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藏書室內的憂鬱
韋恩莊園的藏書室非常大,有頂至牆壁的書櫃們,螺旋的扶手樓梯,可四處移動的台梯。
被我坑來這裏的傑森彷彿暫時忘掉了剛剛與布魯斯的短暫見面——他幾乎只是硬邦邦地問了句好,然後就拉着我來到了這裏,我只來得及向其他人招招手——直接問我。
“所以……你想讀點什麼呢?”
“沒有特別想讀的……”
“你讀過什麼?”他換了個方向,“不用報出太多名字,說說讓你印象深刻的就好。”
我感受到了壓力,費力思考戴爾女士給我佈置過的地球閱讀作業。
“莎士比亞?”我試探性地問。
“很經典的選擇。都讀過嗎?喜歡哪些?”
“沒有讀完,印象深刻的大部分是結尾全都死掉的……呃,我不是很喜歡這些……”
“悲劇和歷史劇?”
“我想是的……?”
“沒有讀過喜劇和十四行詩嗎?”
“好像沒讀過,沒有翻到那麼後面。”
“那就從這部分開始。”
傑森熟練地行走在書架間,從一整面書脊上帶有“莎士比亞”關鍵詞的書籍中,隨手抽出了一套分為上下卷的厚書和一本薄書,放在我的懷裏。
“喜劇集和詩集。”他簡短解釋。
我被這重量壓得一沉。
他看到我這種力量不足的樣子,被逗笑了一下,扔下一句等一會,便向另一個方向的牆腳走去。
我抱着書等了一會,將書抵在書架上等了一會,又重新找了個位置夠大的隔板,把這三本書擱進去,然後又等了一會——這時傑森才拉着輛置書的推車過來。
“這裏離儲藏室有點遠。”他解釋道。
“你出藏書室了?我好像沒聽到開門聲。”
“出藏書室?不,沒有,不是外面走廊上的那幾個儲藏室。是藏書室附帶的儲藏室,專門用來放置在這個房間能用上的雜物們。如果你在讀書時遇到什麼問題,恐怕那裏都有能解決的物品。”
瞧瞧,為儲藏書籍的房間又設置了專門的儲藏室。韋恩庄園裏再出現什麼房間都不會讓我驚訝了。
我把三本書放好,推着推車隨他一起移動。
“除了莎士比亞呢?”
瑞文戴爾的史詩、戲劇、歷史記錄、小說、詩歌、樂譜、哲學、數學、基礎科學、醫學解剖、格鬥戰鬥、機械手冊、外星科普通識等。
但是地球的書籍——
“我一時忘記了。”我不得不承認,“讀過一些,但大部分已經忘了。”
誰會記得自己的外星語言閱讀作業到底講了些什麼呢?在陌生的星球上發生的動機奇怪的故事,除了練習外星語言之外,只有一閃而過的獵奇作用了。
傑森沒有意外:“我記得你不是美國國籍?那麼就重新從美國文學或者英語文學開始。”
非常感謝他給我尋找了一個合理理由。
“一切的開始,《莫比·迪克》——不是那個在當警察的迪克。”他小心地從架子上拿下了一本看起來放了很長時間的書,“追逐白鯨的故事。有死亡,但不是哈姆萊特或者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死亡。”
我剛想去接,但他突然改變了主意,收了回去,放回架子上。然後重新從旁邊拿了一本相同標題但有使用痕迹的書給我。
“算了,還是先不要讀初版書了。”他說,“碰壞了會很可惜。”
“我想我應該不會碰壞……不過好吧。”
瑞文戴爾的人均壽命很長,所以對於易朽事物的儲存使用都有足夠的經驗。我雖然還沒到那個需要保護脆弱物品的年紀,但在環境浸染下,還是懂得不少的。
不過單純閱讀的話,確實還是不要增加不必要的負擔為好。
我接過這本書,發覺這本書的年紀好像也不小。並非精裝本,比較輕,書籍封面有反覆彎折后的細小裂痕,看上去被隨意捲起然後抓握在手中很多次。翻了幾頁,頁面稍微有些黃了,其中偶爾有批註,鉛筆為多,字跡有不同。
“你想要本沒有批註的嗎?”傑森注意到了我目光停留的部分。
“不影響閱讀。這些都是誰寫的?”
“迪克,芭芭拉,我,史蒂芬妮。”
“其他人呢?”我來了興趣。
“提姆有自己家的藏書室。卡珊不太寫想法,不過偶爾會畫線,最直的那些線條就是她。以及——達米安還在上小學,沒有佈置到這種閱讀作業。”
達米安不配讀這本書讓我莫名覺得非常非常好笑,並有一種小小勝過他的快樂。
“所以這就像你們的家族傳承?”我問,“你們在不同的時間閱讀了同一本書?”
“上學的作業而已。以前寫閱讀報告時可以直接從上面抄想法——雖然我沒有抄過。當時就覺得他們的文字品味不如我。”他也笑了笑,“如果仔細閱讀的話,我比較喜歡初版書,至少也需要初版書的影印版。”
停頓了片刻后,他不情不願地補充。
“這本書里,最久遠最模糊的那些筆記……是布魯斯。”
“布魯斯年輕時寫的?”
“中學。”傑森聳肩。
這本書突然彷彿沉重了不少似的,變成了一個需要認真對待的事物。
它變得更像是家族傳承,而我被邀請加入其中了。
我看了它幾秒,思索這代表了什麼。
片刻后,我把書放進了推車裏。
“下一本呢?”我問。
“讀點簡單的,不用20世紀的現代派折磨你了。”
他並無停頓地在書架間行走着,從中隨時拿出一本或一套。
“簡·奧斯汀,與你第一反應的莎士比亞齊名,三寸象牙上雕刻,每一本都是經典。先讀《傲慢與偏見》。”
一套六卷的合集擱在車中,輕輕“咚”了一下。
“愛倫·坡,哥特的符號,全能的開拓者。恐怖故事最好,偵探故事次之,詩歌夢幻浪漫,其他也不錯。而且全集卷數較少,能輕鬆讀完。”
又是一套六卷的合集,又是一聲“咚”。
“艾米莉·狄金森和沃爾特·惠特曼,影響之後所有詩人。後續詩歌的流派劃分太過複雜,先讀他們就行。”
《艾米麗·狄金森合集》和《草葉集》,對稱地拍在推車上。
“少?”我看着這些合集。
“少。”他確信地說。
隨後不管我的反應,繼續往裏扔書。
“《殺死一隻知更鳥》,哈珀·李的唯一作品,我很好奇她為什麼只寫了一本書……清新、浪漫、地獄,而且還殺死了小鳥。”
他莫名笑了起來,沒繼續說下去,把一本封面畫著童趣小鳥的書籍端正地放在上方。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洛麗塔》、西爾維婭·普拉斯《愛麗兒》……這兩本就算了。”他掃過兩本書的書脊,停頓,冷笑了一下,“畢竟布魯斯名聲真的不好。”
我感覺他好像在說什麼很糟糕刻薄的笑話,但是聽不懂,有點干著急。和布魯斯的名聲究竟有什麼關係啊?
“菲茨傑拉德,如果強行擠入上流生活,沉迷於虛幻美好的世界,結局將會是——咚,掉落回生來賦予的位置。他的書都讀一遍吧。”
一套七卷的合集。
這話對於有點心虛的我來說,聽起來就像是暗諷我不屬於這裏一般。
但是仔細看向傑森后,他似乎有點不明顯的悲傷。
——他在說誰?
隨後他又看起來隨意地在書架間走動着,往我推車中不時放入一本或幾本。一開始還向我解釋清楚,之後變成我聽不懂的長句感想,然後逐漸變成幾句跳躍的囈語;到最後,只剩下走動、停頓、沉思、取出或者不取出、再次開始走動,這一串自動的動作了。
我推着越來越重的推車跟在後面,覺得自己似乎挑了一個錯誤的報復方式。
眼前的人身處在自己的世界裏,和下午給我的印象大為不同。我不知道這裏與這些書籍中,擁有他的多少回憶,這些回憶又和什麼東西有關。我好像不應該以這種方式侵入他的思想與情感,這兒太安靜,而他看起來太沉重了。
在推車上的書快要滿溢的時候,我不得不打斷他圍繞書架進行的散漫行走。
“傑森?”我小心地詢問,“這次的數量應該夠了吧?已經有六十多本了……”
他驚醒了,有點訝異:“已經六十本了?”
片刻后,又嘀咕了一下:“才六十本啊。”
我點點頭,雖然也不知道在為了什麼點頭。
“我想這些已經夠我讀好久了?”我試探,“這次先到這裏,我們先出去?”
“嗯——你先出去吧。我看到了感興趣的初版,應該是近期才添置的。”
求之不得,我推着小車迅速往藏書室大門走去,留他一個人在這裏獃著。邊走邊往傑森的方向回頭看了幾眼,在書架之間的過道和燈光的陰影效果中找到了他最後停留的位置。
似乎是一個之前停過的書架。
是哪本?
我推着小車在走廊里行走着,思索那個位置究竟存放着什麼書籍,沒能想到。上了電梯,在二樓走廊里皺着眉頭思考,不小心錯過了自己的房間,直到主卧那與眾不同的大門時才反應過來走過了。
想要折回去的時候,突然意識到那個位置是什麼書了——是和我名稱有點相似的《愛麗兒》。
傑森當時嫌棄過布魯斯的名聲不好。
?
怎麼回事?
我取出手機查了查“愛麗兒”,被結果驚訝了。又憑着記憶搜索了與之並列的另一個名稱“洛麗塔”,被結果震撼了。
我看着面前的主卧房門,升起了頗為恐怖的念頭:
不是吧,“布魯斯·韋恩迷戀黑髮藍眼小男孩並且一長大就換掉”的傳言也是真的?!
那麼傑森對他的態度也太合理了?!如果真是這樣,我怎麼能逼迫他回來?!
當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查詢“洛麗塔”“愛麗兒”“普拉斯”“普拉斯daddyissue”“傑森·陶德”“傑森·陶德布魯斯·韋恩”“傑森布魯斯·韋恩”“理查德·格雷森布魯斯·韋恩”“提摩西·德雷克布魯斯·韋恩”“達米安·韋恩布魯斯·韋恩”“布魯斯·韋恩戀童嗎”“布魯斯·韋恩小女孩”“布魯斯·韋恩小男孩”“布魯斯·韋恩為什麼總收養12歲的黑髮藍眼小男孩”……
直到手機沒電都沒找到一個可信的結論,既沒有是,也沒有否。
萬幸的是,布魯斯·韋恩和小女孩們似乎沒什麼交集。
不幸的是,布魯斯·韋恩和黑髮藍眼小男孩們的關係看起來撲朔迷離。
討論的人不多,大部分在非公開的網站或者權限賬號中,以及奇怪的文學性作品們。明面上的討論很少,但看起來不像是無人關注,而更像是熱度被什麼東西抹掉了。證據在於,一般只能搜尋到網站頁面上最近的信息,更久遠的完全搜索不出來,彷彿整個互聯網是從最近才開始意識到布魯斯已經有三個長相相似的養子了。
呃……看起來很像是,韋恩家族或者韋恩集團,為了布魯斯的名譽而處理掉的。
我自覺做出了很大的錯事,今晚我恐怕是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