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骨折
我停住腳步。
安室透這意思是,他知道阿銀失憶前的身份?
我猶豫着,轉頭望向身後的金髮男人。他神色嚴肅,像在說一件很重要的事,而我忽然意識到了一點,阿銀的身份很有可能與安室透的工作有關。
要不然看他這三句話不離阿銀,還處處針對阿銀的架勢,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喜歡阿銀。
安室透低沉的聲音打斷了我不着邊的思緒。
“在我告訴你他是誰之前,我需要你先答應我一件事。”
我問都沒問,張口應道:“好啊。”
安室透端詳着我,似乎在斟酌我這句承諾的可信度,過了一會兒,他道:“接下來,我們會對阿銀展開一些行動,你必須保證自己不插手。”
我眯起眼睛。
果然,正如我猜的,安室透接到了什麼有關阿銀的任務。
我不清楚這個“我們”,指的是他的公安同僚,還是他卧底的組織,但是有一點毋庸置疑,他所謂的行動,絕對不是什麼保護類型的行動。
否則他不會要求我袖手旁觀。
我冷笑一聲,連演都不想演了,“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應該曉得有一種操作叫出爾反爾吧,就算我先答應再反悔,你也奈何不了我。”
對於我的當場翻臉,安室透絲毫不驚訝,他望着那扇被我暴力拆除的茶室木門,道:“我確實奈何不了你,但是……”
“他恢復記憶之後,一定會離開你。”安室透說得言之鑿鑿,“到時候,只有我能為你提供見他的機會。”
我身形一滯。
幾秒后,我揮了揮手,頭也不抬地走出包廂,“不必了。”
這次安室透沒有再阻攔我。
我眉眼微斂,既是對安室透,也是對自己說:“如果你想對阿銀做什麼,我一定會阻止。還有,他不會離開我。”
……
回到公司。
坐在工位上,肚子咕嚕嚕地叫起來,我這才想起自己沒吃午飯。
隨便啃了塊麵包,我心不在焉地敲着鍵盤。
一個下午只寫了三行的代碼,還沒法運行,報了幾個錯。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間。
我渾渾噩噩地回了家,用鑰匙打開門,阿銀像往常一樣在玄關等我。
在阿銀面前我不能表現出任何異樣。我把手提包遞給他,他接過包,對我說辛苦了,晚飯馬上就好。我聞着從廚房裏飄出的香氣,努力揚起一個微笑。
晚餐一如既往的豐盛美味。
我卻沒什麼胃口,每次我一有心事食慾就會受影響,為了不讓阿銀察覺到我的不對勁,我咬着牙把他給我夾的菜都吃光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
阿銀湊過來抱我,黑暗的環境下,人的感官被無限放大,我感覺到他的體溫逐漸升高,呼吸變得急促。
灼熱的吻落在我唇上,我的耳邊卻忽然響起安室透的聲音。
“他恢復記憶后,一定會離開你。”
我猛地推開了阿銀。
阿銀頓了頓,問:“怎麼了?”
我不能把真正的理由告訴他,只能說:“我累了。”
說完,又欲蓋彌彰地補上一句,“工作很累。”
那雙墨綠的瞳孔靜靜地凝視着我,半晌,阿銀揉了揉我的頭髮,讓我早點休息。
他沒有拆穿我。
又或許,他相信了我的理由。
畢竟他也無法確定我的疲憊是否源於工作。他不知道我今天見過安室透,不知道安室透對我說了一些話,不知道我正因為那些話而心亂如麻。
他一無所知地關心着我。
心虛、內疚,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層蛹似的密不透風地將我裹住。
人可以輕易騙過其他人,卻很難矇騙自己,儘管我嘴上說著他不會離開我,其實內心並沒有那麼堅定。
阿銀關掉最後一盞小夜燈,和我一起睡覺。
當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夢裏我撿了一隻野貓,撿回去的時候灰不拉幾,洗乾淨后發現是一隻漂亮的白貓。它似乎流浪了很久,在被我撿回去之前,一直過着風餐露宿的日子。
它身上有許多傷口,我把它抱回了家,小心翼翼地為它上藥,好吃好喝地供着它。它從最初的不讓人親近,到後來變成了黏人精,時不時的就要跳進我懷裏,用身體蹭蹭我,讓我去摸它。
我每天上班工作,下班擼貓,生活非常幸福。
可是某一天,突然有人和我說,這隻貓會咬人,我不能再養它了,必須把它送走。
那些人強迫我和貓咪分開,我的小貓被關進了黑漆漆的鐵籠子,它戴着止咬器,掙扎着從籠子裏伸出一隻小肉墊,試圖抓住我的衣角。
我不忍心看它因為反抗而傷痕纍纍,只好把衣服從它的爪子裏抽了回來。
它耷拉耳朵,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嗚咽。
夢醒了。
我睜開眼睛,手腳冰冰涼涼的。
這幾天氣溫降得厲害,夜晚尤其冷,我們今晚又睡的是新床,一米八的寬度躺兩個人綽綽有餘,阿銀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抱着我睡。
當初睡單人床的時候總覺得特別擁擠,想着能快點睡主卧的大床就好了,沒想到第一次睡新床竟然會被半夜凍醒。
我冷得發抖,本能地伸出手靠近熱源。
手越過床的中間,猶豫了下,又縮回去。
第二天。
鄰居太太們按了門鈴。
上回阿銀帶娃帶得不錯,那三個小朋友都很喜歡他,回家后吵着鬧着要再去找那個銀髮叔叔玩。於是太太們又下了個單,讓我們這周末帶小朋友們去陶土館做手工。
小朋友們精神滿滿地整裝待發,與我形成了鮮明對比。
元太瞅瞅我:“姐姐,你的黑眼圈好嚴重啊。”
光彥用手肘推了推他,“元太君,太失禮了,不可以對女生這麼說話!”
我面無表情地拿出粉餅,在眼睛下面多撲了兩層。
陶土館開在一條藝術街上。
小朋友們蹦蹦跳跳地進入場館,好奇地四處張望。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朝比奈小姐,真巧啊。”
我一個激靈,身旁的阿銀則皺起了眉。
安室透穿着陶土館工作人員的衣服,臉上掛着熱情的笑容,向我們打招呼。
我心裏閃過一萬句怎麼又是你,面上不動聲色:“這不是波洛咖啡廳的服務生先生嗎?”
安室透從善如流地演起來:“最近經濟不景氣,東京的生活壓力太大了,我不得不多打幾份工付房租。”
活脫脫一個在東京討生活的打工青年。
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安室透會出現在這裏肯定不是一個單純的巧合,我猜他多半是事先調查了我們周末的計劃,故意來陶土館做兼職。
難道說,今天就要開始他對阿銀的行動了?
我不由得慌亂起來。
腦子裏亂糟糟的,連阿銀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走都沒注意到。
等我回過神來,安室透已經消失在了視線里。
我記得阿銀曾經說過,他很不喜歡波洛的那個服務生,至於為什麼他沒有講。現在想想,沒準是因為那次在波洛咖啡廳他就察覺到了安室透對他的敵意。
陶土館裏播放着悠揚舒緩的樂曲。
做陶藝是個細緻活,需要百分百集中精力,但我今天脾氣格外的急躁,還老是分神,因此失敗了好幾次。
記不得是第幾個失敗品,我氣急敗壞地把轉盤上的陶土拍扁。
阿銀坐在我身後,把我整個人圈進懷裏,頭枕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咬着我的耳垂。
“別急。”
他說。
“慢慢來。”
我被阿銀的氣息環繞,逐漸冷靜了些,他攥着我的手腕,泥培在指尖流轉定型。
最後總算捏成功了兩個杯子。
“刻什麼字?”阿銀問我。
我想了想,道:“不要刻字了。”
我把昨晚夢到的那隻小白貓畫在了杯壁上。
阿銀見狀,在自己的杯子上畫了一隻小奶狗。
我看這狗的模樣有點眼熟。阿銀說,是電影裏的,和貓咪是一對。我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遊樂園裏我為了給他戴貓耳,騙他說有這樣一部電影。他以為這次我畫的是電影裏的貓。
我也沒多作解釋,阿銀畫的小奶狗挺可愛的,蹲在地上搖着圓圓短短的尾巴。
修飾完杯壁,最後一步要進行焙燒,才能得到成品。
陶土館負責指導焙燒的工作人員正是安室透。
小朋友那邊,元太和光彥已經做好了,步美卡在拉培那一步。周末場館遊客很多,人來人往的,不能留她一個人在這,得有個大人陪她。
我不想讓阿銀和安室透呆在一起,主動道:
“安室先生,我和你去吧。”
阿銀卻一把按住我的肩膀,“我去。”
我還想說什麼,然而阿銀壓根不給我機會,拿着我們的杯子徑直走向焙燒房。
安室透緊隨其後。
我看着他們的背影,心臟被一種極度糟糕的預感猛地攫住。
焦慮與不安控制不住地傾瀉出來。
我深吸幾口氣,反覆安慰自己。
陶土館是公共場合,這麼多人,安室透就算想動手也不會挑這種地方。
肯定沒事的。
我這樣哄勸了自己幾分鐘,煩躁的心緒剛有所緩解,從焙燒房的方向傳來幾聲叫嚷:
“不好了!出事了!”
“有人受傷了!!”
……
我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顧不得想,立即奔向了焙燒房。
撥開圍觀的人群。
我看到瓦爐邊上,元太和光彥哭得稀里嘩啦,安室透站在一旁神色複雜。我繼續尋找阿銀的身影,環視了一圈,發現他靠在角落的牆壁上,可憐巴巴地捂着左手手臂,胳膊扭成一個詭異的角度,很明顯是外力導致的骨折。
見此情形,我瞬間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