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內門弟子 血肉銘刻的路標……

【第36章】內門弟子 血肉銘刻的路標……

進入深海的第七天,探索隊的成員開始出現肢體的異變。

這是宋從心第一次看見凡人異變的全過程。

異變之人的手掌內部的骨頭與經絡似乎瞬間融化了一般,突然間便從“肢體”變為了某種軟體的“活物”。即便東余立眼疾手快砍掉了對方異變的手臂,那一截異化的手依舊如同八爪一般在地上蠕動蜿蜒,彷彿每一寸血肉都擁有了自己的想法。而那位異變的海民,即便宋從心與梵緣淺同時出手為他定神,也已經無法挽回他瀕臨瘋狂的神智。

這種情況下,顯然他已經無法繼續探索的任務了。呂赴壑沉默了很久,點了兩個同樣狀態不好的人,讓他們留在原地修整,而後收拾行囊,原路返回。雖說他們不一定能熬得住絕崖谷上升的落差,但總歸是留有了一線生機。繼續在深海中待着,最終不是因為瘋狂而錯將戰友當做敵人,便是自身異變為不人不鬼的怪物。相比之下,死在岸上至少還落了個身後清凈。

宋從心贈予了仙門辟邪祛穢的符籙,沉默地看着那兩人攙扶着那位海民離去。一個種族的斷尾求生,殘酷又現實無比。

不能納炁的凡人非常羸弱,他們立世的資本與話語權只能依靠人命去堆砌。

進入深海第八天,探索隊發現了另一處溶洞,此處似乎爆發過大規模的械鬥,內部已經有坍塌的跡象。劉以桓畸變的屍體只是一個開端,在重溟城地底這錯綜複雜的密道里,探索隊的成員清出了不少尚未畸變便死去的屍骨,還有各種潦草並且雜亂的刻錄與血書。

其中,最詳盡的一份記載,是一位名叫“路明遠”的文士寫下的。

[入城第三天,城主失蹤,隊伍與外界失去了聯繫,海況異常,無法將鯨歌傳遞。]

[布施“平海”法器,穩定海況,間有耳鳴,似渦流迴轉之響。困難重重,但我等齊心,必能戰勝邪魔外道。期間發現城主留下的密信,城主智謀過人,許有他算。平定海況后探知水流波動異常,記錄如下……後來者須警惕異常,月相……潮汐……水位……切切不可忘。]

[入城第五天,發現渦流教餘孽,隊伍中有內鬼。經拷問,其人為姬家內部栽培的死士,城主恐遇叛變。]

[自然之災人力難阻,即便是移山填海的修士也無法改變月之馳道。我等唯有避之,觀測月軌,便可見潮汐之退漲,築堤壩,]

一部分刻錄類似先前呂赴壑他們用來記錄下落癥狀以及海況的竹簡或木板,因為書寫字跡易污,刻錄卻經久仍傳,能比筆墨保存得更好。從這部分刻錄來看,精銳隊遇到危機之時並沒有立時潰敗,反而在城主失蹤的情況下依舊想盡辦法解決眼前的困難。

[入城第七天,遍尋四方,不得城主之蹤跡。憂心城主安危,心神跌宕,異變者……三。]

[入城第十天,海水變得渾濁,離城……不可。登高處,見城市正中,屋舍坍塌、沙化,海沙翻湧成環,出現近數十里隕坑般的“漩渦”……]

[第十五天,意圖靠近漩渦,然異變者眾。蒙雙目,閉視聽,以繩相系,擲鉤為向,接近……渦流似乎在一點點地朝外擴散。]

[外界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彈盡糧絕,城主依舊不知去向……死傷慘重,無力回天。]

[……我們的城主,究竟在哪裏?]

……

[荀寧率領的先遣隊已經迷失了方向,黑色的泥沼翻湧吞沒了原城主府,隨着漩渦朝外擴散。]

[劉都督下令封鎖重溟,降下龍骨閘,不能讓污染湧向外頭。]

[密道中亡海者眾,呂獻自請前前去開啟逆海法陣。這一去,想來是,回不來了。]

[荀寧最後以鯨歌傳回來的消息是“城主已叛”,劉都督本不信,以觀海鏡遠望,卻見城主立於渦流中央……朝我等,笑。]

看到這一段,探索隊陷入了死寂一樣的沉默,路明遠描述的畫面在所有人的腦海中浮現,令人腦海空白,脊背發涼。

“城主已叛”的陰雲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伴隨着調查的深入,真相也越發顯得可怖。

[劉都督不肯多說,他似乎是看見了什麼,但他只說不要心存奢望,城主已經不再是城主。之後不久,情況一直穩定的劉都督出現異變,孤身一人折返渦流教之總壇。副將執行命令,封鎖重溟城。海水倒灌入城,躲在密道中或許還能苟活一陣。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我大概是最後的倖存者,一介文士,不想卻活到了最後。他們將最後的口糧讓給了我,說戰士要死在沙場之上,而我身為少數識字的人,應該把一切都記錄下來,留予後人取用。他們說我很重要,因為文字能將真相傳遞下去,不讓後人被黑暗蒙昧,指引他們走向正確的方向。]

這些文書,一開始是以刻錄的方式寫在竹簡之上,後來就只有一些散碎布料拼湊而成的血書。寫到最後,許是血盡了,那些字跡變得模糊而又淺淡,有些字少了一些筆畫,有些字又好似被反覆地塗抹過。而有一些……書字人恐怕已經意識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麼。

那懸在所有人頸邊的鍘刀終究還是落下來了。一個人或許是叛,兩個或許是內鬼,但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同個方向,又要如何自欺欺人下去呢?

當場瘋掉的人並不是一個兩個,探索隊的成員深入至此,神智本就飽受海洋的折磨。一直支撐着他們的那一口心氣不是別的,正是姬重瀾或許還存活於世的希望與那股子為至親之人拾撿屍骨的心氣與執着。

但這執着是從何而來?——是姬重瀾於亂世中定下的四大守則,是一國之君在這個草菅人命的年代硬生生鑄造而成的魂與骨。

“她怎麼能叛?!她怎麼能叛?!”東余立是最無法接受這一切的,因為他最是崇拜憧憬着姬重瀾,以供奉着神一般的敬仰,“誰都可以叛,誰都能叛!重溟城的任何一個人都能叛,精銳隊的所有人都可以叛,唯獨她不可以,唯獨她不可以!因為她是姬重瀾啊——!”

亂世中仍舊把人當人看,絕不為非人之物而低頭的姬重瀾。

東余立歇斯底里地怒吼着,熱淚盈滿了眼眶。

無法接受的不僅僅只是東余立,幾位海民當場攥住了自己的咽喉,從臟腑深處擠出了一聲聲“嗬嗬”的嘶響。他們神情痛苦地倒在地上,肢體控制不住地蠕動,彷彿皮下有什麼東西即將掙脫而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這是異變的徵兆。

眼見着這些海民即將變成非人怪物,自從現身後便一直不曾說話的姬既望突然開口了。

“看着我。”他毫無預兆地摘下了面具,在崩潰的海民前半跪而下,“看着我,什麼都不要去想。”

他嗓音空靈,語氣低婉,即便只是尋常說話,其聲也宛如深海的鯨鳴,正於空寂處輕吟淺唱。

那雙深邃如幽底之花的眼眸似是攏着一片溫柔靜謐的海洋,其眸光流轉之際,似有隱約的銀色一閃而過,冷冷幽幽,如霜白的月光。

氐人的天賦“晝晦惑心”,佐以“迷神”之貌與“天籟”之聲,僅一個照面便奪走了所有人的思想。

姬既望沒有收斂自己的天賦,反而還刻意催發,莫說那些神魂較弱的普通人了,便是宋從心和梵緣淺這樣的修士都失神了剎那。但好在,當那些險些異變的海民停止思考之時,他們身上的變化便在弓弦拉滿的一瞬間,停止了。

溶洞內從原本的喧囂變回了針落可聞的安靜,宋從心看着這些海民表情空白、眼神茫然地看着姬既望。他們的動作停擺了一般,像傀儡一樣木然地站起,如同一具具栩栩如生的人偶,整齊地排列着站在姬既望的身前。眼下只要姬既望的一個命令,他們便會言聽計從,視死如歸。

唯一幸免於難的只有東余立,他被呂赴壑一拳打翻在地,摔得七葷八素頭暈耳鳴,一時間沒聽見姬既望的聲音。

宋從心放下了摁在琴弦上的手,嘆了一口氣。梵緣淺雙手合十,低頭默念了一句佛號,也忍不住嘆息。

由愛生嗔,有愛生怖,由愛生憂,由愛生念。心有羈縛,故眾生皆苦。

就在這種窒息而又逼仄壓抑的沉默里,姬既望突然回頭,看了宋從心一眼。

不知為何,宋從心竟從他大海般的眼眸中,看出了幾分孩童似的無助。

“……我覺得,不對。”姬既望搖了搖頭,他打了個響指,宋從心便看見被攝住了心神的海民們眸光一亮,似有神智回籠之意,“我覺得他們這麼想……不對。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姬既望是氐人的混血,他心如赤子,性情還殘留着幾分妖族的野性。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渦流教偏偏賦予了他一顆人類才有的心。

他是如此的敏銳,像野獸的幼崽,以本能攥住了那一閃即逝的契機。

宋從心緩緩吐出一口白霧般的氣息,她覺得有些冷,舌根陣陣發麻。她覺得此行實在是有些倒霉,一同下來的兩人都是啞巴,逼得她這個本來對外人話也不多的內向人士說了這麼多話。

“諸位。”宋從心閉了閉眼,“或許各位會覺得我一介外人實屬多言,無法理解你們的心情,所以站着說話不腰疼而已。”

“姬城主心懷大義,如長夜中的道標,如蒙昧中的旗幟,令人向風慕義,心馳神往。這一點,無人可以否定。”

宋從心偏頭看向一旁沉默的呂赴壑與倒在地上的東余立,嗓音不知為何哽住了一瞬,有些低沉的啞:“但是,諸位敬仰的、崇拜的不僅僅只是姬城主這個人,還有她所做的正確的事,她所傳承下來的如火焰般的精神。”

歷史與傳奇從來都不是由一人書就,最先持炬之人固然令人欽服,但真正撼動人心的是那點點星火竟還能點燃他物。

——這看不見盡頭的漫漫長夜之中,竟還有能被光明點亮的事物。

“姬城主是英雄,從古至今抗擊大海的海民也是英雄,葬在這座城裏的千餘名精銳,劉以桓、路明遠、荀寧、呂獻……他們都是英雄。”

沒有什麼誰可以叛,誰不該叛。不是因為他們的火光太過微弱,就當做他們不存在了。

“昔年的英靈一直盤踞在此,伴隨在我等左右。他們用刻刀、用血肉、用遺骨,為我們指明了前進的路。”

死在血肉磨盤中的呂獻等人,被黑色泥淖吞沒的先遣隊,臨死前將令牌吞入腹中的劉以桓,還有流盡一身血液寫下重要情報的路明遠……

“長路未盡,大道已明,即便舊焰已滅,又有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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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魁首是如何養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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