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hapter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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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喝多了。
……M小姐的酒量其實並不算好,但她沒什麼發酒瘋的習慣,更不會失去理智、突然發瘋。
畢竟清醒的M小姐已經很瘋了。
歸根結底,誰又能說得清她日常是否清醒——大多數人連日常的M小姐都不敢靠近,更別提她非日常的狀態。
但P先生是清楚的。
一如清楚她日常的一舉一動,他同樣清楚她喝醉后的樣子,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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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著了啊。”
這次,睡得比之前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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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緩緩停在宿舍門口,P先生拉下手剎,側過頭打量副駕駛上的上司。
她已經睡熟了,眼睛緊緊閉在一起,雙手也揣在胸前,膝蓋縮着,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縮成小小的一團。
看來,是醉得不輕了。
睡得這樣快,連支撐到回宿舍的精力都沒有。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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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都,差點主動吻他了。
顯然醉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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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看着她熟睡的側臉,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屈起,在方向盤上輕輕叩了一下,如同叩響緊閉老朽的木門。
又輕,又小,又謹慎,但透着忍不住的小衝動。
……的確有些忍不住啊。哪怕是他。
畢竟,這可是第一次,他試着引誘上司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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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P先生剛剛是故意的。
故意嘴唇發顫,故意側過光線,讓她瞥見那一點點從平靜外殼下流露出的破碎感。
他的上司鍾愛破碎感,P先生很清楚,就像他清楚,自己每一次側頭對她露出被咬腫的耳洞、後頸的抓痕……都能引誘到她的下一次邀請。
所以,偶爾,把自己無懈可擊的包裝稍稍撕開一點,給她欣賞殘缺的、脆弱的部分……能夠更強烈地吸引她。
所以,P先生也一直清楚。
該如何勾引她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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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那是勾引。
P先生知道剛才是個很適合的氛圍。
他的上司正因為目睹了過去的某個場景開始動搖,過量的蘋果白蘭地令她的腦子也不太清醒,儘管她表現得很清醒——
但清醒的上司才不會把約炮要求嘟嘟噥噥地咽回去,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就彷彿他的眼睛深處藏着什麼比荒唐夜晚更刺激的東西。
被捧住臉,貼上她柔軟整齊的劉海,對上她黑漆漆又呆愣愣的眼睛時,他就忍不住開始構想了。
構想在這個無比合適的氛圍,引誘她吻她的方法。
當然,他從來是構想。構想並不違法。
大多數構想最終都會被深深埋入他腦中,歸類進某天迎來恰當時機才能執行的“備選方案”里。
因為P先生知道M小姐討厭吻。
她每次看愛情電影時都會在碰見接吻情節時喝倒彩,吃飯時遇到街上的情侶會“噗噗”吐舌頭,如果有網紅餐廳搞出了“接吻一分鐘”的營銷活動,她會拽着他和店門口的服務員理論五分鐘……“什麼,憑什麼我不能有免費雪糕,反正你們人類這麼看重吻,不如給接吻魚也發放免費雪糕,否則這個活動就太傻了”……
P先生每次都無法阻止她,畢竟她不想砍了那個無辜服務員,只是想和人家吵架。
其實他並不能干涉M小姐的行為,有時候她願意聽他的建議放棄發瘋,只是因為她自己也失去了興趣。
而如果她的興趣在免費雪糕與吵架上,他便不能阻止她。
除非他代替那個可憐的服務員和她拌嘴,並自覺掏錢包給她買三顆球的花生草莓巧克力雪糕,從而把M小姐的注意力與興趣轉移到他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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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P先生很樂意這麼做。
這也是為什麼幾乎每個和M小姐對話的服務員最終都會滿懷感激地看着他,每個即將被M小姐迫害的同事都會把他看作天使。
沒誰樂意成為這個恐怖瘋子的興趣、收到她的注意力——但P先生永遠是樂意的。
不過。
正因為M本身並不喜歡鮮血,並不嗜殺,他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拯救”那些慘案吧。
M想要的一定會達成,她可有可無的、不怎麼在乎的,才是他能出力阻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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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她和他共同遵守着那個“不能接吻”的古怪規定,也並非是因為他的強硬拒絕。
是她也不想。
她不願意的,沒誰能逼迫她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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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這些愚蠢的人類……如果變成接吻魚就好了,有免費的雪糕……”
“是啊。變成接吻魚就好了。”
“……你瞎跟着我感嘆什麼小P,你變成魚了上司的雪糕誰來買!魚可沒辦法陪上司逛街請上司吃飯!現在快掏錢包!”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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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這個獨一無二、瘋癲大膽、無法用常理衡量的存在。
他與她之間,非常複雜。
他所要的東西,也並非一個吻、一個強勢的壁咚、一次毫不猶豫的直白進攻能得到的東西——
他的主動,沒有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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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了解他的上司,那個又壞又可愛又任性的女人,他清楚,只要他主動吻她一次,含着糖果或奶油。
她便會嘗到接吻的甜頭,喜歡上這個行為,從此開始纏着他索要無數個親吻。
只要是舒服的,她都會喜歡。
……但,那並非是他想要的東西。
即使他有自信做到每一次與她接吻都提前打理好自己,含着糖果或奶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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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P先生不想讓自己的壞上司嘗到甜頭。
他不希望把“吻”也妥協般划進成年人的夜晚交易里,他希望上司能認識到,吻不僅僅是快感、舒服,糖果與奶油。
他希望她被蠱惑着嘗到他的痛苦、淚水或脆弱。
他希望她產生憐惜,懷抱愧疚。
……當然,唔,要P先生自己衡量,也不太懂得痛苦、淚水或脆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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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是在聽到她那句殘忍的玩笑話后立刻就能拋之腦後,特意挑選角度,特意挑選光線,用特殊的頻率顫動自己的唇,勾引她一個吻的傢伙。
他沒被傷到,一點都沒有。
非要說的話,聽到那句話,只有“上司這句過分了,這個契機,我可以索要一個吻作為生日補償”的興奮吧?
他其實真的不太明白淚水與脆弱是什麼,他只知道這兩種東西是很方便引誘上司的武器,只是前者使用出來的效果他不清楚,後者會勾引她從後背摟住他,咬着他的耳朵邀請下一夜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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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P先生不太會假哭,他對着鏡子練習了快五十年了,他依舊沒練習出駕輕就熟的假哭。
所以,在能掌握這個武器之前,他還是使用“脆弱感”作為常用武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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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算計上司是壞事嗎?
這樣勾引上司是無恥嗎?
P先生不覺得。
他花了五十年的時間了解自己的上司,他注視她的時間甚至遠超大多數活人中恩愛的夫妻、情侶。
所以他了解她。
深入骨髓。
她不值得單方面的真摯無比的付出,她就值得滿懷惡意層層算計的無恥勾引。
她從來不喜歡好孩子。好孩子是她絕對會厭煩的類型。
……當然,P先生亦不覺得,自己和上司的關係,如今有了多少實質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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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是單純的上下級關係。
雖然那種把自己當成什麼按摩道具的輕率發言,換個人聽,都要當場落淚分手了……但,說真的,他是下屬,偶爾聽上司兩句過分的壞話,再尋常不過。
他接受命令,他完成她的要求,他照顧她,了解她……無疑是上下級的關係,是不平等的單方向輸出。
他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任何的特殊關係。他甚至能微笑着對任何一個同事坦白自己“單身中,期待女朋友”。
——當然,P先生不打算通過這方法惹怒上司,他要的不是這些。
不是輕率、衝動、嫉妒上頭就發酵的佔有欲,也不是什麼領地被觸犯后本能產生的憤怒。
他逐年累月,層層密佈的網裏……不可能只求……簡簡單單的……“在乎”。
不。
她在乎他?
的確如此。他不會妄自菲薄。她的確非常、非常在乎。
……但這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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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傾身過去,解開了M小姐身上的安全帶。
“到宿舍了。您醒醒。”
“唔……困……”
“醒醒。我帶您去洗個澡,然後換睡衣,再去卧室睡……您先起來……”
“困……不起……”
“請別鬧了。”
昏睡中的M小姐“啪”一下打開他的手臂。
“就鬧。小P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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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果然。
醉后的M小姐,不發瘋,不吵鬧,不反常……只是,變得嗜睡了而已。
睡得很沉很沉,縮得很小很小,就彷彿牆角陰影下某種會呼吸的小野花。
當然。這樣的她也絕不無害。
P先生親眼見過她在夜店昏睡時隨手摺斷了一個想給她酒杯里下藥的傢伙的手臂——野獸睡着后也依舊是野獸——
但,如今,喝醉后的M小姐只是一味地往他的手臂里倒,彷彿要通過向下縮的方式逃離安全帶的束縛似的。
“小P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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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把安全帶撥到一邊,抱住了她,然後打開車門。
“……對不起……”
“嗯。請別在意。”
M小姐:你這麼說就更在意了。……是快哭了嗎,語氣聽上去好難過啊,各種意義上的更在意了!
……啊……頭痛……今晚為什麼喝了這麼多……剛剛莫名其妙的情緒也是……雖然是下屬是小P,但,也不能說啊,那麼過分的話……頭痛……本來是清清楚楚的交易,那句話一出就顯得她是辜負了感情的渣男……唔……
“對不起……”
“請別在意了。”
P先生理了理她又開始亂拱的頭髮:“您別亂動。我抱您進宿舍,待會兒要開鎖……”
M小姐嘟噥道:“想跟小P做……”
“不行。不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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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連做|愛請求都被果斷拒絕了。連“請別”都沒有。
……下屬的心剛剛被她那句話敲碎了吧?“咔吧”敲碎了嗎?!
M小姐不再嘟噥,M小姐發出一串“嗚嗚呃呃”的象聲詞,很像是醉鬼要嘔吐。
她的確喝醉了,清醒的她絕對會在腦子開始擔憂“下屬的心”這種東西時果斷關閉思考能力的。
P先生一邊開鎖一邊揉了揉她的腦袋,“嗚嗚呃呃”的聲響放大了些,大概是醉醺醺的上司進一步失去了理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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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不是這樣無害的。
五十年前,在夜店裏,喝醉的她翹着腿歪在卡座上睡着,也能迅速出手摺斷接近她的人的手臂,保留着超高的警惕心與攻擊性。
五十年後……
她變成這樣,在我的懷裏,思考除了成年人交易還有沒有能哄好我的手段,掛在我脖子上的胳膊比麵條還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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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他花費了五十年。
不,在失去記憶前,花費了不止五十年吧。
您終於……到了合適的時機……可以被……
被勾引着進入,下一步的關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