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黑色的路虎攬勝行駛在蜿蜒山道間,突然顛了下。
後排的少年從手機屏幕上淡淡抬起眸子,臉上掛着分明的不悅。
“看看,山裏的空氣就是好!是不是江聞皓?”副駕駛的中年男人倒是沒太在意,在沒得到江聞皓的答覆后又跟一旁開車的司機交待了句,“老陳,空調關了吧,把車窗打開。”
“好的江總。”
夾雜熱浪的風從窗外灌進來,連帶着的還有突然放大的聒噪蟬鳴。江聞皓不耐煩地從兜里掏出耳機,塞進耳朵。
好友群里此時又蹦出好幾條新消息,他也懶得往上翻,就順着最後一條看。
【大於等於:@白告,皓子到哪兒了?】
【白告:不知道,野山上。】
【琛琛琛:@白告,拍張照片看看?】
【白告:圖片.jpg】
【琛琛琛:@白告,好兒子!】
【白告:滾。】
那邊消停了會兒。
【大於等於:對了,你們知道二班這學期好像也有人轉走了不?說是把教導主任的外甥打了。】
【琛琛琛:知道!不過那人沒皓子慘,人家就是轉去隔壁三中,皓子是直接被流放山區!】
【大於等於:@白告聽說雲高的教官打人,兄弟你自求多福啊!】
【琛琛琛:千萬別硬碰硬,都是武校退下來的教練嘻嘻!】
【大於等於:幸災樂禍狗頭.jpg】
(大於等於撤回一條消息,改成小貓委屈.jpg)
(群主“白告”已將“張鳳英”拉入了群聊。)
【白告:@張鳳英,老師有人上課玩手機。】
【琛琛琛:操!!!!!!】
(琛琛琛撤回一條消息)
【張鳳英:于斌!羅琛!下課給我帶着手機來辦公室!】
群里陷入一片死寂。
江聞皓手指一劃,又將張鳳英踢了出去。
過了會兒,于斌發了條語音過來,一聽就是在上課,對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又格外具有爆發力:
“江聞皓,我操…你…大…爺!聽見沒?操、你、大、爺!”
江聞皓揚了下眉,回了句:“你倆不是有備用機。”
他再清楚不過他這倆傻兄弟,書包里常年備兩部手機。一個拿來用,一個拿來被沒收。
于斌在回了個“為您舉杯.jpg”的表情后就沒動靜了,估計是正盤算待會兒怎麼搪塞老班。
江聞皓將手機扔在座椅上,剛想閉眼睡會兒,前排的江天城又開始叨叨。
“到了新學校務必要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辦事,新環境、新開始,藉著機會好好改造自己。”
江聞皓才轉好一些的心情瞬間重新鬱結,只覺得憋了一路的煙癮又竄了上來。
他食指尖蜷了蜷懶聲道:“江總這是會還沒開過癮?”話說的不像送他去上學,倒像是送他去蹲號兒。
雖然情況也差不多了。
江天城愣了愣,也知道他兒子現在心情不好。張張嘴咽下了接下來的話,點根煙繼續跟司機聊天去了。
煙草的味道一出來,江聞皓被招得更心癢,他把視線調向窗外,試圖轉移注意力。
此時正趕上黃昏,夕陽正緩緩落入西邊的山坳,天際遍佈着火燒雲。風將江聞皓額前的碎發撩了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帶着幾分散漫的月牙眼。
若不是這個人過去的種種事迹太聲名狼藉,單看他現在這副安靜的樣子,還以為是哪家聽話乖巧的好孩子因為表現優異,在被送往去暑期夏令營的路上。
——“您已偏航,正在重新為您規劃路線。”
江聞皓在心裏冷笑了聲,偏吧,最好今天都別找到地方。江天城也別想趕上明天上午的會,大家就一起耗着。
果然,江天城習慣性地抬腕看了看錶,也沒心情再去感慨山裏的空氣了,低頭回著工作消息。
“江總,那邊來了個人!”老陳正擺弄着導航,一抬頭就看到迎面的山路上,有個身影正從餘暉里緩步朝他們走來,當即眼睛一亮,將車窗又降下了些,衝著來人大喊,“勞駕!柳安怎麼走啊?”
對面的人頓了頓,接着稍加快了些腳步朝他們走來。
“您要到柳安哪裏?”
聲音隔着車窗自前排傳來,低沉磁性的普通話相當悅耳。
江聞皓的眼皮動了動,淺淺睜開,下意識取掉了單側的耳機。
窗外的人逆光站着,五官都藏在陰影里。他的個頭很高,肩膀也寬,跟老陳說話的時候需要稍稍往前弓着身。
老陳正要開口,突然就看到了對方身上那套洗得發白的校服和胸口的校徽,當即一拍方向盤,轉頭對副駕的江天城喊:“江總,這下問對人了!”
江天城跟老陳點頭示了個意,老陳忙沖外面的人說:“我們去初雲鎮,雲高!”
那人點點頭,伸手朝一個方向指了指:“沿着這條路一直往前開,看到個養蜂房后再向左轉。指柳安的路牌舊了不明顯,您以蜂房為標識就好。”
“老陳,開車鎖讓他上來。”江天城說著,也探身朝窗外的人打了個招呼,“你也是雲高的學生吧?上車,捎你過去。”
“謝謝,沒多遠了,我走過去就好。”聲音還是很好聽。
江天城一抬手:“上來吧,順路的事兒,你手上還這麼多東西。”
江聞皓聞言,傾身順着那道高大的剪影往下看,就看到了對方手裏一邊一個提着的蛇皮編織袋,着實不輕的樣子。
“老陳,後備箱打開。”
“好嘞。”老陳說著打開了車門,順手幫外面的人拎過一側的袋子,瞬間嘶了聲,“這都裝的什麼呀,死沉!”
那人連忙就要接過:“給食堂師傅帶的土豆,我自己來就好!”
見老陳已經將自己的編織袋放進了後備箱,他也不好再拒絕,跟老陳和江天城客客氣氣地道了聲謝。
“江總,後面聞皓的行李都放滿了。”老陳好不容易將編織袋塞了進去,另一袋卻是怎麼也放不下了。
那人見狀趕忙道:“沒關係,我抱着就行。”
江天城:“不好意思了啊。江聞皓,你往邊上挪挪。”
江聞皓聞言皺起了眉,他這人多少有點潔癖,平時跟不熟悉的人挨得近點兒都要難受半天,更別提此時對方手裏還抱着個看着就髒了吧唧的蛇皮袋。
剛想跟江天城說,人家既然不好意思上車就別讓他上了唄,老陳已經替那人打開了後車門。
一股夏夜山林里的潮熱伴隨着對方的進入撲向江聞皓,那人又道了聲謝,帶着他的蛇皮袋坐了進來。空間瞬間就被佔據了不少。
像是也才發現後座上已經坐了人,對方怔了下,趕忙將他的袋子又往自己跟前挪了挪。江聞皓這才看清了他的五官,只聽心裏的某個位置突然發出聲類似氣泡破開的響動,“叭”的趕走了一路而來的暴躁情緒。
江天城在車子發動后,轉頭問:“同學怎麼稱呼?”
“哦,我姓覃,覃子朝。”大概是因為走了太遠的山路,上車后的覃子朝呼吸仍不太穩,胸口隨着他的低喘上下起伏着。
“姓覃啊?你們這兒好像挺多姓覃的吧。”江天城又開始犯老闆病,“幾年級了?”
“高二。”
“是嘛,那你跟我家江聞皓是同級。他剛轉學過去,這段時間還得請覃同學多關照一下,讓他儘快適應新環境……江聞皓,跟你同學打個招呼。”
江聞皓很煩江天城總這麼編排自己,沖身邊的覃子朝隨意地點了下頭:“江聞皓。”
覃子朝沖他笑了下:“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一班找我。”
“你也在一班?”江天城又把話茬接了過去,“江聞皓也是一班的,聽說能考進你們學校一班的都是尖子,你學習應該不錯吧?…江聞皓,你多跟小覃學着點聽見沒有。”
江聞皓沒理江天城,目光在不經意間看向了覃子朝抱蛇皮袋的手,寬大而骨節分明,因為用力,手背上此時還凸顯出了幾條淡青色的血管,一看就有力氣,抓球應該挺穩。
“江聞皓能來一班,學習肯定也好。”覃子朝謙遜道,“互相學習。”
“他?”江天城笑了聲,“你自己跟同學說你是怎麼轉過來的?”
看着覃子朝投來的眼神,江聞皓涼涼地牽了下唇:“以後有的是機會了解。”
大概是因為離得比較近,江聞皓覺得覃子朝渾身都在散發著熱氣,弄的他鼻子痒痒的,好在沒什麼異味。
見江聞皓沒怎麼搭理自己,覃子朝便也很識趣的沉默着,間或出聲給老陳指下路。
不說話的覃子朝五官其實長得有些冷淡,單眼皮下的眼睛幽沉,嘴唇抿着,下顎線微微綳起。
不得不說,除了那身洗白的校服和他手裏的破蛇皮袋,這樣的長相和身材都完美地踩中了江聞皓的審美。
就是不知道性格怎麼樣。
車子又行駛了一段時間,好不容易終於看到了服務區。
老陳和江天城去了廁所,江聞皓則是下車找了個相對隱蔽的地方,從書包里翻出了煙,點燃深深吸了好幾口。
一回頭,就看到了將黑不黑的天色中,覃子朝那雙帶着些探究的,漆黑的眼眸。
江聞皓叼着煙,片刻將唇一挑,把煙盒往覃子朝手裏一拋:
“來一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