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內門弟子 一波三折觸目驚……
衝天而起的清氣滌盪了城門的整片海域,連帶着屏障外渾濁的海水都為之一清。
在飄蕩着竹葉與清風的音域裏,那些扭曲畸形的鬼影都化作了段段枯朽的老木,被縛絲切裂后便散碎在地,不再復起。
“……怎麼會這麼多?”東余立看着那些被凈化的亡海者的屍體,失魂落魄地說著。當初重溟城出事,城中的百姓是盡數撤離了的。就算當年追隨姬重瀾一同奔赴深海的精銳全部化為了亡海者,眼前這個數量也遠遠超過了探索隊的預期了。
“是渦流教的殘黨。”呂赴壑將其中一具屍體翻過來,檢查了其身上所剩不多的破碎衣料,渦流教信徒的身上必定會帶有渦流的標誌,哪怕他們會將其藏在十分隱蔽的地方,“看來當年的歸墟之災,的確是……出自渦流教之手。”
“這不可能,城主分明將他們的總部與祭壇都摧毀了!”東余立忍不住道,“連教義都被焚毀的外道要如何吸引信徒?更別提以祭祀召喚歸墟了,沒有教義,他們只是一群只會耍嘴皮子的販夫走卒而已。更何況他們的聖——”
東余立說到一半突然收聲,他的面色陰沉了下來,雖然他沒繼續說下去,但眾人也大概猜到他想說什麼了。
外道不同於其他,它是一種思想,一種信仰。想要徹底根除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它們就像“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雜草一樣,只要有一息尚存,便可能會捲土重來。姬既望曾經是被渦流教供奉為聖子的存在,可以說他活在世上,渦流教就是不死不滅的。
若是沒有先前那一出,海民們恐怕已經開始懷疑起整個事件的始末了,畢竟姬既望自從被城主帶回城中后便一直深居簡出,不與外人交流。若要說他私底下接觸甚至是發展渦流教的信徒,那並非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但很快,東余立又搖了搖頭,姬既望被城主帶回時都還是一個記不得事的孩子,而後幾乎是被呂赴壑一手拉扯到大的。姬既望與其說是城主的嗣子,倒不如說是呂赴壑的嗣子,他可以不相信別人,但不能不相信大哥。
就在這時,宋從心突然詢問呂赴壑道:“渦流教的信徒原本都是什麼人?”
呂赴壑被問得一怔,他思考了片刻,道:“大部分是外來的難民、流民,小部分是海民。”
有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這些人,好端端的信什麼外道,真是丟盡了重溟城的臉面。”
“我知道了。”宋從心微微眯眼,她道,“諸位可知渦流教的總壇原址在何處?既然破局點在於渦流教,其總壇原址或許殘存着相關的線索。此地不宜久留,亡海者很快便會再聚過來。深海中難以汲取靈力,繼續消磨下去也只會因兵疲意阻而敗。”
“渦流教盤踞於早年氐人國廢棄的地下溶洞,我知道通往那裏的密道。”呂赴壑也不多話,立刻指明道。
“甚好。”宋從心點點頭。呂赴壑在前頭引路,宋從心緊隨其後,她下意識地拽過姬既望的袖擺,探索隊的成員便看見少城主像只飄搖的風箏般被那位仙長給牽走了。而後,穿着雪白袈裟的女禪修也越眾而出,朝他們歉意地笑了笑,也跟在後頭離開了。
這三人,似乎對姬既望沒有半分的懷疑,探索隊的成員面面相覷,便也只能跟上。
重溟城這座城市地表繁華,然而那僅僅只是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也不知道氐人國最初建立城池時是如何像的,他們幾乎將地底蛀成了螞蟻洞或者蜂巢。為了避開城池中的鬼魅,他們進入了密道,這些密道盤根錯節,路況比地表複雜百倍不止。呂赴壑舉着夜明珠走在最前頭,為他們開道,一行人在漆黑的隧道中快速穿梭,恍惚中竟好似穿過了一座龐大的地宮一般。
“到了。”直到體力充沛的海民都跑得氣喘吁吁,呂赴壑這才停住了腳步,此時的他一開口,聲音竟產生了空洞的迴響,“這裏便是他們的總壇遺址,不過,當年此地被廢棄時,所有的東西都被毀了七七八八。”
宋從心顧不得其他,直接使用了照明術。昏暗的溶洞內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但卻有許多翻倒的木箱,掛在木架上的刑具,以及一個繪滿血紅色符文但早已被人砸毀的祭壇。兩側的通道內似乎是以鐵柵欄分開了一個個的隔間,乍一看竟好似監獄。
宋從心走到祭壇前蹲下,檢查那些有些眼熟的符文。而後她草草地查看了一下那些類似監獄的隔間,發現其中似乎有人生活過的跡象。
呂赴壑看着她的模樣,似乎知道她想要詢問什麼,開口道:“那些隔間,是渦流教教徒用來關押氐人的地方。”
“關押氐人做什麼?”宋從心仰着頭,看着祭壇之上一面殘破的旗幟,即便年代久遠,依舊能看見旗幟上一圈一圈的渦流圖案。
“為了製造純血氐人。”呂赴壑斟酌道,“他們信奉的神明似乎原本是氐人的海祇,傳說這位氐人的海祇降臨於世時會將世界重回歸墟。但是自從多年前的那場大災后,氐人血脈逐漸消亡,僅存下來的氐人也血脈不純。他們為了創造出擁有純正氐人血脈、足以令神明降世的胎體,不斷以藥物提純血脈。”姬既望便是渦流教信徒通過喪盡天良的行徑而製造出來的神祇容器。
溶洞面積很大,散碎的物品也多,當初砸毀這裏的人們恨不得一把火少了這裏,因此處理得相當粗暴。探索隊的成員分散開來,搬掉那些雜物,試圖尋找到一些線索。宋從心卻沉吟了片刻后,轉身,找到了正站在通道盡頭、似乎正在出神的姬既望。
“你想起了什麼嗎?”這裏早就被搜刮過一遍,宋從心不覺得外頭會有線索。
“……”姬既望低頭,似是在回憶與思索,“好像……不是這個地方。記憶中,出生的地方是海一般的蔚藍。”
姬既望說著,伸手便在通道盡頭四處摸索、拍打了起來。宋從心沒有阻止他,她整合著目前已知的所有線索,心情不由得越發沉重了起來。
正當她思考對策時,忽而間聽見了一聲異響。她偏頭,便看見姬既望竟是半跪於地,尖利地指甲切入磚與磚的縫隙中,緩緩地抽出了一塊看上去和周圍的磚石沒有任何不同的磚。那磚塊很沉,縫隙卻小,手指上的力度不夠,根本沒辦法把這塊青磚抽出來。
姬既望抽出青磚后伸手進去摸索了兩下,只聽得吱嘎一聲,其中一間曾經用來囚禁氐人的隔間傳出了機關運作的聲響。
姬既望和宋從心對視了一眼,兩人迅速起身朝着那個隔間跑去,果不其然,原本嚴絲合縫的地面竟是出現了一處向下的台階。
“這裏有密道,你們先前沒有發現?”姬既望一馬當先,宋從心也緊隨其後,兩人沿着狹窄的台階往下走,很快便走到了盡頭。
“我是在祭壇上被救下來的,呂叔說,當時情況太亂,有太多骯髒污穢之物,海民們唯恐沾染上身,因此沒有細查。”道路的盡頭是一堵石門,但門扉緊鎖,姬既望沒有太多的耐心巡查機關,便直接喚出縛絲,將石門切成碎塊,“我……”
眼前突然亮起的瑩瑩藍光打斷了姬既望的話語,宋從心越過他的肩頭朝內部望去,一時心生震撼。
無數澄藍色的晶石凝聚而成的洞窟,崖壁、地面、穹頂皆是水晶一般剔透的深藍色礦石。而在洞窟的中央,一座同樣以藍色晶石環繞而成的小池子,裏面盛着澄澈卻顏色深邃的藍色液體,其溢散而出的純凈靈力恐怕比各大世家鎮守的洞天福地還要濃郁百倍不止。
這是什麼?宋從心在識海中呼喚天書,但就在這時,站在她身邊的姬既望突然茫茫然道:“……我想起來了。”
“……這裏是東海的靈脈,有人在靈脈上方鑿了個口子,汲取東海的靈炁為己用。我便是在這裏誕生的。”姬既望戴着面具,宋從心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即便看不到,宋從心也能感覺到他逐漸異樣的氣息,“……我想起來了,呂叔說錯了,他們要的不是純血,他們要的就是混血——同時具有妖族強大體魄與人之靈性的混血。”
他緩緩訴說著,輕吟淺唱般的語調在此時卻顯得萬分詭異。宋從心只覺得後背突然一毛。
下一秒,她看見姬既望突然回頭,毫無預兆地朝她撲了過來。她心中一驚,本想反手拔劍,卻在瞥見他收攏的指甲的瞬間硬生生地止住了。
只聽得一聲震耳欲聾的爆裂之聲,宋從心倒飛而出,被姬既望撲倒在地上。兩人雙雙砸倒在地后,姬既望動作不停,抱着她又是連滾幾圈,直到姬既望的脊背撞上晶璧,這才勉強停下。
宋從心被摔得眼前一黑,然而在聲音炸響的瞬間,她眼角的餘光仍舊捕捉到了一道鬼魅的影子。
那鬼影傴僂着腰背,脊椎骨以不正常的姿態凸起,破開表皮,形成了一道宛如魚鰭倒挺的骨刺。祂皮膚呈現出詭異的青藍,與周遭的晶璧顏色一樣。與他們先前遇見的亡海者不同,祂的軀體還保留着完整的人樣,除了體表密密麻麻的魚鱗與過分尖利的爪牙,他沒有異變出“魚”的器官。
……祂看上去,竟然和“氐人”有些相像——和姬既望,有些相像。
宋從心翻身爬起,抽出了自己的琴劍,這隻亡海者和先前遇到的不同,其速度與肉身的力量堪比金丹期的修士。或許是因為他死在這裏,汲取了東海的靈脈,所以他沒有完全異變,反而變成了另一種介於亡海者與氐人之間的詭異形態。
宋從心正想迎戰,但為她作了肉墊的姬既望卻突然起身,朝着那怪物撲了過去。那怪物發出一聲非人的嘶吼,同樣一躍而起,與姬既望在空中砰然相撞,發出一聲讓人聽着就覺得肉痛牙酸不已的悶響。
這是宋從心第一次看見姬既望不用他的縛絲,而是單純以肉-身之軀搏殺。
他那面對她時總是刻意收攏着的指甲,在這一刻化為了鋒利無匹的兇器,如翕張的海葵般延展出手臂那麼長。就彷彿人的軀體卻長出了獸的爪牙,他背對着宋從心,用那空靈的嗓音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嘶吼。與那足有一丈高的怪物相比,姬既望看上去是如此的纖細,但是他壓低身體做出捕食的動作之時,他線條流利的肢體簡直像切開水流的一柄利刃,誰都無法否決他深海頂尖獵食者的地位與身份。
那種大自然進化而來、純粹為捕食而衍化的姿態有種遠古時期的妖物特有的兇悍美感,直到姬既望的利爪撕裂了怪物的胸腔,硬生生自胸骨處將其撕扯成兩半。看着飛濺至面具上的血跡以及被污血浸透的手臂,宋從心這才回過了神來。
那類人的怪物獸類的豎瞳逐漸失去了光芒,他死死地看着姬既望,十分怪異的,宋從心竟能從他的臉上看出幾分釋然。
“咔”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從怪物被撕裂的胸腔中掉了出來,砸在了地上。
宋從心走過去撿起那個事物,掐了個御水決洗凈了上方的污血,然而,那塊木牌上顯露出來的字跡,卻讓她瞳孔一縮,心神一顫。
那是一塊身份銘牌。
“重溟城深海巡衛隊都督,劉以桓。”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銘牌上被某種尖利物胡亂刻上去的字,行筆凌亂,筆畫潦草。
——“城主已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