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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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一大早就碰見你可真巧，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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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啊？”

響亮的一巴掌落下，P先生被拍得一個趔趄，他甚至抱緊文件袋，“嘶”地抽了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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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前輩。新年快樂。但打招呼的方式可以請您修改一下嗎。”

事業維修部的T先生爽朗地笑起來。

“該鍛煉身體了，新人！”

T先生是個非常非常魁梧健壯的男人，主要負責涉及格鬥、搏擊等元素的事業線維修。

這位同事的興趣愛好只有健身、健身與健身，據說公司私人儲物櫃裏只放着蛋白粉。

……雖說成為員工后的外表直接定格在某個瞬間，在系統世界怎麼健身都不會再生長發育……

但光看T先生，就知道，他生前同樣熱愛健身。

光論體格，似乎能夠把十個M小姐那樣的纖弱少女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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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事實是反過來的。

M小姐的纖弱拳頭可以把T先生和他的健美肌肉錘進牆裏，反覆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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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親眼目睹過，真的有一百遍，數字很精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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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因為在旁指出“能夠舉起四千多公斤鐵鎚的女性應該不算纖弱少女”，P先生後來也遭遇了M小姐纖弱的拳頭。

上司每次對他特別專心致志，所以最終目標成功轉移，T先生活下來了，P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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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T先生把P先生當作過命兄弟看待，逢年過節都給他送蛋白粉，某年春節還送了他十對啞鈴。

順便一提那十對啞鈴後來也成了M小姐的兇器。

因為她好奇心發作去玩了幾下，被P先生撞見后哼哼唧唧地撒嬌“好重啊拿不動小P幫我舉”，結果P先生回復說：

“能舉起四千多公斤鐵鎚的您在說什麼胡話呢，我很忙，您自己舉。”

……不要在M小姐手持重物時拒絕她，這是P先生那次學到的教訓。

總之P先生不喜歡啞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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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樣不喜歡T先生強烈推薦的蛋白粉，因為吃再多蛋白粉也打不過M小姐。

死前要吃點好的，這是常識。

而P先生每天都要死一次，所以他每天都要吃點好的。

P先生從未有過“加班到凌晨夜宵還吃酸湯肥牛面是不是有點罪惡”的考慮。

這倒不是因為“反正外表已經定格，身材怎麼吃都不會變”。

而是因為“反正最多幾小時后就會遭遇意外事故，無所謂”。

他每天平均要流失多少cc的血量啊，日消耗熱量完全足夠了。

就算外表沒定格也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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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你對‘吃點好的’的執念了，小P。但對着剛才那個客戶吃鐵板魷魚是不是有點過分？”

“沒有過分，M小姐。您看它贊同地伸出了觸手。”

“那是它死後僵硬的觸手。”

“那也是伸出觸手呢，M小姐。客戶很滿意。我學過古神語，‘偉大的拉萊耶’就是讚美鐵板魷魚的意思哦。”

“……算了，聞着好香。我也要，小P，喂我吃。”

“您自己有健全的雙手……”

“*拔刀聲*”

“我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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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今早。

“新人，你有沒有吃新口味的蛋白粉啊？哈哈哈難道你又嫌難吃……你啊！”

伴隨T先生爽朗的笑聲，又是一掌拍在肩膀上，P先生再次倒抽一口冷氣。

……除了瘋狂向他安利健身，T先生每次見面總要非常熱情地和他打招呼。

這點同樣令P先生困擾。

T先生：“新年是新開始！健身吧，新人，你們文員身體太差了！怎麼每次見你都禁不住這一巴掌招呼啊？”

P先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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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您每次都恰好拍在我上司留下的新鮮抓痕上啊。

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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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前輩的情緒格外興奮。”

接連拍了我兩次。

P先生微笑着活動了一下刺痛的肩膀，讓這個部位徹底遠離T先生的大掌：“有什麼好事發生嗎？”

“這還用說嗎，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新年新氣象——”

“前輩竟然過元旦嗎？”

P先生想了想：“真稀奇。感覺維修部的其他前輩都不怎麼在乎。”

系統世界內，四季變化，氣溫日夜，都是分系統模仿現實調控的，按照員工在現實生活的計時習慣。

所以基本不需要“天文曆法”這種東西，那些紀念氣候變化的節日地位就很尷尬了。

至於T先生今早掛在嘴上的“新年”——指的是現實的“元旦”，現實中日曆從12月31日跳到1月1日的意思。

但系統世界內的員工無法詢問彼此“今年幾歲”，只能慰問“死了多久”，按照活人的習慣一年年過節顯然不太現實，大家會正式慶祝的節日只有自己的祭日。

而且不過單個的祭日，按“第幾十年”算的。

員工也很少記憶“今天幾月幾號”，一般按照“今天是入職第幾天”“今天是工作第幾周”記錄時間，大多數員工概念里的“新年”等於“開完年會，放帶薪年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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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系統世界，只要有心，你甚至可以每天都聽到同事對你說“新年快樂”。

因為每個人選擇使用自己年假的時間都不同，放完年假回來上班的時間也不同。

當然，員工不排斥過節。過節總能令人感到活着。

只是，就和放年假一樣，各人習慣不同……

P先生就比較青睞複雜而精確的農曆，他會專門收集現實中天體的軌跡變化，然後轉化成數據親自測算周期……然後每年都會根據自己測算的農曆過春節。

雖然這和他經常與時間空間參數打交道有關係，但主要原因是他討厭聖誕節。

而且很喜歡吃餃子和麵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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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M小姐很喜歡聖誕節，她經常評價自己算農曆的下屬腦子有毛病。

她也經常購買聖誕節火雞、聖誕節布丁、聖誕奶油大蛋糕等食物，往裏面塞入自己藏起來沒處理的所有客戶投訴單。

再送給P先生，祝他聖誕快樂。

P先生討厭聖誕節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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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我當然是說笑的。”

T先生撓了撓頭：“的確是有好事發生，很好的事——昨晚知道后太興奮了睡不着，翻了好幾種日曆才發現今天是元旦——”

“新人，我的業務量終於全滿，今天入職願望可以實現了！”

他咧開嘴，豎起拇指：“從今天開始，前輩我就可以從系統世界離開了！一百二十一年的職業生涯完美終結！”

……啊。

P先生也笑道：“那的確是天大的好事，恭喜您。前輩可以去現實享受真正的新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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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工的入職願望。

也就是，【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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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靈魂抵押給主系統，作為員工，死後繼續辛苦勤懇地工作着、不斷地完成部門任務、賺取工資提升獎金——

當然不是他們熱愛工作。

哪個正常人希望死後也繼續工作啊，更何況這個工作還不準退休沒法辭職，入職合同基本等於賣身契。

活人內卷是為了更好的未來，他們都死透了，就算往M的鐮刀下卷也卷不來現實世界中的一塊墓地。

那還卷啥。

……每個員工成為【員工】，就是為了讓主系統實現自己的【遺願】。

與那些boss尋求維修的能量交換差不多，主系統承諾實現員工的【遺願】，但【遺願】越難，業績要求越嚴格，工作時長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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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願】一旦被實現。

這位員工就可以正式離職了。

離開光怪陸離的系統世界，不再被奇形怪狀的客戶與M壓迫，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變成一捧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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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轉世？重生？

【死亡】可不會跟你開玩笑。

永恆的寧靜是每個【員工】應得的結局，也是他們發自內心渴望的。

對於早該死去、不斷工作的他們，完成遺願后回歸永遠的睡眠，是最好的happyending。

能被系統世界選中的靈魂根本就不會臆想永生這種東西。

能夠無限復活的東西當然不算生命。

只有能死去的東西才算生命。

所有員工都會由衷祝福正式離職的同事——至於對現實的牽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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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記憶啊。”

P先生推門進入辦公室時，正聽見M小姐這麼說。

“死後靈魂進入系統世界的代價，就是付出自己全部的生前記憶。”

記憶清零，重新開始，純粹作為一個員工活着。

“系統員工本就應該獨立於所有世界，做一顆不受干擾、中立客觀的數據光點。”

P先生關上門，把文件袋放在桌上：“這是入職手冊上就註明的……早上好，M小姐，您突然重複這點做什麼？”

M小姐屈腿坐在轉椅上，聞言她用手中的圓珠筆抵住了臉頰，製造出一個類似酒窩的可愛凹陷。

“早上好，小P。我在看T的離職申請。今早主系統發過來的。”

哦，維修部的離職申請是必須經過她審批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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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能有成功離職的一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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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的工作時長似乎的確到指標了。既然主系統決定實現他的遺願，那離職申請應該沒什麼問題。您有疑惑嗎？”

“唔……只是有點好奇。維修部人事變動很少，這是小P入職以來第一次見到有員工實現遺願吧……什麼感想？”

P先生眨了眨眼，走向窗邊，很自然地整理昨晚被上司弄倒的花瓶。

“由衷祝福？能夠成功離職真是太幸運了？……還是您需要我準備歡送會嗎？那就給T訂慶祝蛋糕……但他注重健身估計不吃奶油……”

“……不是這個。你不會好奇嗎？”

M小姐推開手上的文件，轉椅咕嚕嚕轉了一圈。

“【員工】明明沒有自己的生前記憶。”她用臉頰戳着圓珠筆筆帽說，“卻這麼強烈地希望實現【遺願】。甚至願意為此在這裏工作好幾百年。”

M小姐輕聲說：“很奇怪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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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扶花瓶的手頓了頓。

“不奇怪。”

半晌，他把掉落在窗沿的鬱金香插入水中：“總有些東西，不需要依靠記憶銘記。”

記憶消失了。會有潛意識。

意識消失了。會有渴望。

強烈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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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自己是誰也不會忘記的東西。”

P先生轉過臉，眼睛盯着M小姐臉上被圓珠筆戳出的酒窩：“這種東西就是【遺願】吧。”

……這樣啊？

“小P你呢？你的【遺願】似乎和你說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上司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那天看到你填在簡歷里的遺願內容……你認真的嗎？”

“當然。”P先生笑了笑，“遺願可是經過主系統登記的。還能有錯？”

……他竟然是認真填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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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更加一言難盡：“誰會把【希望所有世界永遠和平】填成自己的遺願啊。”

“你是想留在這裏永遠給主系統打工嗎？這種遺願所有世界終結都不可能實現的吧？”

這是哪裏來的絕世聖父啊？？

把這種遺願寫在簡歷上，這個人從本質上腦子就不正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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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不同，M小姐。”

“我完全看不出你的遺願對你本人有那麼深刻的重要性……”

P先生的藍眼睛淺淡又柔和：“誰知道呢。”

“……好複雜。不太懂。”

M小姐仰頭往椅背上一靠：“人真的很複雜。”

P先生沒有再回復，他走過去拿走了她手裏的圓珠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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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故意扮可愛，M小姐。這是工作時間，而且您昨晚很過分，短時間內我不會承諾下一次的。”

……嘁。

“我沒有很過分啊。”

M嘟噥，“明明是小P你比較過分。我早說了，我討厭——”

“‘時間太短，喜歡儘可能長時間地享受過程’。我知道，您說過自己的要求。”

P先生把那支圓珠筆仔細放進自己的抽屜：“但我也說過，拒絕在工作時間，拒絕在辦公室。”

“……那你也不能故意加快！”M小姐眯起眼睛，“四分鐘，小P，你絕對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該怎麼延長我的——”

“是的，所以我受到了報應。今早背還在疼。……您每次都要抓那麼深嗎？而且離開辦公室后我明明好好地完成了後續的……”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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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再次看向M小姐，後者威脅性地沖他揚了揚自己尖尖的美甲。

……他可太知道那些撓人有多疼了。

如果背部和肩膀可以擬人化，一定已經嚶嚶嚶哭了一晚。

P先生在自己的桌前坐下，他沒有急着打開指令輸入屏，而是打開了網購界面。

新年第一天，對面是玩轉椅的上司，P先生坐在工作崗位認真地瀏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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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下單指甲鉗的話，什麼時候能到貨呢。

……雖然M小姐討厭剪指甲……啊，這款有粉紅色？

粉紅色的貓貓專用指甲鉗……

嗯。

她應該會同意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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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意也就再死一次，問題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