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
馮姐想歸想，進組后很快投入到了工作當中。
正事兒要緊。
雖然休了個婚假，但一旦到組裏，馮姐的職業經紀人習慣性上身，立刻把自己拉上了工作的正軌。
她先從寧寧那裏拿到了一份拍戲日程，了解當前和之後林冠雪的拍戲進度。和組裏副導溝通了幾個細節后，又親自把目前拍出來的花絮審了一遍。
進組兩天，已經把目前林冠雪的工作狀態摸得清清楚楚。
其實馮晗心急如焚趕回來，還是因為擔心林冠雪的人身安全。回來第一天看見這人，心裏那塊兒擔憂的大石頭算是落了地。這兩天和劇組對接，手裏也算是有了素材，馮姐開始和公司聯繫着把林冠雪那些零零星星的負面評論往下壓，用一些別的商業通稿替林冠雪營營業。
馮姐休假的這段時間，林冠雪也不是沒人管，公司里的公關團隊也在幹活。可馮姐之所以是檸檬影業的金牌經紀人，到底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她一出手，效果堪稱立竿見影。
再加上之前林冠雪因為潑硫酸時間博得了好多路人好感，如今商業聯繫不斷，很多甲方都很買賬，馮晗着實忙了兩天幫着林冠雪對接商務。
馮姐進組后，林冠雪心裏也踏實了很多。
夢境中的“前世”在前，他心裏一直有些不安，如今馮姐就在身邊，處理起工作來雷厲風行，連帶着小陳和寧寧的工作效率也高了不少，林冠雪又有了沒做那個夢之前的，落回實地的感覺。
但終究還是有些不一樣……
……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這天上夜戲之前，馮姐難得忙完手裏的工作，和林冠雪坐在一起吃飯。
“啊？”林冠雪不知道馮姐在說什麼，順手夾了一筷子菜放進馮晗碗裏：“馮姐，別一進組就這麼拼，別我殺青了你暴瘦，姐夫一定拿我是問。”
馮晗心中更覺得古怪，她按了按眉心，放下筷子：“等會等會，你不覺得你有些不對勁嗎？是不是闖禍了？”
臨到這時候，馮姐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有什麼事情沒向林冠雪問清楚。
時奕辰呢？這兩天別以為她沒看見，天天湊在這邊和時奕辰一起吃飯。
這頓倒是沒在……好像是還沒下戲。
林冠雪還真就想了想：“沒有。”
他既沒有任性接自己喜歡的小成本劇，也沒有拒絕哪個看不上的商業代言，何來闖禍呢？
“那你幹什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馮姐沒信。
林冠雪看上去脾氣好，可她還不清楚么，這位其實可有自己主意了，三天兩頭挑戰自己的神經。
你說他冷漠吧，偏偏在劇組能和別的演員們打成一片，你說他熱情吧……招商會上懟人家投資人的也是他。這人有時候愛管閑事，有時候又獨善其身，對看不上的演員說話都懶得帶個笑，對欣賞的人赴湯蹈火她都攔不住。
什麼都像是他干出來的事兒，所以馮晗在北歐時看見網上瘋傳的視頻里林冠雪被潑硫酸還不忘拉一把時奕辰才太陽穴直跳——她其實不是氣林冠雪幫了一把別人，而是在濃硫酸前面怎麼不知道自己躲開呢？
其實馮晗爆發也有那段時間積累起來的心理壓力。
她是林冠雪的經紀人，這麼多年以來林冠雪一點點成長起來，風評一直很不錯，偏偏自己休假的時候趕上全網嘲——沒錯，就是網上剛爆出所謂劇本的時候，時奕辰粉絲瘋狂攻擊林冠雪的時候。
本應該在“前線”和輿論作鬥爭的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一個個電話往公司打，且收效甚微，馮晗心裏肯定是着急的。
責任心極強的她總覺得是因為自己不在林冠雪身邊。
縱使檸檬影業的老闆鄭業和林冠雪那時候都讓她放寬心，但她總覺得很難受，不舒服。
連帶着老吳也挨了她不少罵，都是莫名其妙的火氣。
——老吳就是她新婚燕爾的老公，被拋棄留守在陌生北歐的大冤種。
這種壓力結結實實積壓着，然後就被潑硫酸事件引爆了。
她說什麼也得回來。
縱使事件後續在向好發展，馮晗還是決定回來看着林冠雪。
眼下見人沒什麼事兒，網上輿論也在向好，馮姐倒是敏銳地察覺出來林冠雪和之前的不同。
“有嗎？”林冠雪反問。
馮晗“哼”了一聲，看向自己碗裏：“你什麼時候吃飯還給我夾菜了？少來，快點，如實招來。”
她是覺得林冠雪這樣子八成和時奕辰有關。
“我這不是覺得虧欠了您，本來姐和姐夫好好度着蜜月，因為我的事情你才跑過來，在下愧疚。”
林冠雪道。
夢裏的事情他誰也不打算告訴，因為那不會是他和身邊人的未來。
但林冠雪畢竟是人，要不然也不會在夢驚醒后的第一瞬間就給媽媽趙老師打電話過去。眼下也是一樣，見過夢裏那樣為他奔波的馮姐，林冠雪也心知，馮姐就是那種縱使全世界都不信自己，她也會為自己奔波只為找到一個真相的人。
無意識的，在行為舉止間帶上了一絲親昵和依賴。
而這絲親昵被明察秋毫的馮姐察覺到了。
“晚上給我送面膜，白天給我點奶茶，吃飯給我夾菜，連一向不喜歡的商務品牌都接了……”馮姐手指點着桌子細數林冠雪的不對勁，然後猛然嚴肅：“說，你到底意欲何為？”
“姐，我的親姐，我就不能是這段時間你不在，突然非常想念您的好，良心發現了嗎？”林冠雪無奈。
“呵，林冠雪的良心，薛定諤的貓。”
“什麼意思？”埋頭吃飯的小陳問一邊的寧寧。
寧寧邊吃邊道：“量子力學。”
“啊？”
“別啊了，沒咱倆的事兒，趕緊吃飯。”寧寧是個聰明的小孩。
“真的。”林冠雪指天發誓：“我突然發現馮姐對我的重要性，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馮姐僵了僵：“你……說話別這麼噁心。”
林冠雪：“？”
“行了行了，吃飯吧。”見他這個樣子，馮姐這才把自己心裏的疑問往下壓了壓，想難道之前自己看到的，林冠雪和時奕辰之間若有若無的曖昧真的是多想了？只是林冠雪慣有的那套左右逢源？
林冠雪的性格也不是那種會藏着掖着的，要真有什麼他會直接找自己說。
拉倒吧，再看看。
“停。”她止住林冠雪又要給自己夾菜的動作：“我自己來，雞皮疙瘩都快下不去了。”
林冠雪笑了笑，道：“行，姐你自己吃。”
“……”
-
馮晗暫時放下了心。
暫時，指的是就幾個小時。
不為別的，是因為晚上這場戲。
嚴橫和李清雲的田野螢火蟲戲。
——實在是太曖昧了。
晉導是個很會取景，審美很好的導演。
這場戲是專門看了天氣預報，問了當地人，看着漫天紅霞爬上天空時開拍的。
現實取這種“限時”的景需要演員們不能有太大的失誤，所以在紅霞出來之前時奕辰和林冠雪需要情緒飽滿地走兩遍。
臨正式開拍前，最後一遍走戲排演——
這場戲是嚴橫和李清雲一起經歷了打架、去醫院、校園生活和一起逃學后，關係進一步的發展。
他們不是為了看螢火蟲來的，是李清雲在學校被人找了麻煩，嚴橫不由分說打了那幾個學生一頓，在主任追逐下拉着李清雲翻出牆，騎上破舊自行車一路騎到了這裏。
“那禿驢不會追上來了吧？”嚴橫停下車子，回頭看着來時的路。
“追不上來……你也太衝動了，當著主任的面都敢打架！”李清雲心有餘悸。
“還不是顧着你的面子，要不是怕你被退學，我連主任都一塊教訓了，還用帶你跑出來？”嚴橫語氣兇巴巴的。
“不能打老師。”李清雲很認真道。
“你……”嚴橫簡直被這小王八蛋氣笑了：“你倒開始說教了，我今天打架是為了誰？”
“你就是想打架。”李清雲沒理他這套，點了點他的腦袋：“剛才我是不是攔着你了，他們找我事兒我可以去找老師幫忙，你出頭你也得被老師說，現在我也跟你是共犯了。”
“行，小老師,我連累你了，還害你被主任發現打架現場，行了吧？”
“我沒被發現，我剛才用校服蒙住了頭。”
“……你是不是傻，剛才那是你同班同學，主任一問不就知道你我是誰了？”嚴橫也不知道是先罵這人忘恩負義好還是罵這人傻好。
“也是哦……”李清雲恍然大悟，頭一回幹這種事，居然露餡得如此明顯。
這次終於輪到嚴橫點李清雲的腦袋：“我就說書不能多讀吧，你這腦袋都讀傻了。”
李清雲難得沒有再次跟嚴橫念叨讀書的重要性，而是指向他背後：“看。”
“不看。”
“螢火蟲！”
“不信。”
嚴橫擺上惡劣的笑，就不襯李清雲的心意。
兩人翻牆的時候正是晚自習，晚上快八點，螢火蟲在暗下來的田野中像是灑落在人間的星星。
李清雲見這人油鹽不進，直接扳了他的肩膀，把人強行轉了過來，讓他面對漫天遍野的螢火蟲。
嚴橫頓了一下，伸手拉住了李清雲的手帶他往地里跑：“喜歡？哥給你捉回去。”
“誒……”
……
隨着時奕辰和林冠雪關係的拉進，兩人在戲裏的情緒也很飽滿。
正式拍攝之前最後一遍走戲堪稱完美。
眼看着天邊的紅霞要上來了，晉導趕緊佈置道：“ok，保持這種情緒！燈光組快就位！攝影機位再檢查一下，佈景，佈景組把螢火蟲放出來！二十分鐘之後正式開始，就給你們二十分鐘！”
……
“捉？你用什麼裝？”
嚴橫瞥了他一眼，就要把自己身上的外衫脫下來：“裝的東西還不好找？”
“行了行了，不用，我裝回去它們也會死，看看不就行了？”
李清雲阻止了嚴橫的動作。
這人向來想一出是一出。
這一遍正式拍攝的效果甚至比上一遍還要好。
或許是因為螢火蟲到位，又或許是天色輔助，兩人之間的互動比剛才還要自然。
“看。”李清雲忽然小聲叫了一聲嚴橫，示意他看自己的手背。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來，移動到了兩人中間。
只見上面趴着一隻螢火蟲。
小小的光亮在翅膀揮動間挪移，兩個人湊得近了些。
……
嚴橫看了看那隻小螢火蟲，剛想說些什麼，抬頭正好對上李清雲興緻勃勃的眼眸。
漫天紅霞之中，少年的臉也被染上了紅色。
極近的距離，彼此的呼吸交纏，一眼便能望到眼底。
平地微風起，螢火蟲震動翅膀，滑過兩人之間向遠處飛去。
只留下了少年眼中的光。
……
“咔——很好！”
晉導很滿意。
馮姐剛想走過去給林冠雪遞瓶水，卻發現場地里的兩位主角沒動。
拍攝鏡頭結束，那個時奕辰抬手，用食指輕輕蹭了蹭林冠雪的臉。
馮晗臉黑了。
……
馮姐是離兩個人有一段距離，所以不知道時奕辰還低聲跟林冠雪說了一句話。
霞光和螢火蟲編織出場景的曖昧，身處其中的人不自覺便被感染。
春天的風帶着暖意，但不及少年的體溫炙熱。
白皙微紅的臉，明亮動情的眸子，田野泥土的香氣。
細嫩的肌膚和帶着結他繭的滾燙指尖。
它們交織在一起。
林冠雪能看出時奕辰眼神的變化，耳邊的話更是聽得真切。
——“你現在看上去很好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