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apter 49
-1-
兩日後,系統世界內。
WI70區。
【龍舌蘭天堂】酒吧。
圓圓的機械人酒保獨自擦洗着圓圓的玻璃杯,頭頂上的信號燈沉穩地閃爍着。
-2-
這是一家M小姐絕對不會進去找樂子的酒吧。
因為酒吧內所有的員工都是機械人,酒吧內只有能夠坐着喝酒的木質長吧枱、根本沒有蹦迪的舞台,而且這家酒吧的燈光一點都不閃耀,上個世紀的復古風橙色燈光下,背景音樂卻是電子遊戲《勇者斗惡龍》的BGM。
……誰啊,誰去酒吧找樂子,要欣賞古早電子遊戲的BGM。
沒有人,沒有熱舞,昏黃的燈光下是機械人員工們特有的性冷淡信號燈,如果說是高端清吧定位,又放着《勇者斗惡龍》的BGM,供應拉麵、大阪燒和咖喱飯。
-3-
用M小姐的話形容,“精神病才會去這種酒吧。”
……這可是能被精神病認證為精神病的酒吧啊,可太獨特了。
她的這句評價被刊登在運營部發行的雜誌后,還有不少員工聞風而來,想試試“那個M都覺得精神病的精神病酒吧”——
結果,基本都折戟沉沙,倒在了店外。
因為,龍舌蘭天堂酒吧,還有三個規定,用超大的字號在金屬板上銘刻着,釘在店門外。
-4-
[不準抽煙。
不準交|配。
不準發酒瘋。
——否則會立刻啟動強制清潔模式,*笑臉*全體員工祝客人生活愉快。]
-5-
客人:還能怎麼愉快。看到這種恐怖的規定與意味不明的“強制清潔模式”,還能怎麼愉快!
-6-
說到底為什麼機械人要開酒吧啊!一幫靠着能量數據過日子,連人形都不願意捏的圓滾滾機械人幹嘛要開酒吧!
這種極端性冷淡酒吧肯定會倒閉的!肯定會的!
——不過,至今,這家酒吧也沒有倒閉。
要問為什麼……雖然規定很奇怪,沒有什麼員工願意來……
-7-
“一杯龍舌蘭日出,一碗牛肉拉麵。”
有人這麼說,在木質吧枱上坐下:“還有,我能看看菜單嗎?聽說老闆又做了創新菜譜,真厲害啊。”
……但,固定光顧這裏的忠實老客,總是有那麼幾位的。
“新菜單在這邊寫着嗎……唔……海藻炒蛋,芥末醬烤雞腿肉……這個‘地獄激辣章魚芭菲’聽上去似乎很好吃。再給我來一份這個激辣芭菲,謝謝。”
雖然這家酒吧的忠實老客很奇怪。
品味與口味,各方面都很奇怪。
-8-
接到點單,機械人酒保慢吞吞地放下擦洗的杯子,在吧枱后忙碌了一陣,然後端上了一杯橙色飲料。
因為點單的是本店最常駐的熟客,它不僅端上飲料,它的電子顯示屏上還顯示出了一份顏表情。
^-^:“您的龍舌蘭日出。”
客人默默低頭。
橙色飲料里,橙色的果肉在輕輕晃動。
只有橙色在晃動。
“……這是橙汁吧?”
^-^:“您的龍舌蘭日出。”
“這是純正的橙汁吧?裏面的是果肉吧?不僅沒有五顏六色的糖漿也看不出龍舌蘭的痕迹啊?”
^-^:“您的龍舌蘭日出。機械人是不會騙人的。”
“啊,不是。我剛剛看見你在吧枱里用鑷子手夾開美O源橙汁瓶子了。而且你只打開了那個瓶子。那個標着美O源的大瓶子。標着龍舌蘭的瓶子你根本碰都沒碰吧。”
^-^:“您的龍舌蘭日出。為您特製的龍舌蘭日出。因為您工齡未滿180年,是未成年員工,不可以喝酒,果汁是最優選擇。”
“……”
-9-
P先生深深、深深地注視着眼前的純正橙汁。
——其他同事也就算了,為什麼連機械人都默認他不能喝酒。
而且工齡180年究竟是個怎樣的標準?難道要四捨五入換成人類的十八歲嗎?那四捨五入一下,我現在可才4.9歲,完全不需要工作只需要準備上幼兒園啊?
“明天就是我的五十周年祭,”他看着橙汁說,“原本收到了你們的祝福短訊,和新出的菜單我才會來……本以為你們店有準備禮物呢。”
結果,連酒都喝不了。
機械人酒保的信號燈閃了閃。
“有的。五十周年祭快樂。”
說罷,它的鑷子手輕輕地舉起,夾着一枚兒童小彩旗,輕輕地插在了P先生面前的橙汁上。
-10-
P先生:是五十周年祭,不是五歲生日啊。
-11-
“哈哈哈,真慘啊,你還是老樣子……”
第二位走進酒吧的熟客在他身邊的位置坐下,輕車熟路地拉過他眼前的橙汁:“太可憐了,P。不僅維修部的笨蛋,連機械人都要給你塞果汁喝。”
“喂,老闆,一杯龍舌蘭日出,一杯【天堂】。龍舌蘭日出端給他——是我下單的,所以多摻點酒精啊。”
P先生側過臉。
不請自來的第二位熟客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久不見,P。五十周年祭快樂啊?”
-12-
“你好,傳奇帥哥。也沒有很久不見。上次見面是那次總部會議吧?”
P先生若有所思:“你最近是不是在系統世界逗留太久了?”
——之前便說過,P先生的這位採購部的辦事仔細的靠譜朋友。
P先生曾通過他的渠道借過制服,而且因為某個事件,也因為他經常把自己的ID改成奇奇怪怪的數字,P先生一直把這位朋友記憶成“傳奇帥哥”。
……有點像網名,記不住名字也似乎有點故意。
但P先生和傳奇帥哥幾乎是同一批入職的新人,資歷都差不多,性格也都還……好……
所以,互相很能相處得來,關係真的挺不錯。
——他們倆能不約而同地成為【龍舌蘭天堂】酒吧唯二的常客,便能體現這一點了。
-13-
某方面,品味相同。
-14-
……啊,不過,因為採購部的工作任務常年外派,P先生和這位朋友,通常是線上聯繫,久而久之更習慣用網名稱呼。
“傳奇帥哥”比數字好記多了。
絕對不是故意的。
天使怎麼可能記不住摯友的名字呢。
-15-
“哦,對了,我的【886】ID現在改成【吳】。你可以叫我吳先生。”
“好的,傳奇帥哥。”
“……你故意的嗎?”
“沒有,傳奇帥哥。”
“……算了,我跟你,也沒必要這麼糾結稱呼。”
“好的,傳奇帥哥。這次怎麼在系統世界留這麼久?”
886——吳先生——不,從此以後,為了方便,就一直用傳奇帥哥稱呼他吧,好記——
傳奇帥哥聳了聳肩膀:“你知道的,自從我們採購部的前部長叛變消失,我就在競爭部長的位子……採購部賺的能量多,所以,對部長位子的競爭格外激烈啊。”
這樣。
P先生說:“其實恐怖維修部的能量賺得也很多。”
傳奇帥哥:“誰不知道,你這個收入排行榜榜一……喂,你具體收入究竟多少來着?”
-16-
P先生笑了笑:“哪怕是朋友,打探這個問題也不太方便啊,傳奇帥哥。”
“……哈哈,為什麼?有什麼需要隱瞞的渠道嗎?透露一下吧,我跟你,誰跟誰……”
“不,其實也不需要隱瞞。”P先生接過機械人重新端來的龍舌蘭日出,低頭呷了一口,“我只是沒仔細算過。你問我我也不清楚。而且要算清楚很麻煩,這是下班時間門,我不想處理麻煩的事。”
“……”
“再說了,如果算清楚自己的收入與開銷,就會忍不住精打細算、辛勤存款。”
P先生想到什麼,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我從不存款。你知道嗎,前段時間門我聽說了一個血淋淋的教訓。辛勤存款的人很容易被妻子盼着早死,然後直接繼承遺產的。”
辛勤存款、結果早死、最終被直接繼承遺產的傳奇帥哥:“……”
“是嗎,你聽說的是哪個教訓。”
“哈哈哈哈,記不清了,或許是某本《不要結婚》的書里記錄的吧。”
“……”
-17-
不,你明顯是從W那裏聽說了吧。
把我當成了一個成功案例炫耀嗎,那女人。
說是終身不嫁的超義氣合作夥伴,結果背地裏對着別人炫耀繼承我遺產的快樂嗎?!
……不,雖然她也完全沒遮掩過……他還沒咽氣時就當著他的面啃醬排骨,還在他迴光返照時跑到外面放炮來着……
那女人。
-18-
想到這裏,傳奇帥哥抓過機械人端上的招牌雞尾酒【天堂】,一口悶下。
P先生看着他的眼神隱隱變了一下,彷彿在這一刻,相當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但,這裏的燈光如此昏黃,這裏的氛圍如此模糊,他波瀾不驚的淺藍眼睛,哪怕貼到即將接吻的距離,也很難看出變動的東西。
他身邊一口悶酒的傳奇帥哥便什麼也沒察覺。
任由P先生變動的眼神,靜靜地沉澱下去。
-19-
“要小心。”
一如既往的,他只聽見P先生用平靜的口吻說,“【天堂】里混了太多不同種類的烈酒。你喝得太急了。”
酒液滾熱地劃過嗓子,又暢快地在胃裏傳遞出燒灼感。
傳奇帥哥不禁嘶啞地笑道:“沒事沒事,你以為我是你嗎?常年被同事塞果汁的可憐孩子……肯定沒什麼直接品嘗烈酒的機會吧?這可不是該兌在果汁里、放在漂亮玻璃杯里的東西,就該一口一口直接悶……哈哈哈,這東西啊,喝得越多,越快活……”
P先生想了想。
“倒也是。我的確從未這樣品嘗過烈酒。”
-20-
畢竟他對真正的酒精沒興趣,只是喜歡五光十色、花樣繁多、可以不停排列組合的雞尾酒,品嘗它們就像品嘗便利店不斷出新的奇怪零食。
好比有着奶油泡泡的黃油啤酒,與橙紅相間門的龍舌蘭日出。
而且,烈酒……
喝得多了,會有酒味吧。
酒味濃厚的男人,會很臭。
M小姐嗅覺很敏銳,他不希望酒的臭味熏走他身上她喜歡聞的洗浴香波。
-21-
“怎麼樣?要嘗試一下嗎?一口悶下去,會很爽的,嘿嘿……”
思索間門,傳奇帥哥已經悶了第二杯下去——熟客點【天堂】的特殊待遇就是無縫續杯,沉穩機械人在吧枱后已經變成了無情倒酒的瘋狂機械人——
P先生默默地看着他悶完第二杯,第三杯。
“我就不試了。上司今天在外面逛街,說要給我挑生日祭禮物。”
傳奇帥哥:“……”
“吃完牛肉拉麵我就回宿捨去了,我不希望一身酒味地接過她的禮物。”
傳奇帥哥:“……”
P先生的話越來越多,背景板散發出的皮卡皮卡光芒也越來越閃:“順便一提,我猜那份禮物就是我的新耳環。我昨天收拾茶几時,瞥見她專門裁下了雜誌上的某一頁,那頁雜誌上除了一套格外爛俗的桃色內衣,只有一對耳環……是黑色的小幽靈耳環,脖子上還有粉色愛心,非常可愛……”
傳奇帥哥:“……”
-22-
傳奇帥哥“咚”地一聲把酒杯放在吧枱上。
太過分了。
……雖然他原本來這裏和他見面也抱着“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試探一下這傢伙”的不純目的,但,這也太過分了!
好歹是朋友!怎麼能這樣!
-23-
“我說你啊,戴着女上司贈送的黑粉色系耳環,一點都沒有羞恥感嗎?”他“呵呵”一笑,露出寫滿“指指點點”的嘴臉,“你可是個大男人。大男人耳飾一大堆就算了,竟然還佩戴黑粉色小幽靈。”
“有什麼關係?這是上司送的啊。上司親手送給我。你有被誰贈送過禮物嗎?”
“……”
“啊,抱歉,忘了你的那個上司已經叛變消失了。”
P先生陽光燦爛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那,類比一下,你有被妻子親手送過禮物嗎?”
“……”
“啊,抱歉,忘了你現在沒有妻子了。雖然我也沒有……哈哈,忘了吧,好蠢的類比啊。”
“……”
-24-
他故意的吧。
……雖然他不可能知道我這邊的種種過去隱情,但怎麼聽怎麼像是故意的啊!
為什麼能用這麼無邪的表情說出這麼陰間門的話!
是天使就能無意中打出這麼恐怖的連環暴擊嗎?太過分了!!
-25-
傳奇帥哥一口悶下第五杯【天堂】,烈酒或憤怒幾乎把他燒得喘不上氣。
但,到底,作為一個無比精明的商人,他還是控制住面部表情,露出了一個傻乎乎的醉臉。
“喂……來陪我喝點酒吧……P……你真過分……好不容易和朋友聚一聚,真過分啊……”
說什麼呢。
P先生拿出筷筒里的筷子,接過機械人服務員端上的面碗。
“我今天只是來吃牛肉麵的。而你也不像是來打發時間門輕鬆喝酒,一碟小菜都沒點,已經悶了五杯啊。”
-26-
“是苦酒嗎?”
-27-
傳奇帥哥慢慢把頭埋進兩隻胳膊里,似乎已經醉得頭都抬不起來了。
“啊……P……我們去別的酒吧吧……這裏只有機械人和你……我們去別的熱鬧的好酒吧,一起約漂亮的陌生美女玩……”
“抱歉。你忘了嗎,我在異性眼裏是沒有性別的,而且吃完面就要回去等禮物。”
“……別害羞嘛……好不容易在系統世界裏和你聚聚,我請客……啊,就去那個,那家美女超多的酒吧,旁邊就是U開的情趣酒店……五十周年祭就應該在床上逍遙度過啊!我自己五十周年祭可是接連換了七家酒店——這可是亡靈的周年祭傳統!”
哪裏的放蕩周年祭傳統啊。
仗着死掉之後不會染病腎臟也不會出問題的奇葩傳統嗎?
-28-
P先生不換氣地喝完了一整杯的龍舌蘭日出。
“抱歉。我還是個見識短淺的未成年員工,不能參與這樣的傳統。”
“……P啊……陪我玩……我們一起……玩……美女……”
“你的苦酒喝太多了。亂七八糟的言論也越來越多了。”
喝完有趣的雞尾酒後,P先生平靜地往自己的拉面上擠番茄醬,然後慢悠悠地攪拌在一起:“雖然我不會幹涉朋友的私生活,但,自甘墮落與苦酒,可不能解除你失戀的感覺。”
傳奇帥哥:“……”
什麼鬼話。
傳奇帥哥:“自甘墮落是說女人的吧。我只是下班后,一夜一夜地和漂亮美女玩耍,過着逍遙的假期啊。”
P先生:“男人一夜一夜地在外面胡亂鬼混也叫自甘墮落,因為陌生美女和酒精都不是能真正治癒你的東西。比起這些無聊的東西,還不如滑雪登山玩蹦極……你這樣下去會得病的,生理不會,心理也會。”
傳奇帥哥:“……不,我已經是亡靈了,怎麼鬼混都不會得病的。”
P先生:“都說了,心理會得病。而且你難道是古代封建社會的亡靈嗎,有時候思想竟然這麼老土。”
哪裏逍遙自在了,和無趣的東西混在一起。
-29-
他·就·是·啊。
……如果不是為了當永生會雙面間門諜,如果不是覺得有點不對勁,特意來試探你……
他一定要吼出來。
在這傢伙丁零噹啷串了一堆的耳朵邊,超大聲,吼出來。
……這個連“即將佩戴黑粉色耳環”都開開心心反覆炫耀的傢伙!放在我那個時代,你是要被當成妖怪燒死的知道嗎!
-30-
傳奇帥哥悶悶地從胳膊里重新抬起頭,又重新悶下第七杯【天堂】。
“對不起啊。酒後一時失言。思想很老土。行行好你放過我吧。”
“沒什麼放不放過的,你誤會了。我對亡靈式的私生活態度其實也沒有任何意見。”
P先生溫和地說:“似乎每個亡靈都喜歡在工作之餘用這種方式排解壓力,大家似乎都一夜一夜地在外鬼混着,尋找着各式各樣的一夜情,用甜言蜜語欺騙對方,使用完就當作一次性垃圾……我認為這很正常,因為亡靈的世界就是這樣,不能用現實人類的標準判斷。當然,這不妨礙我希望你們這類亡靈遭到報復。遭到能永生銘記的報復。”
傳奇帥哥:剛才好像有不太符合天使設定的話冒出來了。被這個人用溫和天使的語氣自然講出來了吧。
“不過,我們姑且是朋友。”
P先生攔下了他即將舉起喝乾的第十杯【天堂】。
-31-
“失戀的話,朋友應該會勸你,不要糟蹋自己,少喝點苦酒。”
“……”
P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藍眼睛非常柔和:“雖然喝不了酒,我這個朋友,會陪你聊天的。”
-32-
……真是,無懈可擊的天使。
名不虛傳。
看來,不爆出一點自己這邊的真東西,就試探不出他的破綻了。
-33-
“喂。我問你。”
他半醉半清醒地握過P先生的胳膊,彷彿溺水之人向下拉扯來救援者的手臂。
“你,被妻子拋棄過嗎?”
-34-
P先生看着他,沒有恍惚,沒有憐憫,神情有着天使特有的治癒感,彷彿能安心在他面前吐露出全部秘密。
——哪怕是遭遇這個問題的這一刻,也同樣。
“沒有。”
他說,微微笑起來:“作為員工,我的記憶中,完全沒有。”
-35-
而且,就算生前,可能,擁有過一段婚姻……
-36-
“不會的。我應該不是,被‘妻子’丟在原地后,就望着她背影無助流淚的類型。”
既然能重新找上她……
哪裏來的“被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