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上元節(2)
陸書瑾聽了這個規則之後發現,這場猜謎招婿,其實就是用另一種方法賺銀子的把戲而已。
專門吸引那些好色且貪圖利益,心懷不軌之徒獻上自己白花花的銀兩,蔣宿就算是其中一個。
本來這種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賺錢方法也不算什麼,只是陸書瑾瞧着蔣宿模樣可憐,想着把他的那十兩拿回來而已。
她將第一個燈謎翻了個面,就見謎語寫在背面上:飛書錢塘春已去。
這種題目對她來說頗為簡單,幾乎是掃一眼,就已知道了答案,她將花燈遞給旁邊的中年男子,卻不承想坐在旁邊的姑娘突然站起身,從她手裏接過,對她怯怯一笑,“公子可猜出來了?”
陸書瑾並未察覺出有什麼異常,只道:“鴻江之夏。”
那姑娘將燈謎下方黏着的紙撕去,露出的謎底與陸書瑾所言一致,她笑道:“答對。”
蔣宿站在下面,小小歡呼了一聲,而後抓了一把蕭矜的手臂說道:“蕭哥,你說咱們能不能靠陸書瑾在這發家致富啊?”
蕭矜沒說話。
蔣宿又道:“你瞧那美人對陸書瑾笑得多開心,莫不是瞧上陸書瑾了?我聽旁人說這酒樓的東家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誰當了老東家的女婿,這酒樓日後便是誰的,若是陸書瑾願意當贅婿,往後那是不愁吃穿了。”
要不怎麼說他是個沒眼色的東西呢,都沒發現蕭矜的臉黑成鍋底了,一張嘴還叭叭個不休,盡往蕭矜的心尖上踩。
蕭矜沒好氣道:“就這麼一棟破舊樓,能值幾個錢?”
“話不能這麼說。”蔣宿說道:“你瞧瞧陸書瑾以前剛來海舟學府的那股子窮酸模樣,就差把‘窮得要死’四個字寫在臉上了,蕭哥你看不上這酒樓,陸書瑾可未必瞧不上。”
“此事絕不可能。”蕭矜道。
蔣宿嘖了一聲,“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姻,蕭哥你偶爾也行善積德,做些好事吧。”
蕭矜實在忍不了了,一把就捏住了他的豬嘴,惡狠狠道:“你見過那種鹵好后的豬耳朵是如何擺盤的嗎?”
蔣宿露出疑惑的目光。
蕭矜道:“就是將整片豬耳朵切成一條一條的,然後整齊碼在盤子上。”
蔣宿扭了下,從他的手裏掙脫出來,關切地問道:“蕭哥你想吃豬耳朵了?”
蕭矜就笑着說:“不,我是說你若是再說廢話,你的嘴就會變成豬耳朵那樣。”
蔣宿趕忙抿住嘴,表示自己不會再說一句話。
就這麼幾句話的工夫,陸書瑾已經在上面解了八道燈謎,她摘一個燈,便解一道題,速度很快,並無錯誤。
十個燈謎解完時,那中年男子問她是繼續摘燈,還是就此領了十兩銀子作罷。
陸書瑾道:“繼續。”
中年男子道:“若是繼續摘燈,那麼再解三盞則得十一兩,解五盞則得十五兩,解十盞則得二十兩,倘若未解到規定燈數便解錯,那邊所有銀兩皆不得,還要補交十兩,公子可想清楚了?”
陸書瑾從容點頭。
下面兩排的燈都是些簡單的問題,已經被陸書瑾解完,再往上的燈謎則是為了賺銀子而故意刁難,但對陸書瑾來說並不算是什麼難事。
有些人學識淵博,但對上這種生僻的燈謎未必能夠解出,而陸書瑾曾經研究過一段時間的燈謎,對此有些信心。
畢竟過去的那麼多年裏,每一個上元節她都在自己那間小屋中,總要找些娛樂來填補自己那孤寂而無趣的生活。
眼看着陸書瑾一盞盞將燈摘下來,一道道解出謎底,台下的人歡呼叫好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中年男子的臉上也越來越掛不住。
蔣宿憋了那麼一會兒,終於憋不住了,衝上面大喊,“陸書瑾!快快將二十盞燈拿下!”
蕭矜被他吵得左耳朵嗡嗡響,一巴掌拍到他後腦上,將他攆到一邊去。
陸書瑾將十五盞燈解完時,整個架子上的燈已經沒有了。
那姑娘從下人手中接過一杯熱茶,轉手遞給她,微笑着道:“公子先喝口茶歇一歇,我們即可將燈補上。”
陸書瑾並不口渴,拱手婉拒,往旁邊走了兩步等着他們補燈,期間往下掃了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蕭矜。
他個子高,面上又戴狼面具,站在人群中相當顯眼,陸書瑾一眼就看到了他,彎唇對他笑了笑。
隔着約莫十來步的距離,這個笑容被頭頂上的燈染上了曖昧的顏色,彷彿一支包了軟頭的箭,直直射中蕭矜的心臟。
頓時一股春水在心中蕩漾起來,將他的心泡得軟綿綿的。
蕭矜很想問問別人,只有他一個人覺得陸書瑾的笑容很好看嗎?
蔣宿瞧在眼裏,明知道是找打行為,卻還是湊到蕭矜身邊,說道:“蕭哥,怎麼你這會兒不怪陸書瑾亂笑了?”
蕭矜睨他一眼,“怎麼著,有人這麼對你笑嗎?”
蔣宿立馬嘴硬,“誰說沒有?多了去了。”
蕭矜攥着拳頭要打他,蔣宿趕忙往前溜了幾步,擠到另一邊去。
剛站定,就覺得東西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他往頭上擼了一把,回頭瞧了瞧蕭矜。
以為是蕭矜拿東西砸他解氣,便沒有計較,誰知剛扭頭回去沒多久,頭上又砸了個東西,是個小玩意兒,應當是小石子一類,砸得微微有些痛感。
他又回頭,說道:“蕭哥,你砸一下差不多得了。”
蕭矜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他一眼,“你怎麼就那麼多話呢?閉上嘴老實一會兒!”
蔣宿被凶了,只好老老實實站好,結果正瞧着陸書瑾解第十六道燈謎的時候,又有石子往頭上砸。
他這下真的怒了,扭過頭想與蕭矜好好說道一番,結果發現蕭矜已經不在那處,換了個位置去了斜前方。
蔣宿頓時二丈摸不清頭腦,他分明是感覺到有人砸他的,不是蕭矜還能誰?
他踮着腳往後巡視了幾圈,沒看到一個熟悉面孔,結果又是一個石子砸在腦門上,他當即勃然大怒,捂着腦門怒而抬頭,尋思是誰那麼不長眼,逮着他欺負。
結果這麼一抬頭,就看到二樓的欄杆處,站着兩個人。
一人趴在欄杆上,手裏隨意地顛着手中的石子,那正是方才砸他的罪魁禍首,但他臉上戴着面具瞧不出真容,與蔣宿對上視線之後也絲毫沒有被逮到的心虛,反而是露出個笑容來,對他招手。
蔣宿剛想罵他,眸光一瞥,就看到那人旁邊站着的竟然是梁春堰。
梁春堰反身靠在欄杆上偏着頭看他,手裏慢慢轉着面具。
人前見到蔣宿的時候,他臉上總是掛着溫柔和善的笑,但是一到了人後,那張臉就很是淡漠,眸子裏沒有什麼情緒。
蔣宿嚇一大跳,臉色劇變,只覺得他是撞了鬼。
這會兒也沒什麼被砸的怨氣了,甚至想裝瞎子,將頭扭回去,裝作沒看見這倆人。
但梁春堰沒給他機會,沖他招了兩下手,示意他上樓。
蔣宿豈敢不從,轉頭看了眼蕭矜,便從人群中橫過,到了樓梯處往上,來到了梁春堰與吳成運面前。
梁春堰十分客氣,說道:“借一步說話。”
蔣宿想回一句能不能不說,但沒有那個膽量。
三人隨便去了二樓的一個上了鎖的房間之中。那門鎖在梁春堰的手裏跟棉花似的,蔣宿見他好像就是輕輕一摸,鎖就斷開了。
進去之後反手關上門,吳成運摘下面具,點了屋中的燈。
外頭還是喧鬧的,只是到底隔了一扇門,那些吵鬧的聲音被降了許多,顯得屋子裏頗為安靜。
吳成運不坐椅子,翻身上了桌子盤腿而坐,見蔣宿縮着腦袋的樣子有些滑稽,就道:“別緊張,我們若是要殺你,不會選在人那麼多,且你又在蕭矜身邊的情況下對你下手,否則事情不好處理。”
蔣宿訕笑道:“哪能呢,二位一看面相就是大好人來着,不可能會亂殺無辜。”
這馬屁拍了等於沒拍,兩個人面上一點變化都沒有。
梁春堰突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家養狗嗎?”
蔣宿愣了一下,說:“沒有。”
梁春堰道:“上回說你若是將我的身份泄露出去,我就將你蔣家上下屠盡,連狗都不放過,但你家若是沒有養狗,豈非我食言?改日我就送你一條。”
“這……不用了吧。”蔣宿有氣無力道。
梁春堰道:“我從不食言。”
吳成運翻了個白眼,暗道難怪他方才讓自己去找條帶崽的母狗,原來是要送給這小子。
一個要求,折騰兩個人,心眼是真壞。
蔣宿摸了摸后脖子,沒再吭聲。
眼前這兩個人是實打實的殺人不眨眼,且看起來又喜怒無常,誰知道會不會哪一句話惹了他們不開心,悄無聲息就給他抹了脖子。
一時間他又埋怨起喬百廉來,心說喬院長這到底是上了年紀,眼神不好使了,統共就招了三個寒門學子,其中兩個是大壞種。
梁春堰像是說完了正事,而後隨手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到蔣宿面前,說道:“把這個轉交給蕭矜。”
蔣宿看着信封,方才還軟趴趴的眼神頓時一厲,顫聲問:“這是什麼?你們是不是在信里撒了什麼毒,等蕭哥一打開信就將他毒死,還想嫁禍於我!我絕不可能幫你做此事!”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要殺就殺吧,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我根本不怕!”
梁春堰冷漠地看着他,聽他胡亂背了一通詩詞之後,才說道:“這是蕭矜正在查的事。”
蔣宿瞪着雙眼,一臉兇猛,“我看起來很好騙?”
“嘿,你小子。”吳成運笑了,在旁邊補了一句,“看起來倒是挺欠揍的。”
梁春堰道:“裏面寫着秦蘭蘭的死因,還有葉家對秦蘭蘭出手的原因。”
蔣宿多少知道蕭矜最近幾日都在忙此事,但他絲毫幫不上忙,也就偶爾問上兩句,蕭矜不會說太多,但若是查到了也會告訴他。
沒想到梁春堰會遞來這麼個東西。
他想了想,還是伸手接下,但以防萬一他將身子扭過去快速拆開了信封,將裏面的信抽出來抖了抖,確認沒有藏什麼粉末毒之後,才又將信放回去,有些尷尬地看向梁春堰。
“……我打小就比較細心。”蔣宿為自己辯解。
“那你一定很討姑娘家歡心。”吳成運笑着往他心窩上戳刀子,“你若是去猜燈入贅的話,一定不會被護衛扔出門外吧?”
蔣宿暗罵一聲,這兩個混球。
他揣着信出了門,往樓下去,與此同時陸書瑾也將二十盞燈全部解完。
中年男子問道:“公子好才識,若再解一燈便有了迎娶我家小姐的機會,可還要繼續?”
大多數男子參與猜燈謎,都是奔着這美貌的姑娘而來,否則也不會交十兩銀子做這閑事。
陸書瑾卻搖搖頭,說道:“在下不才,能猜中二十盞燈已是僥倖,不敢再求。”
話一出,台底下一片掃興的吁嘆,似乎在不滿陸書瑾的半途而廢。而那姑娘和中年男子的表情也登時掛不住,變得難看起來。
“公子……”姑娘的雙眸如含秋水,盈盈看向陸書瑾,“可願意為冬兒一試?”
陸書瑾頓了頓,繼而拱手作揖,十分客氣有禮道:“姑娘品貌端莊,知書達理,鮮花當配綠葉,在下實在不敢高攀,還是另候良人吧。”
那姑娘見狀也知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甘地咬了咬唇,只得作罷,讓下人將二十兩銀子奉還。
二十盞燈謎,就將蔣宿給出去的銀兩給拿了回來,隨後三人不再停留,離開了酒樓。
蔣宿從陸書瑾手裏接過了銀子后顯得極為開心,一個勁兒地吹捧陸書瑾,直將她誇成文曲星下凡。
而在一旁的蕭矜沉默着,他只要一回想起方才那女子滿目含情地挽留陸書瑾的樣子,就覺得心煩。
雖說陸書瑾是個姑娘,絕不會與那女子發生什麼,但他就是不喜歡別人用帶着□□的視線緊緊盯着陸書瑾,像是想從她的身上奪取窺探什麼似的,令蕭矜很是不適。
陸書瑾倒是沒在意那些,她用手背輕輕撞了一下蕭矜的手指,說道:“聽說清明湖中有花燈遊船,要不要去看看?”
蕭矜方才還煩着,一聽陸書瑾跟他說話,那些沉鬱瞬間就散去了,一把就要去抓她的手,結果被陸書瑾一閃躲開了。
他笑出了聲,“好,那就去看看。”
三人沿着街邊而去,走了半條街,就到了清明湖的邊上。
湖邊極為廣闊,人雖然多但並不顯擁擠,不少孩子和年輕男女在湖邊成群結隊,有些往湖裏放蓮花燈,有些則往天上放天燈,還伴隨着鑼鼓喧天,一派繁榮昌盛之景。
“來來來,小夥子,可要來看一看手相?”旁邊有個大爺沖三人喊了聲。
陸書瑾先注意到,她扭頭看去,就見那是一個豎著幡的臨時攤,擺在地上一塊紅布,上頭放着龜殼之類的東西,幡上寫着:張半仙。
那老先生對她道:“來瞧瞧?”
陸書瑾一時就停住了腳步,盯着地上的那龜殼不動,像是有些想去。
蕭矜想起來她是個小迷信來着,專信這一套,於是問道:“想去看看嗎?玩玩沒什麼要緊的。”
陸書瑾果然立馬點頭。
她走過去蹲下來,將手伸給老先生,說道:“那您幫我看看。”
老先生笑着捋了把鬍子,說道:“男左手女右手。”
陸書瑾換了個手給他,那老先生就將燈往上提了提,照在陸書瑾的手上,他低着頭去看,說:“小郎君是個有福之人,手相呈卧龍之勢,暫時盤卧不得出,只等春風上九天,日後必有大成。且命硬而壽長,波折偏少,一生順遂,若走官路必會飛黃騰達,好相,好相!”
蔣宿驚詫地看她一眼,“你竟這麼厲害嗎?”
陸書瑾笑了笑,並沒有多高興的樣子。
老先生說男左女右,她只能伸出個左手給他看,這說的有一句話是給她的嗎?
他看了一陣,而後道:“另一手也可以看,看小郎君將來的夫人。”
陸書瑾一聽,趕忙將右手伸過去,“先生請看。”
老先生又仔細瞧了瞧,說道:“小郎君的夫人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從手相上看,前段低落而鬱郁,似不得志,或是處境不大好,但越往後就越呈扶搖直上之勢,十分旺你,若是你能娶得她,對你也是有極大的好處的。”
蕭矜蹲在她的旁邊,聽着就笑了。
這話聽了,才叫陸書瑾高興,又問道:“那我夫人的日子是不是就越過越好?”
“這是自然。”老先生道:“你夫妻二人,都是有福之人。”
說著他又盯着陸書瑾的臉瞧了瞧,問道:“小郎君可有定親?”
“尚未。”陸書瑾道。
“快了。”老先生說:“你面含桃花,是紅鸞星動之像,近日好事將近,仔細留意你身旁的姑娘善待之,指不定哪個就是你的妻。”
陸書瑾下意識朝身邊的蕭矜看去一眼,就見他用手撐着下巴,面上帶笑地看她。
風將他的碎發輕輕撩動,泛着微黃的光下,帶着溫意的眉眼一半明一半暗,極為俊俏。
陸書瑾心頭一跳,耳根染上熱意。
蔣宿嚷嚷着自己也要算,讓那老先生給自己看手相,看完手相看面相。
老先生說他寡夫命,妻子命薄,甚至建議他在二十五歲之前不要娶妻。
蔣宿拉了老長的臉,下巴快要拖到地上,再也開心不起來。
三人給了錢,圍着清明湖的岸邊走,放眼望去整個湖面上飄滿了蓮花燈,如繁星落了下來,星星點點,形成了絕美的畫卷。
陸書瑾看得入迷,就聽蔣宿在旁邊道:“咦?蕭哥你看,那是不是季哥?”
她扭頭,在人群中尋找,片刻后在斜對面的花燈攤上看到了葉芹兄妹,旁邊站着的是季朔廷,但再往旁邊一瞧,還有人。
是那日在葉府遇見的項四小姐項夢榮和葉芹的妹妹葉玉,旁邊還站着兩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
蕭矜顯然也瞧見了這倆人,他腳步頓了頓,不想過去的意圖太過明顯。
但是很快,季朔廷就發現了他們。
季朔廷和往常一樣,仍舊是一臉如沐春風般的笑意,將利爪完全收了起來,頗有翩翩公子的風範。
他抬步走到蕭矜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不是忙?”
蕭矜就道:“你來得正好,快點把蔣宿領走。”
季朔廷道:“我領去哪裏?我現在只想快點回府,我臉上這麼明顯的疲倦你看不見?”
蕭矜裝模作樣地打量幾下,說:“沒瞧見,只瞧見了春光滿面,桃花泛濫。”
季朔廷氣得笑了一會兒,說:“我看你也是。”
隨後他轉身,沖葉洵喊道:“葉少,過來看看我遇見誰了?”
這一嗓子,將站在攤子前挑花燈的幾人都喊得看過來,當中那項四小姐心儀蕭矜是人盡皆知的事,她瞧見了蕭矜之後,立即雙眸一亮,擱下了手中的花燈就走過來。
項夢榮是個嬌養長大的姑娘,平日裏要什麼東西家中就給什麼,又是唯一的嫡女,打小就被母親說著日後要嫁定然是嫁雲城最出色的男兒郎。
然而蕭矜頂多只在皮相和家世上佔了“出色”二字,他名聲臭得一塌糊塗,縱然當真有不少姑娘盯着他那張臉愛慕他,卻從未有人敢上門給蕭矜說親。
再厲害的身世,也架不住他是個整日逛窯子喝花酒,喜歡尋釁滋事,仗勢欺人的紈絝。
誰也不能將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裏推啊,當然賣女求榮的就另說。
項夢榮性子倔,盯上了蕭矜便不肯放棄,即便是被當眾拒了簪花也不在意,瞧見了他還是奔過來。
蕭矜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磨着后槽牙對季朔廷道:“你是不是太閑了?”
季朔廷從容回應:“我是看不得你太閑。”
項夢榮很快就走到了跟前來,年輕的臉上帶着含羞笑意,“蕭少爺,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真是好巧。”
蕭矜的眉眼一下就變得懶洋洋的,“不算巧,誰不知道清明湖有花燈船,城裏年輕的姑娘都喜歡來這裏放蓮花燈,我就是來瞧瞧有沒有入得了眼的拉着一起玩玩,美人作伴尚不負着燦爛美景。”
項夢榮臉色僵了一下,附和道:“也是,那不知蕭少爺可有看上的?”
“太多了,挑花了眼。”蕭矜道。
陸書瑾站在旁邊看着,將這話一字不落地收進耳朵里,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自從她看穿蕭矜的真面目之後,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過這樣紈絝混世的模樣了,對於外人來說,他的形象一直沒有變過。
他斂着眸,雙眉微蹙,看起來敷衍又煩躁,“我接着去看燈了,項姑娘自便。”
他說完就對陸書瑾看了一眼,眉梢輕揚,似在示意她跟上。
陸書瑾剛抬步走,忽而就有人將她的去路攔住。
“陸公子……”來人是葉芹先前那個剛及笄的妹妹,葉玉。
她身邊還站着個年歲不大的男子,正上下打量陸書瑾,那目光滿含高傲,彷彿對她不屑一顧。
陸書瑾平靜道:“葉四姑娘何事?”
葉玉左右看看,然後小聲問:“先前那日與陸公子一同來葉府的人,今日沒跟你一起嗎?”
陸書瑾道:“沒有。”
葉玉道:“他、他姓名是何?家住何處?年歲……”
旁邊的少年便開口打斷,“阿姐,你問這個做什麼?項姐姐不是說那男子一看就極為窮酸,讓你莫要挂念的嗎?”
葉玉被戳中心事,一時有些惱羞成怒,低聲斥責,“用不着你管我的事!難不成我要像她一樣眼高手低,妄想去攀將軍府的高枝嗎?”
少年氣得漲紅了臉,沒再說話。
陸書瑾覺得相當尷尬,她剛想走,葉玉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拿出一個竹青色的香囊,說道:“勞煩陸公子幫我轉交與他,若他也有意,還請五日之後來葉府做客,我母親想看看他。”
她低眸看了看這香囊,並未出手接,而是道:“葉四姑娘應當知道我與葉姑娘的關係甚好吧?”
葉玉一愣,偏頭看了葉芹一眼。
葉芹就站在不遠處,手裏提着一盞兔子抱月的花燈,正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
葉玉笑道:“自然是知道你與葉姐姐交好,所以才敢來勞煩你。”
陸書瑾拱了拱手,“既然知道,那便不用我明說,還請葉四姑娘勞煩他人吧,這個忙我幫不了。”
她面容平和,說出的話卻斷然沒有任何溫度和迴旋的餘地,明明白白地拒絕了葉玉。
葉玉沒想到自己笑臉相迎反遭拒絕,臉上掛不住,登時變得難看。她身邊的少年也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我阿姐托你辦事是你的榮幸,據我所知你與那姓梁的都是窮鄉僻壤里出來的,這一輩子能與我阿姐說上一句話便是燒了高香拜了祖宗求來的福分,竟還敢拒絕?”
陸書瑾道:“如此福分,陸某消受不起。”
話音剛落,那少年就被一腳踹在後背,摔在地上翻了個大跟頭。
緊接着蕭矜兇惡的臉就出現在面前。
他從方才陸書瑾被攔住開始就一直在盯着看了,由於站得遠,周圍又太過吵鬧,聽不清二人在說什麼,只看見那葉玉遞出個香囊要給陸書瑾。
他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心裏躥起一團火,暗道那老半仙所說的陸書瑾桃花之相指的不只是他?
先前酒樓里那個招贅的女子也就罷了,怎麼這又殺出個葉四,還有一個葉芹站在旁邊眼巴巴地盯着,她黏陸書瑾黏得最厲害,還不知道心裏頭是個什麼情感。
哦,還有那個殺千刀的梁春堰,一逮着空就去找陸書瑾,目的不明。
那麼多,怎麼那麼多?!
蕭矜覺得自己心腔火熱,一張口指定是要跟路邊那些雜耍人一樣,噴出一口大火來。
但瞧見陸書瑾拒了那香囊之後,蕭矜的臉色才算是好看了些。
他現在只想過去,帶着陸書瑾離開這裏,離開什麼亂七八糟的項家姑娘葉家姑娘,去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
於是他大步走過去,正巧聽到了葉玉弟弟那一句燒高香拜祖宗。
他心中大讚一聲好,總算是能找到撒氣的地兒了,二話不說一腳踹在那少年的後背上,直接將人踹得在地上翻了兩個滾。
他冷冷道:“爺踹你也算是你燒高香求來的福分,偷着樂去吧。”
這一腳衝著撒火去的,屬實不輕,那少年一時間沒能爬起來,躺在地上哀嚎,立即引來周圍人的觀看。
葉玉嚇得花容失色,連忙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葉洵,然葉洵卻壓根沒有關注這邊,還站在花燈的攤子前細細挑選。
“蕭少爺……”葉玉只好自己求饒,“阿弟年紀尚小不懂事,還望蕭少爺海涵。”
蕭矜藉機發脾氣,指着她還有旁邊的項夢榮道:“你,帶着你這弟弟還有其他閑雜人趕緊滾,擾了我游燈會的興緻,可不止踹一腳。”
蕭矜從來都不是什麼君子形象,披着一層惡劣的皮,模樣凶得很,嚇得葉玉再不敢說話,趕緊拉着弟弟起來,灰溜溜地逃走。
看熱鬧的人很快又散去,恢復了人來人往的樣子。
葉玉一走,葉芹就過來了,她先是朝陸書瑾的兩隻手看了看,見她沒有收香囊,才又笑起來,並不問方才葉玉與陸書瑾說了什麼。
但是很快地,她又摸出一個香囊來,沖挑選花燈的葉洵看了看,然後湊近陸書瑾低聲道:“這個你先幫我保管一下,我過兩日再去找你拿。”
蕭矜臉色一變,露出個稍微有些扭曲的笑:“這又是幹嘛?”
葉芹看了看他,戒備地將陸書瑾拉到一邊,道:“你先幫我拿着,我去找你的時候再還給我。”
陸書瑾抬手將香囊收下,她注意到這個香囊與先前葉芹在院中拿出的那個完全不一樣,這個香囊繡得很好,是上乘的綉工所制。
“是旁人送你的?”陸書瑾一邊將香囊揣入袖中一邊問。
葉芹抿了抿唇,過了一會兒才說:“是哥哥要我送給朔廷哥哥的。”
上回不知道葉芹送了什麼東西,被季朔廷扔到了湖裏,即便是小傻子也知道吃一塹長一智,這回站在湖邊她不肯送了,所以才拜託陸書瑾幫忙保管。
陸書瑾道:“那我就等着你來找我。”
人潮晃動,光影錯落,陸書瑾與葉芹的影子疊在一起,二人頭對着頭低聲說著話,頭頂的煙花炸開,斑斕的色落在兩人臉上,將那溫柔的笑意襯得明媚燦爛。
蕭矜站在幾步之外,身邊是蔣宿和季朔廷。
三人一時沒說話,過了片刻,蔣宿突然說:“葉姑娘看起來與陸書瑾還挺般配的。”
其他兩人皆在沉默,沒人應聲。
短暫的沉默之後,季朔廷道:“我回府了。”
他說完便轉身離去,也沒再跟誰打招呼。
蔣宿扭頭,奇怪地看他一眼,而後道:“季哥指定是因為蕭哥你不帶他玩生氣了。”
蕭矜扯了下嘴角,“閉嘴吧,你個寡夫。”
接下來的時間,幾人又一同繞着湖觀賞花燈,繞了大半圈之後葉芹走不動了,鬧着腳疼,爬上了葉洵的背,被他背着離去。
陸書瑾也逛累,打了兩個哈欠,蕭矜便宣佈上元節的游燈會結束,打發了蔣宿回去,自己帶着陸書瑾走出城東郊,坐馬車離開。
她今日玩得盡興,上了馬車才感覺疲憊襲來,在輕微的搖晃之中困意陡增,頭抵着車壁昏昏欲睡。
但蕭矜卻不讓她睡,她剛閉眼就被捏着肩膀晃醒。
“你覺得我這張臉與葉洵的相比如何?”蕭矜突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陸書瑾腦袋懵了一瞬,脫口而出,“你的比較厚。”
蕭矜登時就齜牙咧嘴地生氣了,“我不是問這個!”
陸書瑾驚異地看他一眼,說道:“我也覺得你不是在問這個,你再將問題表達得明白些。”
“我是說我的臉與葉洵的相比,誰的更好看。”蕭矜抱着雙臂道。
“你的。”陸書瑾道。
“那與季朔廷的相比呢?”他又問。
陸書瑾這次考慮了片刻,平心而論季朔廷的臉也是相當出眾的,他有的眉眼極為英氣,笑着的時候很溫柔,沉下來時又相當冷酷。
但她還是回道:“還是你的。”
蕭矜嘴角翹了翹,有一股不大明顯的笑意和得意在其中,又道:“那我與梁春堰的呢?”
陸書瑾看了看他,說道:“梁春堰的。”
蕭矜跟傳承了變臉絕技似的,臉色立馬黑如煤炭,“你在說違心話,我當沒聽見,重新說。”
陸書瑾往車壁上一靠,說道:“梁春堰的臉很美。”
“這也是違心話。”
“若要比美,他更勝一籌。”
“這還是違心話,你今日能說違心話的機會已經用光,接下來必須對我實話實說。”蕭矜沉着嘴角,一副很不爽的樣子盯着陸書瑾。
陸書瑾彎着眼眸笑了,“你到底想問什麼?”
蕭矜往她身邊湊了湊,低着頭問:“你這幾日,有沒有想我?”
陸書瑾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看着蕭矜的眼睛,能從中窺出毫不掩飾的情意。
她性子內斂但做事並不拖泥帶水,扭扭捏捏,只是一旦觸及了蕭矜炙熱的眸光,她總是按捺不住地臉紅心跳,畏畏縮縮。
她也想像別的女子,或是像蕭矜這樣非常明目張胆地大方表達自己的情意,只是那些話到了嘴邊,終究是很難說出口。
於是她只能慢慢伸出手,去握住蕭矜的手,用強作鎮定的語氣隱晦地說:“這幾日念書練字總忍不住走神,朝窗外張望。”
陸書瑾的指尖泛着冰涼的潮意,覆在他的手背上,令人心頭髮軟。
蕭矜一下就聽懂了,那是因為她盼望從窗子裏抬頭時,能看到他的到來。
他沒有再強迫陸書瑾直白地說出想他之類的旖旎情話,只將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說道:“你今日又是被送香囊,又是被別人招贅,還沒有說想我,你得補償我。”
“怎麼補償?”陸書瑾輕輕問。
這是明知故問,蕭矜不再回答,而是直接俯身過去一下就吻住了陸書瑾的唇。
蕭矜年紀不大,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總覺得陸書瑾的身上帶着一股強大的吸引力,總是惹得他情不自禁地想去抱她,想去輕吻她。
想埋在她纖細的頸窩,舔舐她白嫩的耳垂,去嗅她身上那股清淡而芬芳的少女香氣。
用嘴巴去表達自己的情意是完全不夠的,他如同着了魔入了迷,時時刻刻都想與她在一起。
他雖然經常將那些艷情話本拿在手上當做掩飾,但手裏過了那麼多本,總會翻看其中基本,除卻一些歡好之事的內容之外,還有不少寫男子為愛發狂,一刻不見便想得痴狂,一見面就摟着抱着不肯分離。
蕭矜以前總覺得太過誇張,誰沒事總惦記着那些事呢,那不是流氓嗎?
現在他誠心承認錯誤。
雖不如書中描寫的誇張,但他在見不到陸書瑾的日子裏,那些思念總是在一些細細密密的縫隙中冒出來,彷彿無孔不入,一點一點堆聚凝結,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走神去想陸書瑾的次數已經遠遠超乎他自己的想像。
他攬住陸書瑾的腰,貪婪地奪取她的氣息,品嘗她口中的鮮甜,彷彿不會感到疲倦。
陸書瑾起初還能坐着迎合,後來便慢慢往車壁上靠,最後被蕭矜抱起來坐在他的腿上,與他幾乎貼在一起。
直到她呼吸越來越短促,唇舌也開始酸軟,才去用手推拒蕭矜,不想再繼續。
蕭矜也順從地放開,戀戀不捨地在她唇邊印下幾個輕吻,然後將她抱住,用臉頰去蹭她的側頸。
陸書瑾發現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帶着顫音,像是在忍耐着什麼。
同時有個東西抵在她身上,她有些不適地伸手撥了撥,耳邊立即響起蕭矜一聲低低的抽氣,他呼吸很重地說道:“別亂動。”
陸書瑾不明所以,卻也不敢再亂動,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怎麼了?”
蕭矜的嗓子像是被一把火給燒得喑啞,緩聲道:“讓我抱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