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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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會內部】
結果,會議根本就沒開成。
陸陸續續來了幾個奇形怪狀的傢伙,發現會長沒到場后,又陸陸續續地散了。
留下的幾個就知道聚在一起吹牛拉關係,以886先生為首的幾隻亡靈甚至把會長的椅子搬過來,以“一百個活人的舌頭”為賭注,玩起了撲克遊戲。
期間他們還試圖拉W小姐入伙,奈何她不是什麼能追趕新潮流的亡靈,只是個半復活狀態的老人家。
畢竟她死的那個年代,連麻將都沒發明。
“什麼什麼啊,都這個年頭了,”某個頭上扎着縫紉針的小女孩亡靈拿着撲克牌“呸”了一聲,“還有這種古板大媽。呸。身為亡靈連搓麻都不會。怎麼好意思做亡靈。”
W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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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組織真的不要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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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雖然我是不會,但我活着的時候,學各種各樣的博戲可是很快的。
只要摸透了規則,往牌桌上一坐,就沒哪個人能贏過姐姐我好吧。
別小看曾經名滿帝都的大才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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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打牌的打牌,早退的早退,沒一會兒,就散得差不多了。
永生會。
說是重要會議卻這麼隨便,說是高層,也似乎沒一個正經。
不,與其說是“組織”,不如說是,打着“永生”旗號聚在一起,各懷鬼胎的一堆魑魅魍魎……
呵。
就這樣,還妄圖【殺死報喪女妖】?
W小姐收斂了眼中的冷意,重新調整出足夠婉約的笑。
與那條可惡的惡犬不同,她表現出溫柔無害的姿態,可不是為了引誘別人。
曾活過的那段時間裏,溫婉的姿態就是她的盔甲,她的武器。
——畢竟,與可愛的妹妹不同,她既沒有一拳擊碎牆壁的能力,也無法從自己的影子裏拔出巨大的鐮刀。
她只是個普通人類,辛苦過,掙扎過,也快樂活過,最終圓滿死去的普通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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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讓妹妹知道了這個組織強行把她從長眠中拽醒,又謀划著把她徹底變成徘徊世間的亡靈,肯定會氣瘋吧。
記憶里模糊的畫面閃過大腦,W小姐的手指微微顫了顫。
要加緊速度,在妹妹察覺之前解決這裏才行。
於是,W小姐便獨自坐在會議室的最角落,悄悄在心裏記下了陸續到來又陸續離開的那幾個傢伙。
她準備今晚就再去聯絡那傢伙,互相再對對情報,看能不能找到他熟知的世界boss。
雖然很煩那條覬覦寶貝妹妹的惡犬,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很好用。
“看來,會長是不會來了。”
突然,會議桌的另一端,白袍人站起身。
他幾乎留到了最後,之前一直靜靜坐着保持沉默,現在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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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途試圖溜達過去,試圖加入那幫不正經的傢伙的牌局,因為不會打被眾亡靈排擠,又嘀咕出類似“我哥玩撲克能薄紗你們”等話后,徹底失去了耐心。
……嗯。
各種意義的玩不起。
而且她坐在最遙遠的距離都能聽見他滿嘴“哥哥哥哥”的表明身份,什麼腦殘兄控。
沒斷奶嗎,這個年紀還把“哥哥”掛在嘴上,不像她,她只會強調可愛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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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斤八兩的W小姐再次向白袍人投去鄙夷的視線。
準備離開的後者將自己的座椅推回原位,理了理白袍,行動間,似乎與這邊悄悄觀察的W小姐對上了視線。
“看什麼看。”
白袍人冷冷地說,“需要我把你的眼球挖出來嗎。”
W小姐:“……”
W小姐運用了自己在追求者中穿梭多年練就的定力,維持了臉上的溫婉笑容。
她知道如何運用自己的笑臉武器——尤其是針對自己極度討厭的垃圾男人,她的笑臉,就是能最大限度噁心對方的武器。
唯一一個特例是P先生,她沖他笑他也能回以微笑,兩張笑臉互相對峙良久,最終彼此都認識到這樣下去過一千年也是僵局,便同時選擇轉移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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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白袍人明顯是沒有那個笑容對對碰的功力的。
面對W小姐溫柔婉約的笑臉,他皺緊雙眉,果然被噁心到了。
那一瞬間,那雙藍眼睛裏流露出的厭惡,幾乎變成一顆無形的尖銳錐子,穿越半個會議室,直直戳破她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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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小姐:……啊。
被包含着這麼強烈的憎恨情緒的眼神死死瞪住,她這才意識到什麼,有點詫異。
不一樣。
他的眼睛……他的行為……跟那傢伙比……好像都過於,簡單了。
同樣的眼睛顏色。
應該,是同一片淺海才對。
但那惡犬的眼神,傳遞的情緒,是她摸不準的。
——哪怕是日常在各式追求者中遊走,哪怕能飛快熟悉某個新發明的博戲,W小姐也摸不透P先生眼神里的東西。
比賭局更危險,比紙牌更虛假。
彷彿掩藏着無比精密的算計……
又彷彿什麼都沒有,只是漁夫向清澈的淺海,灑出一張空蕩蕩的網,不懷任何捕撈成功的期待。
……W小姐摸不透。
她只能憑藉對妹妹本能的愛護,下意識地升起警惕,與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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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點,恰恰令M小姐着迷。
W小姐越覺得危險越想抱走妹妹護緊,M小姐就越好奇越興奮,巴不得衝進那傢伙懷裏探個究竟。
……啊,她的笨蛋妹妹。
被壞東西勾引還不自知,天知道,如果真衝進了那條惡犬設下的陷阱,你會遭遇什麼東西。
姐姐甚至摸不透,這條惡犬是依舊依戀你,還是懷揣着濃郁的仇恨,想報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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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的危險,遠不止於流血、廝殺、明面上的傷痕啊。
那或許是你從未體驗、從未觸碰、一無所知的……情感……心……
懵懂的心一旦落入陷阱,鐮刀砍多少次,都救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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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
P先生是W小姐見過最危險的男人,而且她敢肯定,這男人是自己的笨蛋妹妹搞不定的。
但這個白袍人……咦……
好簡單。
好直白。
她竟然幾眼就……差不多摸准了他的情緒與行為……咦?這麼簡單?
W小姐詫異地眨了眨眼,注視他的眼神愈發專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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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討論這兩個傢伙的所作所為——致力於拯救活人保護亡靈的維修部在職員工無疑是正義善良的,這個在惡貫滿盈、拿活人舌頭做賭注的幕後組織做高層的白袍人肯定無恥邪惡——但,如果,單純從他們的眼睛辨析——
比起P先生,這個白袍小鬼,更符合“天使”的定義呢。
直白,純粹,她一眼就看到底了。
甚至有種“原本淺藍色就該這麼簡單,P的眼睛好虛假好不真實”的錯覺。
……嗯?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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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人受不了了。
W小姐的打量讓他如坐針氈。
果然,頂着這張臉的女人,不管做出什麼表情,都是渣滓。
搶走哥哥的……又棄如敝履的……渣滓。
但,最終,白袍人還是壓下了濃重的反胃感。
他要準備下個世界和哥哥的見面,還要計劃為他的五十年祭送上賀禮,沒時間在這裏和渣滓耗。
不發一言,他拉上兜帽,再次遮掩住自己那辨識度極高的金髮。
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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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他的模樣……”
W小姐望着他離開的背影,腦子中突然閃過什麼——難道,那頭惡犬,就連展露給她們看的眼睛都不是真實的眼睛——並非真實的淺藍色,而是——
“是啊,真奇怪。”
她身旁的座椅突然被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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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不知道,你現在,喜歡那個金髮碧眼的類型。”
W小姐:嘖。
她扭過頭去,886先生坐在她身邊,正眯着眼睛托着腮瞧她。
“你以前不是黑髮黑眼激推人嗎?唔……為此還專門把一個求愛的異邦人趕出門了,說他的金髮閃到了你眼睛。”
他又湊近了點,摸摸下巴:“不應該啊……你的黑髮黑眼審美可是很堅定的……唔,難道是,你看到白袍時,聯想到了另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
886先生吹了聲口哨。
“你被會長復活后一直半囚禁在這裏,竟然還想辦法聯繫了恐怖維修部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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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啊,夫人。真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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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有今天,她嫁人時,就該選金店隔壁那家銀樓的老闆。
那時候是經過一番精挑細選,特意選了個病弱的,不健壯的,一看就縱情酒色快死了還要浪的類型。
……銀樓老闆可能是強壯了點,可能是不太容易早死,但跟眼前這個比起來……
銀樓老闆憨啊。
沒什麼腦子,好算計。
這個短短几年就名聲鵲起,賺了一堆大金條的傢伙……是頂尖的聰明。
不好糊弄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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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厭煩我過於聰明、不好糊弄嗎?”886先生嘆息一聲,“我要不是稍微有點腦子,也沒辦法給夫人賺來能花一輩子的金條啊。”
“這點事你還要念多久。”
W小姐多多少少垮了臉,壽終正寢圓滿合眼后還要應付前夫真挺糟心的:“說的好像我欺騙了你感情。實際上你我做夫妻前,清清楚楚說過……”
“啊,我明白。做生意罷了,我們倆是做了一筆很成功的交易,我的確沒什麼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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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6先生看着她,依舊是溫婉賢淑的姿態,美麗奪目的外表。
當年,那位名滿帝都,裙裾華美,頭戴白山茶的花魁。
髮髻上的花枝步搖一步一晃,晃走了多少人的目光。
只要見過她一面,就會變成她的追求者;見過她第二面,就會落陷了整顆心。
那個世界,那個時代,幾乎所有的男人都聽過她的名字,渴望過她的身影。
……但,可惜也不可惜,當他認識她的時候,這女人已經不再待在帝都里,也不再是絕世的花魁。
依舊有着很多的追求者,依舊擁有美麗動人的儀態,但她只是甘於寄居在一位老古董商的小院子裏,早九晚六地提着樸素的青裙子,去茶館裏拉二胡。
有許多男人指着茶館裏那個拉二胡的女人對他唏噓,說,你知道嗎,那曾經可是位名滿帝都的花魁,現在就只素麵朝天的在賣茶的王大爺旁邊拉二胡,中午還當著大家的面在旁邊的餃子館連炫三兩韭菜煎餃,就蒜。
太可惜了,哎呀,好可惜。
好好一個花魁,現在吃韭菜還就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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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886先生根本沒看到那些膚淺男人看到的東西。
美貌?才藝?或者美女吃蒜的崩潰感?
……不。
他只看到了商機。
一個曾名滿帝都,傳言裏能和王公貴族平起平坐的絕世美女,竟然完完整整地從那個時代、那座城、那片煙花之地退了出來。
不含傷痛,不染塵埃。
依舊眼神明亮,姿態美麗,輕輕鬆鬆地吃餃子拉二胡,快樂又平靜地過着自己的日子,在高質量的追求者中挑選着要嫁的對象,對婚姻、親情與兒女都抱着燦爛無垢的渴望。
她沒沾上那座城裏的任何陰影。
——那麼,這女人,是有怎樣恐怖的手腕,又有着怎樣縝密的心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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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6先生是個再聰明不過的生意人,他知道,理應沒有人能從那座城裏全身而退。
沒有人。
別說把他放在一個花魁的位置,就是放在一個走卒、一個小販的位置……也不可能,絕不可能從那座城裏,完完整整地回來。
所以,這女人……一定是個前所未有、絕頂聰明的弄權者。
他只是個小小的金店老闆,出身平凡,但他拚命想要擠入那座曾經繁華的城,他想結識那些王公貴族,所以……
所以886先生去求娶她。
沒有追求,沒有吹噓自己的心意,只是一車車地送大金條,然後,把自己的交易請求細細寫在金錠最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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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嫁給了他。
不出於愛,不出於憐惜,只是一個要錢,一個要權而已。
很簡單的交易,白紙黑字,簡單極了。
婚後,雙方也很滿意。
有這麼一個身份的女人做夫人,他的渠道越來越多,生意也越做越大,擠入了權貴的圈子,邁入了夢寐以求的階級,而且他夫人還壓根不管他回不回家是否花天酒地,日子過得比婚前還自由瀟洒;
有這樣一個有錢還不多事的男人做夫婿,她的生活也幾乎和婚前沒有任何區別,畢竟那傢伙是個熱愛做生意,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的商人,和她交流的方式就是給她寄金條,根本不管她怎麼花花多少,也不管她是不是養了情郎。
當然,W小姐並不想養情郎。那時候她一心養妹妹,妹妹去工作了就上街撿要飯的小孩養,偶爾心血來潮去廟裏上個香,期盼一下那個背景板老公早點死,好繼承他全部的金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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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嘛,886先生的確早死了,W小姐的確繼承了超多大金條。
畢竟,有人哪怕機關算盡,也算不到自己的壽命。
他咽氣時還很不甘心,望着在病榻前開心啃排骨的妻子,眼珠子都瞪得快突出來。
很後悔。
早知道會死得這麼早,他就不去外面跟鶯鶯燕燕玩鬧,收心回來跟美女老婆培養培養感情,生個兒子留個種啊。
……但也不是很後悔,畢竟,他們的交易的確完成了,他也的確在死前享盡榮華富貴,自在逍遙,完成了一年前想也不敢想的夢想。
而且,他的確,不算對她抱着男女的喜愛。
這女人過於遙遠神秘,無論是她的手段,她的曾經,她的笑臉,都是他望而卻步的天上月亮。
他是個聰明的生意人,聰明的生意人從不冒險賭博,也沒有什麼不顧一切的偏執心。
第一眼,在茶館看見她低着頭拉二胡時,他就知道——
做她的生意夥伴,結局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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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W小姐真的非常講義氣,哪怕是他死後很多很多年,她也沒再嫁。
雖然他們倆就是合作夥伴,但,當時還傳出了什麼深情寡婦的美名呢。
……雖然,變成亡靈后,他想了很久,意識到,這個女人只是對情愛沒興趣,根本就不是什麼給他守寡。
W小姐只是安心花着金條,逗着養子養女,然後被養子養女爭相孝順着,逗孫子孫女。
逗着逗着成為開心美麗的老太太,有一天,在楓樹下搖着扇子,就睡著了。
她想要從來都是家庭、親情,這些都不需要靠男人得到,她自己就可以慢慢經營,慢慢地得到。
嫁他,只是為了最便捷地得到,最優厚的物質基礎罷了。
……想明白之後,他沒有生氣,也沒有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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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是被利用吧。
因為嫁給他之前,W小姐就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能給他的,她不會給他的。
而且娶她之前,他也和她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都是聰明人,也都是,絕不會隨口把“喜歡”“愛”拿出來編謊的人。
——簡單的交易,平靜的生活,這個聰明絕頂、度過了圓滿一生的女人。
成為亡靈后,徘徊在時間的長河裏,他想過她很多次,很多次。
他再沒遇到這樣獨特的女人了。
他……哪怕是逐漸成了惡靈,哪怕是漸漸的,重新沉浸在各種各樣的交易與權力里……重新開始向上爬,永無止境地渴望着更多的權力錢財,如同生前一樣……
但是。
唯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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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這個他生前的“妻子”。
他也從未想過去打擾她的長眠。
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會明白,她那樣圓滿的一生,那樣幸福的老去,是多麼多麼幸運,美好。
所有認識她的人,都不願意打擾她的。
——所以,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以亡靈“886先生”與這個女人再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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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佈滿了惡意的組織里,眼睜睜地看着她被會長從墳墓里拉扯出來,復活,半囚禁。
他……
886先生合上眼,又緩緩睜開,臉上露出一種商人特有的姦猾來。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也知道你想要什麼。會長的消息,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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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與我做個交易,如何?”
商人的嘴臉簡直和過去一模一樣:“你教給我,當年究竟是用了什麼絕妙的手段逃出那座城……我告訴你,我所知道的,永生會的全部。”
W小姐挑高眉毛。
當年用了什麼手段?
……哈,這傢伙,難道一直以為我心機深沉、高深莫測,牛逼到只靠才智就能從曾經那個地方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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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
她就是一個愛拉二胡,不愛讀書,渴望養一堆小孩的漂亮歌姬罷了。
要問為什麼……不沾塵埃,全身而退……
【喂。人類。給我做湯泡飯吃。】
【一碗湯泡飯,我保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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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小姐回頭看看空蕩蕩的會議室,又看了看眼神耐人尋味的886先生。
“抱歉。這個,依舊是秘密。我沒興趣做這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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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是她最親愛的妹妹啊。
從陰影中誕生,為她打傘,為她簪花,為她梳妝,為她持刀。
那是最強大的黑影,也是她最溫柔的守護神。
最終保護她從那個世界、那個時代、那座扭曲的城裏出來,從始至終,都緊緊保護着她,把她保護得非常非常好。
所以,不管其他人怎麼說,她都要說,她的妹妹,最善良最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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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喜歡、最可愛的妹妹呀。
……如果,如果……
真的與你血緣相連,真的與你壽數相同,真的與你一起長大、一起老去……
該有多好。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