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 45

-1-

現在想想,這方面，他暴露的疑點太多。

M小姐早就有過懷疑。

-2-

“你就不會害羞嗎？緊張？尷尬？”

那是與他達成交易后的某天。

前一天晚上他們還在酒店房間的床上，這一天晚上,又回到了宿舍里，各自吃飯休閑，像是兩個毫無干係的室友。

剛洗完澡出來的M小姐打開冰箱,拿出一根橙子味的冰棍叼在嘴裏，轉頭去看正在浴室忙碌的下屬。

她身上只裹着浴袍，而下屬正在浴室里清理浴缸底部的頭髮。

她隨地亂扔的內衣褲已經被他撿了起來，分門別類放在兩個筐里,還有一個筐盛着今天出任務時沾了血的長襪,正放在洗手台上。

“您下次洗頭可以從浴缸里出來,站到花灑下嗎……這樣真的很麻煩……而且作為亡靈明明可以維持相貌不掉一根頭髮的……您是故意在為難我嗎……”

沒回答啊。

她剛剛的問話。

-3-

M小姐想了想，叼着冰棍走過去，靠在門框上,刻意撩起浴袍的一角。

“小P，這是命令。回頭~”

忙着清理浴缸的下屬便回頭看了看。

只穿着浴袍的M小姐風情萬種地靠在門框上。

“嗯,沒有衣服要洗了吧？有的話請您趕緊放進那個藍色的筐。而且剛洗完澡就吃冰棍對身體不好,請稍等,這邊忙完了，我去給您泡杯熱牛奶。”

說罷他就繼續扭頭回去，清理浴缸。

只穿着浴袍且刻意撩起一角的M小姐：“……”

-4-

她“咔”一聲咬斷了嘴裏的冰棍。

“小P你,”莫名有點不爽，“是什麼態度啊？剛剛的上司不夠誘惑不夠有衝擊力嗎？”

“我和您已經很熟了，都看過不知道多少遍，這有什麼……”

M小姐把冰棍猛地扔過去。

P先生相當敏銳地躲開，就好像躲過了成千上萬次。

然後他又看着砸在浴缸邊沿的冰棍嘟噥：“您總給我的清潔工作增添負擔……難道我有表示過自己很擅長做家務嗎？我不擅長,也不喜歡做家務……我只是希望宿舍里保證必要的清潔……”

“這是惦記清潔的時候嗎？”

M小姐直接一腳踹上他後背，剛洗過澡的皮膚顯得腳趾上的紺色美甲非常鮮亮：

“小P，這可是上司與你正式發展夜晚關係后，第一次回到宿舍相處哦？在酒店房間裏是看過很多遍——但，回到明亮的燈光下，第一次看到使用自己的浴室的上司熱騰騰地站在門邊，您沒有半點感想嗎？”

-5-

P先生想了想。

“有的，您又沒穿鞋。洗完澡光腳會受涼……”

M小姐“嘭”一聲把他直接踹進了浴缸。

-6-

“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小P。”

她冷冷地看着在浴缸里狼狽咳嗽的下屬：“難道我不夠可愛嗎？沒有誘惑力嗎？說起來昨晚也是，之前也是，好像每一次都是……你那種公事公辦的態度是怎麼回事啊，小P。我就沒見過你緊張羞澀，也沒見過你在過程中衝動。雖然我們之間的夜晚是交易……上司是你需要應付的公務嗎？”

“不，您很可愛，很有誘惑力。”

P先生撥開被水淋濕的額發：“但這種事也的確是公務……如果我脫去了公事公辦的態度，在過程中一時衝動使您喪失了完美的體驗感，反而會招致您的厭煩吧。”

他一邊平靜地解釋一邊在浴缸下摸索着，似乎是試着重新坐起來。

M小姐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然後直接跨進浴缸，再次抬腿，踹過去。

-7-

紺色的美甲，剛出浴后散發著粉嫩熱氣的腳尖。

她坐在浴缸邊，浴袍領口鬆鬆垮垮地露出溝壑，高高抬起的腿一個用力——

直接用腳踩住了他的喉嚨。

大拇指上漂亮的美甲是之前下屬握着她的腳幫忙塗的，現在，正抵上了下屬形狀漂亮的喉結。

動作曖昧極了。

……但，P先生知道，下一刻，她就能直接發力，把他死死踩進浴缸中的水裏，扼緊他，奪去他最後一份呼吸。

-8-

他慢慢舉起雙手，表露出誠懇投降的姿態。

“請別這樣。”死亡就抵在咽喉前，他依舊能對着她投遞平靜柔和的眼神，“您今早點名要品嘗的香菇雞湯還在爐子上。在浴缸里花時間復活的話，火候就過了。”

……嘁。

看在雞湯的份上。

M小姐慢慢收回腿。

“剛才那一幕的上司還不夠誘惑嗎？”

“非常誘惑。”

“可小P沒有露出彷彿要順着腳腕舔上去的表情。雖然我看其他男人露出那種表情都很噁心，但還是蠻想看小P露出那種表情的。”

“……且不說我會不會，您是在什麼情景下見到了其他男人彷彿要順着腳腕舔上去的……啊，抱歉，我想起來了。您非常喜歡穿超短裙去夜店。”

“怎樣？有意見？”

“沒有，M小姐。您想穿什麼都可以，被您無意中吸引愚弄的異性，是自己有問題。他們應該凈化一下眼球與心靈，只是超短裙而已，為什麼會展現出被誘惑的低劣神情。”

“……”

雖然這答案非常完美。

但，從小P嘴裏冒出來，她就是莫名很不舒服。

-9-

小P看我穿超短裙，一點波動都沒有啊。

“女人對男人的要求可是很雙標的，小P。”

M小姐慢吞吞地說，再次抬腳抵住他的胸口：“陌生的男人被誘惑到、沖自己展露出淫邪的嘴臉當然是覺得厭煩，但如果喜歡的男人沒有被動搖、展現出迷戀的姿態，就很不可愛了哦。”

P先生微笑起來：“姑且不說您這理論偏頗的地方，有些女孩就是喜歡毫不動搖的姿態，如果被她輕易動搖了，她反而會像扔食品垃圾一樣扔開你……就只討論您這個假設。難道我是您喜歡的男人嗎？”

M小姐歪歪頭：“小P是我最喜歡的下屬。”

“您只有我一個下屬，所以才最喜歡吧？”

“倒也是。但這又有什麼區別？”

“您說得對。這沒有區別。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您最喜歡我……”

“啊，補充一下。因為今天小P沒有被出浴的上司誘惑到，上司今天最討厭你。”

“……”

-10-

P先生的神情看上去很想嘆氣，但其實他從不嘆息，M小姐每次猜他要被折騰得無奈嘆氣了，他都會反過來，對她露出很溫和的微笑。

這次也一樣。

他沖她勾起嘴角，濕漉漉的金髮，與剛剛被壓迫喉嚨時，生理性濕漉漉的藍眼睛。

-11-

好假的笑。

但，非常有趣。

M小姐的情緒陡然拔高——從剛剛快抵達“厭煩”的無聊區域，一下彈射到“好玩”的有趣區域——

她低頭湊過去，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親親熱熱地用頭髮蹭了蹭他沾着水珠的臉頰。

“好開心~”她吃吃地笑，“小P又一次被我逼迫到快生氣啦~嗯，還是說，比起生氣，更多的是傷心？上司剛才的‘最討厭’傷到你啦？果然傷到你了吧？嘿嘿嘿小P要生氣咯~~”

P先生：“……”

P先生：“並沒有，M小姐。我是不會對您生氣的。”

“嘿嘿嘿~竟然一句話就把小P差點逼炸了~上司的一句‘最討厭’在你心裏分量這麼重嗎？真可憐呀小P，真可憐~”

P先生：“……請您放開我，我要清理浴缸了。”

“真不解風情。上司最討厭你咯~”

P先生：“……”

-12-

P先生默默摘下了掛在自己脖子上的兩條胳膊，默默把M小姐抱起，放到浴缸外。

然後重新扭頭，默默清理浴缸。

-13-

“傷心了？果然傷心了？被上司打擊得一句話都不想說了？嘻嘻嘻嘻小P會哭嗎？眼淚會吧嗒吧嗒掉進浴缸嗎？那樣太浪費啦，小P不如直接轉頭哭給上司看吧？上司·最·討·厭·你——來，哭吧？”

P先生：“……”

P先生沒有說話，他清理浴缸的背影孤獨又堅定。

M小姐徹底開心了。

-14-

“這次就原諒你咯。雖然小P完全不會羞澀、緊張、衝動、被誘惑……這方面無趣得要死，對上司擺出來的姿態簡直像是已婚多年後又離異的前任，什麼感情早已破裂的老夫老妻感……”

不會因為一件浴袍破功，也不會看到內衣褲臉紅。

過於冷靜，過於淡定，就這麼自然地處理着她生活的方方面面，明明是第一次同居，第一次上床，卻沒有任何的緊張感，好像已經見怪不怪。

但是。

“小P，上司最·討·厭·你·啦。”

下屬的背影頓了頓，似乎變得更渺小了些。

——還不是，用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就能左右他的心情。

小P真可憐。

也真有趣。

不能見到他害羞緊張的樣子……被欺負哭的感覺也完全OK嘛。

-15-

如今。

M小姐面無表情地坐上地鐵。

棒球帽帽檐壓得低低的，嘴角綳得緊緊的，徘徊在身後的氣壓也黑黑的。

她周圍的人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車廂這一角的黑暗，當然，按照時空法則，也不可能注意到，否則這個世界會崩壞。

畢竟是同一個世界同時存在的，來自兩個不同時間段的同一個個體。

無法干預。無法察覺。

M小姐看着對面那對小夫妻。

就坐在自己對面。

——那個M同樣也稱不上是多投入多甜蜜的模樣，她獨自坐在座位上，聚精會神地玩着手機里的消消樂，偶爾會抬起頭喝一口旁邊人遞來的奶茶，但眼角依然泄露出一些不耐煩。

就好像她只是聽到了“蜜月旅行”這個新鮮名詞，一時興起想去玩玩，根本就不在乎身邊坐着的陪玩對象是誰，也懶得和對方搭話交流。

如果不是她無名指上的指環過於顯眼，誰也不會把這樣的女孩和“已婚”聯繫在一起。

但，她身邊的丈夫，就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那是個能讓人第一時刻聯想到早秋的男生——乾淨又柔和，溫暖又純粹，金色的頭髮一點都不耀眼，像秋風下溫度剛好的陽光——

因為他看上去太簡單。太直白。

姿態也……太小心，太稚嫩了。

-16-

獨自在地鐵口站着等了個小時，錯過了原定的時間，不得不擠在高峰期的地鐵里，卻還是把唯一的那個座位留給了黑髮的女孩，自己背着大包小包站在她身邊，有些局促地拉緊車廂上的拉環。

他完全沒有玩手機，看一會兒窗外的景色，就要低頭看一眼座位上的女孩，偶爾在她的示意下遞去奶茶，與她很不耐煩掃來的眼角餘光對上——

臉頰，都微微紅起來。

像是早秋的紅楓葉。

但，僅僅是和她對了一眼。

-17-

羞澀，緊張，忐忑，尷尬，偶爾停在她咬奶茶吸管的唇上，又狼狽收回眼神的小動作。

——不需要言語挑撥，更不需要行為刺激，貓咪伸爪前，他自己都快把自己變成了一顆被撓亂的毛線團。

紅楓葉牌的毛線團。

好半晌，男生深吸一口氣。

“那個……”他吞吞吐吐地說，語氣波動非常頻繁，就連說話也像被秋風吹得打轉的楓葉，“雖然你能答應……結婚……我很高興……但……”

“嗯？”

座位上的黑髮女孩沉迷消消樂，似乎連頭都不想抬。

“……我同事說……那個……不辦婚禮不登記、隨隨便便戴個戒指的結婚……似乎還是有點……”

黑髮女孩“嘖”了一聲。

“你知道我討厭麻煩吧？”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

-18-

女孩非常不耐煩地皺起眉。

她點下消消樂的暫停鍵，再次抬頭瞧了他一眼，又像是把什麼東西咽回去似的，姑且壓下眉間快滿溢出來的不耐煩，露出一個假惺惺的甜笑。

“啊，是，我明白。但不是你說的嗎？說都交往了這麼久，如果結局不是結婚會很糟糕，還不如提前分手……我才同意結婚的。你不是保證了，說結婚後也隨便我怎樣嗎？只是戴個戒指堵一堵周圍人的閑話嗎？”

“……是這樣沒錯……”

男生的聲音越來越小：“但，我們也交往了快八年……從一開始，我就說過，只有以結婚為目的的交往，才能……”

“是啊是啊，你說不是以結婚為目的的認真交往關係，就堅決不和我去酒店開房。”

女孩看上去很想翻白眼，但她再次忍住了，示意他把奶茶遞過來，嗦了一大口。

“所以呢，現在，我也答應結婚，也戴上了戒指。婚禮啊登記啊都太麻煩了，我一概不要，早和你說過。你還有什麼不滿的？我工作很忙，你知道的，個月也不一定會來見你一次，走這些麻煩程序做什麼？”

男孩低低地說：“可我到現在也沒弄清你具體的工作是什麼……每次約會想和你聊天你總是把我直接拉進酒店……”

“哦，現在就開始了嗎？抱怨啊不滿啊開始了嗎？你有這麼多不滿的話不如直接離了——一開始我就說過很麻煩吧，情侶或夫妻都無所謂——”

“對不起！我沒有不滿！我真的沒有任何抱怨或不滿！那、那個，不是期待了很久嗎？蜜月旅行——可以去超級大的海灘——我會陪你逛遍所有的音樂酒吧的——還有很多很多的野生章魚可以捕撈！”

“……”

女孩嘆息一聲。

她幾乎快把“姑且看在能去各種音樂酒吧免費玩還能捕撈野生章魚的份上容忍你，否則誰要理睬什麼蜜月旅行”寫在臉上了。

-19-

“知道，不用再重複。”她重新低頭專註消消樂：“在地鐵上別和我說話。你負責把錢準備好，然後訂最寬敞的酒店房間就行。這是第一次的蜜月旅行，我很期待哦，所以你訂的房間一定要有超大水床。”

“……噢。”

緊緊拉着車頂拉環站在她身邊，男孩的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他握着的冰奶茶估計都快變成熱奶茶了。

-20-

“不管是交往時還是婚後，你的約會內容怎麼總是把我拉進酒店房間……同事們都說你其實只是在找炮友，隨口騙我……”

“再抱怨就離婚。”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抱怨的意思……就，有點小疑惑……”

“再疑惑就離婚。別打擾我消消樂。”

“……”

男孩的手扣緊了拉環，下垂的藍眼睛和通紅通紅的耳朵相對應，羞澀與委屈幾乎要流淌出來。

-21-

“我，沒有抱怨別的。但蜜月旅行……你可以不要那麼專註消消樂，多看看我嗎？我很開心，因為你竟然願意做我的妻子……”

“不。”

女孩面無表情地消掉一列紅色方塊：“再煩我下去，你就沒妻子了。”

“……”

“結個婚而已這麼緊張幹嘛。你比上次見面時煩了兩倍。多少收斂一點啊，我對男人吞吞吐吐的樣子可沒興趣，看着就煩。”

“……”

“做攻略，陪玩，訂酒店，這就是你的全部任務。現在，閉嘴。”

“……”

-22-

男孩閉上了嘴。

他徹底安靜下來，有好一會兒，都只是看着窗外的風景，不再低頭看她。

但，當對方示意要喝奶茶時，他依舊會及時把奶茶遞過去。

看着她嗦珍珠的模樣，依舊會，悄悄紅了耳朵。

“說了很煩。嘴巴停止吞吞吐吐，表情也多少收斂一下行嗎。”女孩冷冷地說，“你再這樣我把戒指和奶茶珍珠都丟在你臉上。”

“……抱歉……但我真的，沒想到，你能鬆口答應結婚……到現在腦子還有點暈……感覺不像現實……”

“隨便結個婚而已。結完還能離，你這麼開心幹嘛。”

“……你總說這種話……雖然交往很多年了，但我依舊覺得你這方面有點過分……不要把分手離婚這種詞隨隨便便掛在嘴上啊……”

-23-

總跟他提分手，約會總是遲到很久，拉他去過酒店后，第二天就不見人影，然後過段時間再見，還是一句解釋都沒有，直接拉他進酒店。

問幾句她就嫌煩，性格真的很惡劣。

但……

“我真的很喜歡你。最喜歡你。能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女孩繼續清理着手機里的消消樂，頭都沒抬。

“嗯嗯我也是。最喜歡你最喜歡你。好啦，你快閉嘴吧。”

“好的。”

-24-

這對年輕小夫妻的交流終於告一段落，明顯是被敷衍的男方看上去一點都不難過，他繼續看着窗外劃過的風景，又低頭看看她，臉上寫滿“得到了兩次最喜歡我真幸福”的滿足。

非常、非常純情，又極度羞澀的小朋友。

-25-

他們對面，M小姐把牙齒咬出了“咯咯”的不詳動靜。

“喂。”她森冷地對着翻蓋手機說：“為什麼我沒有。那個版本的小P。為什麼我沒有。”

寄宿在翻蓋手機里的主系統：“……”

為什麼現在的你沒有，你倒是問問曾經的你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