩子。
這個季節,北岱急速降溫入冬,室外冰場早早已經開始開放。
作為冰雪之鄉,冰雪運動在此地盛行,不少人都是從小就會溜冰滑雪的。這種就會選擇去洒水製冰的室外冰場,比較冷,也比較有氣氛。
或者,等到了十一月十二月,直接上河裏去滑。河水凍成冰,牢固得比磚還結實。
初蘿家附近就有個大型室外冰場。
每逢冬季,生意一直很好。
不過,前幾天,安妮提出這個提議,她卻絲毫沒有考慮過那家,潛意識便略過了這個選項。
陡然間,初蘿又開始覺得有點冷,牙齒像是要打架。
她的注意力被轉移,忙不迭系好鞋,決定趕緊動一動。身體只要運動開,體溫就會恢復。
與此同時,安妮也已經穿好裝備。
兩人稍微做了幾下拉伸熱身。
活動開手腳后,便互相攙扶着上冰。
初蘿雖然有一兩年沒有練,但從小練就肌肉記憶,冰刀一碰到冰面,彷彿長出了翅膀,能承載着她立刻翩翩起舞。
但安妮不行。
她緊緊扶着場邊的扶手,無論初蘿怎麼引導,都沒有勇氣往前滑步,始終縮手縮腳。
半晌,自己也終於敗下陣來。
“蘿蘿,你別管我了,你先去滑一會兒吧。等我扶着再適應適應。”
初蘿嘆口氣,“好,剛好我有點冷,轉一圈再過來陪你。”
話音落下,她踩着冰刀飛出去老遠。
眨眼間,人已經在半場之外。
扭扭脖子,初蘿在冰面上做了個直立旋轉,像個陀螺,轉了好多圈,眼花繚亂的。
轉完竟然一點都沒暈,身體又騰空而起,來了個花滑經典勾手跳。
而後,穩穩落回冰面。
這一串華麗的動作,成功引起了小朋友們的鼓掌驚嘆。
“哇!”
“姐姐好厲害啊!”
“好漂亮!”
“……”
不可否認,確實漂亮。
初蘿人很瘦,做動作時,整個人有種輕盈飄逸的美感,連帶着髮絲和衣擺都在獵獵飛舞。
但被這麼直白地誇獎,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呼吸微微急促,臉頰泛出一點點紅,連忙朝着那幾個孩子擺擺手,重新回到安妮旁邊。
安妮也在鼓掌,“真厲害。其實我就是想看你滑,才提議來玩的啦。終於達成心愿了哈哈哈……”
初蘿:“真的已經不太行了。”
以前她可以做得更完美,落地時,上半身半點不會晃動。
安妮側了側臉,忍不住好奇問道:“那怎麼沒繼續練下去啊?”
初蘿倏地收斂起表情,垂下眼。
目光在冰刀上停留了很久。
“……其實,我是因為江熾,才會去學花滑的。”
那年,初到新家,一切都是陌生。
初蘿對外面很畏懼,根本不敢出門,也不願意去上學。
初柘勸了很多,也試了很多辦法,始終沒法讓初蘿走出房門。如果強行把她抱出去,她就開始大哭不止。
初柘感覺焦頭爛額,乾脆不再管她,直接放任她。
突然的某一天,陌生的漂亮小男孩出現在門口。
小男孩抱着一塊板子,好奇地看着初蘿,“你就是新來的鄰居嗎?”
初蘿躲在角落,聲音怯怯,“你是誰?”
男孩說:“我叫江熾,住在你家樓上。你爸爸跟我爸爸說,你們剛剛搬來,沒人陪你玩,就讓我來帶你出去玩。”
一開始,小初蘿並沒有理他。
但江熾長得好看,聲音又好聽,眼神清澈真摯,像一潭清泉。一連來了幾天,她逐漸開始動搖。
終於,初蘿問:“我們能去哪裏玩啊?”
江熾將初蘿帶去了滑雪場。
當然,兩個7歲大的小孩子,肯定不可能自己去。是林英開車帶他們倆去的。
初柘則是悄悄跟在後面。
那個時候,江熾已經在滑雪領域展現出了不俗的天分。
小孩子的想法很單純。他覺得這件事很有趣,就想分享給初蘿,讓她也感受一下。
在江熾踩着雪板、衝下雪道那一瞬,初蘿餘光看到了初柘。
她臉上掛着許久不見的笑意,朝着初柘用力大喊道:“爸爸!我也想滑雪!”
她也想和江熾一起馳騁在雪裏。
因為,剛剛好的時候,一道陽光照在雪道,將江熾的臉折射得熠熠生輝。
小初蘿被這光所誘,驟然對此陷入了無法自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