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月中旬。
北岱一中第一學期期末考試正式開始。
時間緊科目多,考程安排得緊鑼密鼓,叫人覺得喘不過氣來。
考前兩周,安妮幫初蘿突擊了一下,主要針對一些基礎公式和幾個重點題,再讓她抽空重刷一遍錯題集。不求觸類旁通舉一反三,只為能給她期末考多爭取幾分,思路相當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拿到幾門理科考卷時,初蘿確實覺得題目比之前順手許多。
自然,分數也比上回月考和期中考高了不少。
班級排名往前竄了大概七八名。
總分回到了中游水平。
分數下來后,初蘿長長鬆了口氣。
頓了頓,又轉身抱住安妮,感慨:“安安,我好愛你啊!你太厲害了!”
安妮還是不動如山,拍拍初蘿手臂,嘴角天生微微上翹,聲音溫和柔軟,“好啦,這下你總能過個好年了吧。”
“……”
聞言,初蘿怔了怔,默默鬆開她,訕笑一下,“……本來也沒什麼關係。”
初柘應該沒時間關注她太多。
前一陣,完全就是她自己庸人自擾。
安妮沒有追問,想了想,兀自轉開話題,“你和江熾呢,最近怎麼樣啦?有沒有吵架?我前幾天在辦公室聽到老師說,他這回比賽拿了金牌啊,厲害的。”
上周,江熾比賽結束,也回到學校參加期末考試。
這個討厭的傢伙,明明缺課那麼多,明明一學期都上不了幾節課,文化課成績居然一點都沒有下滑,依舊和安妮差不多,排在班級前幾。
可見,這世上有些人,就是能輕而易舉地做好所有事。
旁人眼紅也沒辦法。
思及此,初蘿撇了撇嘴,嘟囔:“江熾關我什麼事呀……哼。”
不過,因為江熾,立馬聯想到了另一樁事。
她扭頭看向安妮。
“安安,下周咱們不是就放寒假了嘛。你有什麼安排嗎?”
安妮狐疑地“嗯”了一聲,思索片刻,搖頭,“沒有什麼安排啊。怎麼了?是要約我一起去上補課班嗎?”
初蘿擺手,“什麼呀,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又不是什麼學霸。我是想邀請你來我家玩呢。”
她的家。
住了快十年的家。
充滿了回憶。
或許,過完年之後,那裏就不再是她的家。
有些事與願違,似乎是必然會出現的命中注定。
在這個16歲的尾巴、17歲的開端,初蘿無力改變時間前進的軌跡,再鬱郁,也只能順從地被推着往前走。
妄圖抓住點什麼。
哪怕是徒勞。
她笑着對安妮說:“從來沒有朋友到我家來玩過呢……哦,除了江熾。你是第一個。”
所以,拜託拜託,不要拒絕我。
安妮答應得十分爽快,“好呀。”
初蘿眼睛一亮,“那一起住一晚可以嗎?我爸不在家,家裏沒有別人。”
安妮:“可以啊,不麻煩的話,我沒問題。”
-
期末考試卷分析結束,各科老師把作業發到同學們手上。
北岱一中的寒假,正式開始。
安妮是住校生,寒暑假前都要先收拾宿舍,把行李先拿回家去。初蘿便和她約在假期第一周的周四見面。
時間寬裕,她還能先去採購一點零食飲料。
完美。
……
周四是個大晴天。
冬日暖陽籠在人身上,雖然心理上感覺舒服,但氣溫卻不會騙人。
零下幾度,還是冷。
安妮發消息來,說還有十分鐘左右就到。
第一次有好朋友來玩,初蘿心情激動,縮了縮脖子,猶豫數秒,還是戴上圍巾帽子,全副武裝,決定去小區門口接安妮。
她家這個方向幾排都是疊拼別墅,和另一邊高層區不同,門牌號設計得非常不連貫,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不熟悉可能會迷路。
出門時,初蘿恰好撞見江熾拎着垃圾袋下樓。
兩人對上視線。
初蘿愣了一下,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麼。
最終,還是把什麼話都咽進肚子裏。
倒是江熾,喊她:“蘿蘿。”
初蘿:“……啊。”
江熾退了兩步,折返回樓梯那邊,一邊說:“你等一下。”
聞言,初蘿剛想說“我還要去接人”,江熾已經上了樓梯,走過拐角,看不見人影了。
“……”
她踟躕數秒,還是默默停在原地。
幸好,江熾人高腿長步子大,下來得很快。
不到半分鐘,人又重新回到她面前。
他眯了眯眼睛,淡聲問:“你要出去嗎?”
初蘿:“沒有,我去接安妮。你叫我什麼事啊?”
江熾沒有回答,只垂下眼,自顧自地說:“剛好,我要出去丟垃圾,一起走吧。”
“……”
行吧。
兩人家這棟樓斜角就有垃圾桶,但江熾並沒有從小路拐過去那裏,而是跟在初蘿旁邊,走了老長一段,將近快走到小區大門口。
全程沒人說話。
但氣氛也不尷尬。
直到遙遙能看到保安室,江熾終於停下腳步。
他往那裏望了幾眼,低頭,“你朋友到了嗎?”
安妮也看過去,“應該還沒到,我去那邊等她。”
“行,那我先走了。有什麼事就上來找我。”
說完,江熾牽了牽唇。
空着的那隻手在口袋裏摸了一下,變魔術一樣掏出來一根吊繩。
他抬手,套圈似的,精準將那根吊繩套在初蘿脖子上。
初蘿一怔。
立馬低頭去看。
吊繩很粗,也很長,尾端掛了一塊獎牌,金燦燦的,落到她胸口下的位置,一下就能感受到重量。
“……”
江熾剛剛是上去拿這個了啊。
初蘿將那塊金牌拿起來,指腹輕輕摩挲了兩下。
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點點笑意來。
正此時,不遠處驟然傳來一聲呼喚,打斷她愣神。
“蘿蘿!”
初蘿抬起頭,循聲望去。
安妮正站在鐵門附近,衝著她搖搖揮手。
“安安!這裏!”
初蘿笑起來,大步朝她走去。
兩人順利會師。
初蘿脖子上那塊金色大獎牌還沒來得及拿下來,看起來不倫不類的,果然,第一眼就吸引了安妮的注意。
安妮伸出手,摸了摸那塊金牌。
隨手撥弄兩下,又沒了興趣。
“這是江熾送給你的。”
語氣是肯定句。
初蘿一頓,猜她剛剛應該是看到了江熾背影,撓了撓臉,頗有點不好意思。
她點頭,“啊。嗯。”
“真好。”
安妮笑得眉眼彎彎。
表情像是促狹,又像是沒什麼深意。
因而,雖然她什麼都沒問,但初蘿還是在帶她往自己家走的路上,“順嘴”解釋了幾句。
“安安,你別多想啊。這可不代表什麼,這是江熾以前答應我的,是我們的約定。但凡是個靠譜的人,就該遵守約定嘛。君子一諾,重千鈞。”
初蘿生怕她不相信,還仔細講述了一下約定過程。
前些年,那時候初蘿還在練花滑。
因為年紀小、天賦不差,也已經練了幾年,便準備往專業運動員這條路上走走看。
哪想到,突然某一天,教練和初柘一同被醫生叫去,仔細商談了許久。
初蘿的醫生認為,她身體不好,並不適合繼續從事花滑這類運動。
很快,教練被說服了。
初柘則是向來無所謂的態度,什麼都隨女兒高興。
不過醫生說有危險性,他當然是不可能讓初蘿繼續冒險。
無論初蘿怎麼哭鬧,都無法改變大人們的決定。
“……我特別特別不甘心。然後,就鬧絕食抗議啦。整整兩天沒吃飯,厲害吧。”
再說起往事,初蘿笑笑,彷彿早已毫無芥蒂。
“後來我餓得躺在床上起不來,眼冒金星的時候,江熾來了。”
江熾帶來了他得過的所有獎牌。
那時候,江熾已經在單板少年組展露了頭角,各類賽事都刷了一輪,成績十分亮眼,勉強算得上超級新星。
他的獎牌獎盃獎狀,大大小小,堆在一起,能裝一大袋。
那個袋子就被隨手扔在初蘿房門口。
江熾站在門邊,人沒進來,只是敲門。
他喊她:“蘿蘿。”
初蘿:“……”
江熾:“聽叔叔說,你很想參加比賽,但是醫生說你參加不了。”
“……”
初蘿整個人有氣無力,聽到這話,還是差點被他氣哭了。
沒想到,下一秒,江熾便慢條斯理地接着往下說:“以後我的獎牌全部分你一半。”
“……”
“獎金也分你一半。”
初蘿撐着床,一點點坐起來。
她扭頭,靜靜望向門邊、江熾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對。
這個少年,此時仍是個半大孩子,還沒有長成後面那玉樹臨風的模樣。
他與她分享自己的零食、糕點、空調、遊戲機。
也分享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還有自己得到的愛。
他試圖與她分享一切喜怒哀樂,試圖拯救她所有的不甘心。
江熾。
江熾。
對初蘿來說,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散發著陽光的熾熱,照亮她的世界。
年少的初蘿以為,江熾就是她的救贖。
……
聊天功夫。
院門已經近在眼前。
初蘿從口袋裏摸出鑰匙,頓了頓,語氣有點低落下來,“……可是,我哪能真要他的錢啊。”
連這個金牌,組委會資金有限,都只不過是鍍金的。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