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點

輕點

和大部分高中差不多,青中的周六也要上課,學生們只有在周日能喘口氣。

跟很多人一樣,一周當中,譚落最喜歡周日了。

一般來說,早晨七八點鐘,她在屋子裏推開窗戶,就能看見池家爺孫坐在院子裏下圍棋,而她會在這時開始練字。

爺孫倆會切磋到中午,直至李淑芳喚他們吃午飯,他們才會從那棵梧桐樹下離開,回到屋裏。譚落也會跟着放下筆,思索中午吃什麼。

池問海和李淑芳這對老夫老妻感情深厚。

有時候,池問海早晨出去遛鳥,臨行前都要和李淑芳抱一下再走。外人光是吃狗糧都能吃撐。

譚落很清楚,這些溫馨幸福與她無關,她只能在一旁偷看。

夠了。

光是這樣,她心裏也會漾起一股暖意,像是借到了太陽的光芒。

而這天早晨,譚落尚未睡到自然醒。

睡夢中,她聽見有人敲門,吵得她睜開眼。

“譚羲之,快起床。”

門外是池傾陽的聲音。

她昏昏沉沉拿起手機一看,這才早上五點鐘!

沒聽到屋裏的動靜,池傾陽又重重地敲了兩下門:“別睡了,起來學習。”

譚落被他鬧出了起床氣,咂着嘴掀開被子,翻身下床。

“嘶……好冷。”

離開被窩的剎那,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秋和冬的分界線是如此曖昧。這才過了一夜,氣溫跳樓般的降了下去。

她搓着手臂取暖,池傾陽再度敲門催促:“譚落,我最後給你三秒鐘,三,二——”

“來了來了來!”譚落都沒來得及穿拖鞋,三步並作兩步衝去開門,瞪着門外的少年,“你讓不讓人活了?我凌晨一點才睡。”

池傾陽的視線從上往下,把她掃了一遍,然後閉眼,關門。

譚落:?

無意間,她懵懵然瞥向穿衣鏡。

……完了。

沒穿褲子!

如同迎頭一棒,譚落徹底清醒了。

她只穿了一件文化衫,這衣服是之前去參加書法比賽時主辦方發的,純棉質地,很舒服,她一直當睡衣。

雖說這衣服是XL碼,挺長,蓋過了臀部,只露出兩條纖細的腿,還有小巧的腳丫子。

然而,這不能掩飾她沒穿褲子的事實!

某人在外邊說:“我回房間等你,收拾好下來。”

他的聲音聽上去倒是淡定,只有譚落羞得想一頭撞死。

她罵罵咧咧打開衣櫃,抽出一條幹凈的校服褲,把粉筆般筆直白皙的腿塞了進去。

穿好衣服,她站在那發了會兒呆,等臉上的潮紅完全消退,才認命般嘆着氣,拿起筆和本子下到二樓。

少年和昨晚一樣,長腿疊着坐在床沿,眼神惺忪,看起來也沒睡醒。

他對譚落揚了揚下巴:“幫我沖杯咖啡。”

“你怎麼還使喚我?”

池傾陽環抱手臂,好整以暇地說:“我放棄休息時間給你補課,讓你幫我泡杯咖啡,很過分么?”

譚落敢怒不敢言,放下手裏的東西,轉身下樓。

男生遠遠地囑咐道:“加奶,多糖。”

“……知道了。”

去年暑假,譚落去咖啡店打過工。那時她16歲,謊報了年齡才拿到這份兼職。在那家店裏,她學了不少沖咖啡的技巧。

李淑芳是個很喜歡下廚的老奶奶,她的廚房裏一應俱全,廚具全是高檔貨,連咖啡機都要四萬一台。

第一次得知這台咖啡機的身價時,譚落嚇了一跳。她每次使用都很小心,生怕弄壞了,賠不起。

池家不缺錢,她剛搬進小紅樓就認識到了這一點。

但真要說起來,論家境,誰都比不過江澈。

他的父親是大老闆,南琊市有好幾個樓盤都是他家開發的。王翠星叫他“江大少爺”可不是空穴來風。

不過,在譚落這等沒見過市面的人眼裏,池傾陽和江澈的土豪程度差不多。

她的評判標準很簡單。

每次蘋果手機出了新型號,他們倆永遠都能第一時間用上,還是頂配版本。

譚落之前用着一台老人機,充話費送的那種。

功能簡陋,只能打電話發短訊。

老師們常常在□□群里發學習資料。那台老人機不爭氣,連□□都安裝不了,更別提下載資料。

沒辦法,為了不耽誤學習,她不得不拋棄自己的老朋友。

偶然得知她想換手機,池傾陽問她介意不介意買二手貨。

她自然是不介意,只要能省錢,她才不會挑三揀四。

當時,池傾陽拿出一摞舊手機,撲克牌似的一溜鋪開,從4代機到上一代,應有盡有。

他豪邁地說:“隨便挑。”

譚落挑了個六年前的機型,池傾陽收了她三百塊,比市面上便宜一大半。

他很愛惜東西,這手機年紀雖大,外觀仍有九成新,性能穩定。她要求不高,用着綽綽有餘。

如果可以,她真想用上個十年八年的。

咖啡機嘀嘀兩聲,譚落回過神,繼續打奶泡。

榛果糖漿滴在綿密的奶泡上,勾出個小貓咪的圖案。

譚落沒什麼值得驕傲的東西,除了這雙又巧又穩、充滿靈氣的手。

兼職時,高難度的咖啡拉花她一次學會,驚呆了店長。

打着哈欠,譚落端起馬克杯,小心翼翼走回二樓。

她把杯子輕輕放在桌上,態度恭敬得像個服務員:“您請。”

池傾陽抿了一口,那張緊繃的臭臉稍稍鬆緩了一些:“味道還不錯。”

咖啡喝了一半,他打開教輔書:“昨晚我大致理了理,今天要學的東西有不少,你專心點。”

譚落狠狠拍了拍兩頰,試圖讓自己打起精神。

末了,她又問:“那個,我能跟你商量個事么?”

“有話直說。”

譚落斟酌着措辭:“就是……你能不能和昨天一樣,別凶我?你要是凶我,我只會更笨。”

池傾陽敲了下桌子:“你態度好點,叫我一聲池老師,我會溫柔的。”

他噙着一抹壞笑,眼神很是玩味。

池老師……

譚落囁嚅半晌,這三字燙嘴得很,她硬是叫不出來。

“不叫也行,”他嗓音懶倦,故意拖慢了語氣,“只是,保不准我脾氣上來了會怎麼對你。”

這話聽着也不太對。

為了自己的小命,譚落心下一橫,咬咬牙:“池、池老師。”

三個字一出口,她耳根子發燙。

怎麼回事?

怎麼聽上去那麼澀情呢?

池傾陽得寸進尺:“聲音太小,再叫一次。”

譚落低着頭,來回搓手:“池老師……”

少年滿意地勾了勾唇,眼裏那最後一點睏倦消失無蹤。

他完全進入了老師的角色:“那麼,譚落同學,我們開始上課。”

-

池傾陽不是和她鬧着玩的,他的補課計劃有條不紊,非常緊密,譚落被逼得喘不上氣。

中午他們只歇了不到一個小時,剛吃飽飯,譚落又被他揪到卧室里。

斯巴達教育啊!

她無聲地吶喊。

作為老師,池傾陽也累得夠嗆。到了下午,他的聲音都有些發啞,弄得譚落很是過意不去。

她也不想辜負對方的期望,只好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硬生生扛下了這一天的補習。

晚上六點整,池傾陽和她講完最後一道錯題:“好,今天到此為止。”

譚落當即趴倒在他的桌子上,差點口吐白沫:“我不行了……”

“你的幾何學得還可以,導數實在是一塌糊塗,這一塊要下功夫。”池傾陽又給她佈置了幾道導數相關的作業,讓她今晚寫完。

譚落人都麻了:“手下留情啊!學校佈置的作業我還沒寫呢。”

“不行,必須寫完,寫不完熬夜寫。”池傾陽鐵面無私地說。

“怎麼這樣……”

她微弱的抗議沒能引來同情,池傾陽把寫好的題目塞進她懷裏,口吻不容拒絕:“明早五點你準時下來,上學前我再給你補一個小時。”

譚落罵他是魔鬼。

池傾陽最後交代了一個任務,叫她把開學至今的數學試卷整理好拿過來。譚落做完這件事,回到房間,兩眼一翻,倒在床上。

她渾身酸痛,彷彿這一天不是在學習,而是在搬磚。

“先洗澡吧……”

她掙扎着爬起來。這時,擱在書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是微信的提示音。

以她的交際圈,會私聊她的人不多。

大概率是公眾號發的推送。

譚落把脫到一半的衣服穿回去,走到書桌前拿起手機。

消息是蔣雪發來的。

[蔣雪:(圖片)]

她發的是一張朋友圈截圖。

一分鐘前,池傾陽在朋友圈更新了動態。

這位大哥的微信頭像是個純黑色塊,非常高冷。

他在朋友圈裏寫:

[給笨蛋補課,死了幾億個腦細胞。]

譚落的眼尾抽搐不已。

這種事怎麼還發朋友圈啊……

蔣雪截圖時,動態下面已經有人評論了:

[王翠星:笨蛋=江澈?]

[江澈-回復王翠星:你禮貌嗎?]

[王翠星-回復江澈:不是你?]

[江澈-回復王翠星:不是我!!!]

私聊再度震過來。

[蔣雪:池傾陽是不是在給你補課?]

幾乎是在發出的一瞬間,她又把這條消息撤回了。

“嗯?”

譚落不懂她為什麼撤回,這句話也沒有錯別字啊。

“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持續了一分鐘,新的消息遲遲沒有出現。

要麼是在長篇大論,要麼是在刪刪改改。

譚落猜測是後者。

她的眉毛壓得一高一低,有些納悶。

想了想,她主動詢問:[怎麼了?]

又過了十來秒。

[蔣雪:沒什麼(笑臉)]

[蔣雪:期中考加油!]

這一出沒頭沒尾,弄得譚落不明所以,她切去看池傾陽的朋友圈。

底下多了幾個同學的點贊和評論,大家在猜他究竟是給誰補課。

甚至有人問,他是不是和哪個女生偷偷交往了。

譚落對此表示無語。

池傾陽可能在忙,暫時沒回復這些人。

他朋友圈下方的那堆頭像里,沒有蔣雪。

以往,蔣雪像個審批奏摺的皇帝,必定要在他的動態里留下記號,讓池傾陽知道自己在關注他。

而這次她既沒有點贊,也沒有評論。

很反常。

睡前,譚落想看看池傾陽回復沒有,又去刷朋友圈,結果刷到蔣雪新發的一條文字:

[蔣雪:我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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