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
祝梨和沈灼第一次相見,是在祝梨高一那一年。
也是祝梨轉來沂興一中的第一個星期。
那天天氣不是很好,黑雲厚重,天色陰沉。
祝梨像往常一樣獨自回家。
因為家離得近,覺得沒有讓媽媽接送的必要,便一直都是一個人。
祝梨出了校門直接向左拐進了一條小路。
這條路是她第一次來這個學校時媽媽帶她走的,所以祝梨習慣走這條路。
平時走這條路的學生不多,偶爾碰見兩三個,但卻能經常碰見住在這附近的大爺大媽,這倒讓祝梨有了不少安全感。
小姑娘背着淺粉色書包,穿着白色襯衣短袖,黑色休閑短褲,馬尾辮高高紮起,劉海被風凌亂吹起,略顯一些雜亂,卻絲毫影響不到祝梨,始終低頭看着地面不平整的路。
祝梨有個奇怪的小愛好,喜歡去踩那些凹進去的坑,和佩奇踩泥坑一樣,哪兒有坑就踩哪兒。
踩着正起勁兒時,突然在第一個拐彎口處停了下來,腳底穩穩地落在一個低坑裏,之後便不再有動作。
“哈哈哈哈哈……”
“笑死了我了哈哈哈……”
一陣斷斷續續的男性笑聲傳到了祝梨耳邊。
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只能聽見忽遠忽近的嬉笑聲,不過聲音比較稚嫩,應該是學生。
祝梨沒多想,這條路並不偏,附近有人住着,出現一點嬉笑聲也是正常情況,別疑神疑鬼,自己嚇自己。
祝梨聳了聳肩,重新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
但雙腳不再踩坑,步伐放輕放慢了許多。
剛越過拐彎口,祝梨的餘光不由自主瞥見靠着牆角的那一側有幾個高個子男生圍聚在那兒,地上擺着一排的啤酒瓶,手裏夾着煙,煙頭冒着點點星火,穿着不太規矩的校服,不過倒不是一中的校服。
祝梨背後莫名一陣發涼,似乎能預感到什麼,不動聲色地收回餘光,假裝沒看到他們,自顧自地冷靜朝前走。
她膽子很小,怕事也不敢惹事。
看到這種“不良少年”不管是好是壞,第一反應就是躲開,離得越遠越好。
可那幾個男生早已將目光落在祝梨身上。
還未等到祝梨成功離開這片區域,那些男生便朝着祝梨走去,嘴裏不停地吹着口哨。
祝梨被口哨聲嚇得一哆嗦,但表面仍然保持冷靜,心裏不斷安慰着自己:周圍都住着人,他們不敢亂來,不要慌不要怕,冷靜冷靜!
直到那幾個男生圍在祝梨身邊,堵住她的去路。
祝梨開始慌了。
“妹妹,別怕,我們不傷着你。”
說話的是其中一個黃頭髮男生,領口微微褶皺,手裏夾着根煙,說話時吐出圈圈白霧,嗆着祝梨連咳好幾聲。
那黃髮男生瞧着祝梨反應,皺着眉頭將手裏的煙頭懟着牆壁擰滅,又朝着周圍那幾個弟兄擺了擺手,他們立刻退散開,貼着牆壁站着。
“只要你不跑,自然不會傷着你,況且你跑不過我們。”
“你也別想着喊人求救,我們哥幾個會直接捂住你的嘴,不會憐香惜玉。”
祝梨有點看不透他的舉措,沒敢吱聲,雙手緊緊握住書包肩帶,指尖被攥地泛紅。
“只要你乖乖留點過路錢,我們立馬讓路。”
“不然別怪哥幾個傷着你。”
祝梨渾身一陣發麻,大腦閃過無數自救的方法。
逃跑?自己確實跑不過他們。
打架?自己更打不過了。
喊人?估計嘴巴剛張開就要被捂上了。
給錢?自己身上一分錢也沒有。
祝梨的希望一點點破碎,女生本就是很弱小的群體,與男生身體力量的懸殊太大,根本無法保護自己。
此刻獨自一人,祝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自救。
黃毛見祝梨一直不吭聲,脾氣有些上來,語氣直衝:“你再不說話,我可就把你拉到角落裏了。”
祝梨不禁嚇,直接脫口而出:“別,你……你要多少錢?”
黃毛一聽這話,以為撈着富家小姐了,驚喜的嘴角都咧開了:“自然是越多越好。”
祝梨聽着他語氣稍有好轉,逐漸鬆了一口氣,冷靜想着應對說辭。
“你出個價,我翻倍給你。”
“只要你現在能放我回去。”
祝梨大抵都意識不到自己說這兩句話的時候,聲音是有多顫抖。
黃毛聽到“翻倍”這兩字時,倒有些不相信了:“翻倍?”
“我不要翻倍,你現在有多少就給我多少。”
祝梨似乎感到危機了,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她本是想糊弄一下拖延時間,祈禱有人能路過這裏,可她偏偏忘了今天天氣不好,那些大爺大媽一般都不會出門。
祝梨瞬間沒了底氣,她唯一的談判籌碼失效了。
“大哥,我今天身上沒帶錢,手機也沒有,不然打電話喊人給你送錢呢。”
“要不你先放我回去,我明天再送給你……”
祝梨越說聲音越小,明明知道對方不可能放過自己,可還抱有一絲希望,做最後的掙扎。
黃毛知道自己被騙了,臉上表情立馬垮下來,整個人不斷向前逼近祝梨,試圖用自己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吞噬。
再用指尖微挑住祝梨的下巴,將她用力抬起,強勢逼迫她與自己相視。
祝梨頃刻連呼吸都止住,身體明顯在發抖,被他控制住地下巴一刻不敢動彈。
儘管如此,眼底里沒有一絲眼淚,反而透着一股堅毅,直視面對。
而右手竟悄悄地沿着書包肩帶往後伸,緊緊地握住放在書包側面的玻璃杯。
祝梨早已做好孤注一擲的準備。
但凡他動自己一下,自己都會毫不猶豫地砸上去。
女生是很弱小,但並不懦弱。
黃毛沒有察覺到祝梨的小動作,後面那群小混混也滿臉嬉笑着看戲,他們似乎都很自信,因為祝梨是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女生。
“妹妹,給過你機會了,是你不要的。”
黃毛帶着威脅語氣的聲音在這灰暗天色下久久回蕩。
祝梨緩緩閉上眼睛,屏住呼吸,猛然抽出身後的玻璃杯,準備砸向他時——
“呲啦”一聲。
一個易拉罐扔在了黃毛的腳邊。
所有動作停住。
所有視線聚集在同一處。
沈灼穿着和祝梨一樣的白色襯衣,那是他們一中的校服,肩上斜挎着書包,單手插兜,嘴裏嚼着口香糖,漫不經心地朝着他們走去。
那姿態甚至比這些混球還要混,可祝梨只會覺得他是自己的救星。
嗯,是自己的救星。
黃毛瞧着突然冒出來的沈灼,察覺到情況不太對勁兒,便主動鬆開了祝梨,旁邊的小弟都湧上來圍在他身後。
祝梨這會兒挺機靈的,他一鬆手,立刻奔到沈灼的身後。
沈灼掃了一眼小姑娘舉動,嘴角一直掛着抹笑,沒說話,算是默許了自己短暫成為一下她的依靠。
“幹嘛呢?”
“你小子想英雄救美裝個樣?”
黃毛個子沒沈灼高,氣勢也不如沈灼,還硬要在他面前裝腔作勢。
殊不知,沈灼壓根瞧不上眼。
“英雄救美?你想多了,我是想收拾一下人渣。”
沈灼輕飄飄說出這句話,明明不帶任何言語挑釁,可讓人聽了便是一陣寒顫。
“你以為人人是你這種混蛋?仗着欺負女生滿足自己的虛榮感?”
“你有本事挑個男的,挑個有實力的,在這兒堵人家小女生挺自豪?”
沈灼始終保持着單手插兜的姿態,以低頭俯視的角度去看這些社會殘渣。
黃毛被沈灼自身帶來的壓迫感感到不適,可依舊扯得嗓子對沈灼吼:“你哪冒出來臭小子?要你管啊!”
沈灼冷笑了兩聲,直接撒手將自己的書包丟到一旁,單手解開領口的第一顆紐扣,脖頸處的白皙肌膚立刻暴露在空氣中。
“今天管的還真是你們這群混蛋!”
祝梨躲在沈灼後面,瞧着情況越發不對,好像下一秒就要打起來一般。
她雖然希望自己得救,但是並不希望沈灼為此受傷,此刻她寧願拽着沈灼逃跑,也不希望他們打起來。
畢竟這些人看起來很會打架,而沈灼是單槍匹馬。
祝梨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直接拽住了沈灼的手臂,阻攔下他接下來的動作。
聲音很小卻有力量:“他們人多。”
——他們人多,你會受傷的。
祝梨後半句話沒有說,只說了前句話
沈灼頓了下,似乎聽懂了她話里的意思。
手腕輕輕轉動了兩下,輕而易舉地掙脫了祝梨的掌控,聲音慵懶卻自信滿滿:“小瞧我了。”
沈灼一點也不畏懼他們人多,大膽朝他們走過去。
反倒是他們在看到沈灼一步步逼近時,瞬間慌亂地逃跑了。
沈灼瞧着他們落荒而逃的模樣,不忍輕笑。
他其實早就料到他們會逃跑。
像他們這種小混混,學校周圍多的是。
無非是欺負弱小的同學,騙點錢玩玩,真讓他們動手,他們恐怕都沒那個膽子。
沈灼自然也就是嚇嚇他們,從頭到尾都是一副很輕鬆很隨意姿態。
更何況若真要動起手來,他肯定不會當著女生的面。
場面太噁心,不適合女生觀看。
祝梨似乎還沒回過神來,略顯獃滯地看着周圍空蕩蕩的一切,和短暫的成為自己依靠的這個男生。
心裏有一種不明不白的情感在蔓延。
沈灼撿起地上的書包,隨意拍了兩下去去灰便重新斜背上,準備離開。
沒有在此地多停留一秒,沒有多看祝梨一眼。
祝梨見他要走,慌忙道謝,清脆的聲音悠然飄進沈灼耳邊,身子明顯頓了頓,腳步緩慢停下,轉身看向祝梨。
那一刻,視線就此交匯。
祝梨像是陷入了深邃的漩渦,有些出不來。
胸口的起伏越發強烈,甚至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可耳邊縈繞着的不僅是強烈的心跳聲,還有沈灼的聲音。
“以後備着點防身物品,這路上混混多呢。”
“還有,別用玻璃杯,傷手。”
玻璃杯……他是看見了嗎?
如果剛才自己直接拿玻璃杯砸下去,不僅會傷害到對方也會傷到自己的手。
祝梨好像抓住了什麼重點,雀躍地抬頭看向沈灼想要求證,而自己面前早已空落落的,看不到他的身影。
那是祝梨第一次真切體會到“情竇初開”這個詞。
在少女的花季年紀,一些小小情愫在暗暗滋生。
沈灼出現的那一瞬間,像是在灰暗天空裏驚現彩虹的瞬間。
祝梨抬頭望着那陰沉灰濛的天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陰天不會出現彩虹。
但是,祝梨的陰天會。
自那之後,祝梨心裏留下了一塊烙印。
她總是期待在學校能夠偶遇沈灼,能夠和他擦肩而過,實際一次也沒有。
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年級。
好像他們從未見過面,那只是祝梨一個短暫的夢。
可是那些真切的畫面一幕幕浮現在腦海,那強烈的心跳一次次為之跳動。
祝梨不能假裝沒有發生過。
她的陰天真的出現了彩虹。
直到高一的第一次月考,祝梨意外在成績光榮榜上看見了沈灼的照片,才知道他的班級和名字:高一五班沈灼。
那時祝梨才意識到,原來沈灼一直都在自己身邊。
他就是大家口中經常提及的那個“天之驕子”,是老師次次誇讚的“好苗子”,是眾多女孩青澀的“春心萌動”。
倏然間,祝梨感受到了世界的懸殊。
心頭燃起的星火,卻於此刻悄無聲息地壓下。
有些人,只能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