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第九章

寧芙今晨起得晚,醒來后也不復前幾日那般匆忙趕着出宮去,她只悠閑模樣的坐在銅鏡前仔細梳妝,手側的步搖朱釵紅綠緋靛換了一支又一支。

兩貼身侍女在側有所困疑,只得出聲問道:“公主,用過早膳后,是否還要叫小李子去吩咐備車。”

過了一夜,寧芙心頭悶氣還沒盡消。

聞言,她眉梢微揚,哼了口氣就將手中那支金鑲珠翠挑簪重重拍在桌上,而後努嘴說道:“不去,待會我要到未央宮請安,再陪同母后與大師一道誦經。”

“是。”婢子恭言。

前幾日寧芙一心撲在外,隔了幾日再去未央宮,方才知曉今日是慧空僧尼暫居宮內的最後一天,她陪同母后虔誠誦完最後一段經文,便主動提議要親自送一送師太。

出了未央宮宮門,兩人沿着花園走過一段廡廊,避諱着左右無人時,寧芙失禮將師太暫留,又將婢子遣離方才開口言道。

“得知慧空師太常在寺賜緣簽福,故而寧芙冒昧,想替閨友向師太請來平安符,以趨禍難,招守佑。”

師太合手禮致,微躬身道:“公主陪同娘娘虔誠心誦經文,心誠福至,自該得佛祖庇護。”

“師太請止步,寧芙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她來將軍府的次數不少,進門輕車熟路,如今謝老將軍和謝鈞哥哥皆帶兵在外,寧芙剛進府門,便被謝言笙的婢子金菊笑面迎上,之後直接將她引去了內院。

在私下,謝言笙面對寧芙並未如先前那般恭敬,沒有寧桀在場,她與寧芙的私下相處要隨意自在得多,倒不是她放肆不顧禮,而是寧芙比她更討厭那套縟節,但在人前,兩人還是能裝便裝的。

兩人挨坐着敘話,寧芙看着院子到底有些冷清,便又言道:“老將軍和謝鈞哥哥可有捎信言說歸期否?兩月之後便要秋獵,若謝鈞哥哥到時趕不回來,那我二哥可是遇不到對手了。”

謝言笙這才注意到她,當下生怕劍氣會傷她分毫,於是緊急制停,後背都跟着嚇出一層冷汗來,“小祖宗,哪有你這般直往人劍上撞的,傷到可怎麼辦!”

從小到大,不論父皇母后,還是眾位哥哥,從來都是慣養着她,一點風浪也不捨得叫她歷經,宮裏宮外,稍駭聞點的逸事她便聽不到,更不要說邊境沙場,那些見血腥的殘戾。

“言笙,誰許你現在就動刀動槍的!”

“謝將軍武藝這般好,難道還握不穩手中這把落影槍?”

見謝言笙停了動作,寧芙這才笑盈盈,她面上未露一點差點被傷的心有餘悸,明顯的十足信任眼前人。

其實,她並沒有大家想得那般軟弱嬌柔,也不是嬌滴滴只會啜泣眼淚,可大家總下意識在保護她。

她話音一轉,趕忙止住,“芙兒切莫多憂思,方才我說的那些都不是眼前事,是我嘴巴無遮攔,尋個嘮叨,萬不該拿營中事來擾你的心。”

謝言笙點點頭,眸中卻現憂色,“應是快回了。眼下天下局勢不穩,西渝、東崇兩國左右夾合,素來對我大醴朝虎視眈眈,更不必說北方的霸主雍岐國剛平內亂,定是即將也要有外擴打算。如今父兄領兵在外,雖先後大勝南越和扶桑,可小國易威懾,北邊的豺狼卻依舊難防……”

謝言笙喝茶的動作稍頓,抬頭神色嚴肅起來,“那些打打殺殺的污糟豈能入公主的耳?”

寧芙本聽得認真,聞言卻是不由一愣。

寧芙定睛,目光認真看過去,“言笙,你自小與父兄歷過戰場的兇險,能否跟我說說,那究竟是怎樣的場面?”

她瞬間擰起眉,提裙邁開步子就要上前去攔。

謝言笙是沙場軍武之人,話趕到這,關涉天下時局,她是一說便止不住口,可看着寧芙的神色由天真爛漫一瞬蹙眉轉憂,她才猛地意識到自己說多,徒惹到公主跟着傷神。

謝言笙將虎頭槍重新放置回槍架,回身言命婢子去沏些好茶,還特意吩咐,給公主的茶具要是那套青白釉葉脈紋花盞,旁的俗物可入不了這嬌貴小公主的眼。

寧芙實沒想到,謝言笙才剛剛傷勢好轉,有了下榻的力氣,便一點不知愛惜自己地練起刀槍來。

剛過巳時,寧芙按捺不住的到底還是出了宮,她心裏欲蓋彌彰地反覆強調,說自己此番出宮只是為了給言笙送去平安福,保佑她傷勢早些康復,快些恢復成往常那般威風凜凜的巾幗女將軍模樣。

寧芙回施了一禮,收下師太從袖間拿出的結福,對方剛欠身要走,卻被寧芙猶豫着再一次攔住。

雖有預料,可寧芙還是不禁面露失望之色,她喃喃,“你與二哥,還有謝鈞哥哥都一樣,從不肯對我言說這些,縱知曉外面的世界海闊天空,可我的天,卻只有這宮牆頂上的一小片藍。”

她無責怪之意,只是惋嘆。

見謝言笙一臉為難的神色,寧芙便不再強求,於是故作輕鬆地轉移了話題,“戰場上的事不能與我說,那你與我二哥的事能不能說?自從崧山剿匪回來,你們行止便奇奇怪怪,別以為能瞞過我的眼。”

這話似比方才要她言述戰場見聞更嚴重幾分,謝言笙聞言,簡直如臨大敵一般,坐立都難安。

又看了眼侍女不在近旁,她這才將緊繃的思緒放鬆了些,“沒,沒有的事。”

寧芙卻不依,撒嬌又耍賴地非要從她嘴裏撬出點什麼,謝言笙是被她磨得實在沒有辦法,這才低聲艱難開口。

“我中的那支毒箭,其實……其實是為太子殿下所擋。”

寧芙不明白,“既如此,你為何自回來便總對我二哥避之不見,怎麼說你也是立了功勞呀。”

謝言笙罕見露出女兒家的赧意,聲音低得不能再低,眼神也瞥落到旁處。

“當時剿匪遇阻,士兵四處分散,殿下與我又落單,一時情急之下,便……便幫我吸了毒。”

“吸……毒?”寧芙眨眨眼,詫異地用手捂住嘴巴。

又想起言笙的傷在鎖骨位置,腦海里便不由聯想出些畫面,她哪裏經過這些,於是也跟着悄悄紅了臉。

尤其二哥那般克禮正肅的人物,竟會……

她不敢繼續往下想,更不敢接着再問了。

“那個……這枚平安福是我從慧空師太那裏為你求來的,能轉凶成吉,趨避邪祟,你下次領兵在外,記得將它帶在身邊。”

寧芙趕忙喝口茶來壓驚,同時笨拙地將話題岔開。

謝言笙伸手將平安福收好,臉頰也帶些暈色,又不免叮囑,“芙兒,方才那些話……”

聞言,寧芙立刻抿住嘴,做了個封口的手勢。

怕她不放心,又作誓模樣的言辭承諾,“放心,我一個字也不會向外吐!”

謝言笙點點頭,耳垂卻更透紅。

寧芙若有所思地從將軍府出來,為她趨馬的小李子忙上前問詢,“殿下,可是現在回宮去?”

聞言,寧芙斂神端矜,故作一副思吟模樣,等了片刻這才緩緩啟齒言道:“將軍府與公主府在一條街上,只幾步的距離,便順路去那邊轉一圈吧。”

寧芙說得一本正經,彷彿真是一時興起,身側的小李子也未曾多想,聽言忙恭敬領命。

馬車停在外,寧芙被崔易的人相迎進府,今日她沒提前交代會不會出宮,故而崔易不再,環府護衛的兵士也少了好些。

她沒叫人跟着,自己單獨進了偏院,因鼻尖嗅得敏銳,她遠遠的就聞到一股葯香,寧芙較欣慰,想自己就算不來看着,他也知道惜自個的命。

推開門,見屋內只阿燼一人,此刻正歇躺在榻,她放輕動靜走近,覺出屋裏的葯香更濃,她早已習慣,當下也沒顯出多少不適。

離榻沿只半步遠,寧府猶豫着將手裏的另一枚平安福拿出,今早向師太討要,她張嘴便要兩個,想想的確有些失禮,好在師太.恩賜,慷慨將兩枚平安福都施捨給了她。

見他睡着,寧芙不想擾,於是便想留下福便離開,可她俯身過去,剛將手伸到他枕邊,卻聽他忽的闔目開了口。

“打聽到了什麼?”

寧芙被嚇得一僵,原本以為他正睡得沉。

她沒出聲,正思量他這話到底是何用意,這是把她當做了柏青,可他們在公主府安心住着,又需打聽什麼?

不聞回復,他驟然不耐煩的惱起來,“說話,沒有就滾。”

“是,是我。”寧芙也被他呵斥住,嚇得聲音都低了低。

韓燼這才擰眉睜了眼,見是她站在跟前,眼神茫了茫。

“小公主。”

寧芙蹙蹙眉,將身子站直,糾正說:“不許這樣叫我,不禮敬,你要喚我殿下,或公主殿下。”

他笑笑,眼神比方才柔和好多,“以為殿下今日不會來了……坐。”

上次也是挨着他的病榻坐的,寧芙想了想,有些猶豫,心想他現在都好了,兩人是否不適合再相離這樣近來說話。

韓燼盯看着她的美眸,問:“怎麼,怕我?”

“……才不是。”

寧芙哪裏受得了這個激,聞言立刻驕矜擺出公主的架子,仰着下巴便金尊玉貴地落了坐。

韓燼只覺得可愛極了,想伸手去牽她又不敢,於是只好搭話說,“手裏拿的什麼。”

寧芙輕咳了聲,沒把平安福交到他手上,反而故而隨意地往枕側邊丟了去,“這是平安福,我請來的時候多出一個,你要不要?”

韓燼伸手拿在掌心,一番端詳,“它護什麼?”

“可祈祝健康平安,也可護佑征途吉順。”

寧芙說著忽的意識到什麼,於是忙‘哎呀’一聲,方才在將軍府時,她一時慌張竟是拿錯了福,她本意是把這枚相佑征途的福給言笙的,卻誤打誤撞將護康順的福錯給了去。

可平安誰都可佑,阿燼得來這庇護征伐的福卻沒什麼用處,實在怪她馬虎。

“算了,你還是還給我吧,這枚庇佑沙場的平安福你用不上。”她打算將兩枚福換回來,之後再贈他。

可他卻並不願歸還,眼神也忽而變得濃深了許多,“公主要回,是想再賜給何人?”

“自是有需之人。”譬如像言笙那般的巾幗女將軍。

“有需之人……”

韓燼冷冷低喃,當下暗自在琢磨,大醴如今有哪些年輕武將初露過頭角,竟能入得小公主的眼,帶他武功稍恢復些,必然要奪其性命,毫不留情地划爛他們的臉!

寧芙見他沒再多說什麼,以為他是同意,於是便朝他伸了手,“阿燼,還我呀。”

韓燼沉了臉,拿着那枚平安福稍往前遞了遞,可未落進寧芙的手裏,他卻忽的劇烈咳嗽起來,一臉的至極痛苦模樣。

寧芙忙將他扶起,以為是他體內的餘毒再次作祟,於是慌急不知所措。

“不是都有見好嗎,怎還會突然這般……”

明明方才他還有呼和柏青滾出去的氣力,這會兒在她面前卻忽的虛弱成這般,簡直叫人心驚。

韓燼面色慘白,人畜無害一般借力靠在寧芙身上,他下巴虛抵着她的頸窩,似貼在她身上一般。

寧芙心憂他病重,此刻根本沒心思思忖兩人行止是否妥帖,只怕他咳成這樣,恐會直接一命嗚呼。

她抬手往他背上拍了拍,全當安撫病人,“這樣好些了沒?我看還是尋空再請程御醫來瞧一瞧才穩妥。”

韓燼被她虛摟着,很快止了咳,寧芙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他臉色蒼白只是一瞬的偽裝。

“沒有好,還很難受。”他面色如常,聲音卻故作顫弱。

寧芙嘆了口氣,實在擔憂,“好了,那枚平安福你若堅持想要,便留下來吧,我不帶走就是了。”

“好。”

言落,韓燼臂間用的力氣試探地放得更實了些,簡直跟真的擁着她沒甚區別,甚至鼻尖都能隱約嗅到她領口的香味,而寧芙卻懵懂不知這些,只當他是脆弱無力而尋依託。

“阿燼,你要不要……躺下來歇一歇?”

韓燼想也沒想地拒絕,手心攥緊那枚平安福,手臂環着她搖頭沉聲,“不要。”

現在這樣就好。

不過片刻,他手心因過度心悸而浸出的汗便沾濕了平安福的邊穗。

她身上……好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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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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