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捉蟲)
第二日早。
集團單休,今天周六,按理說還是要去集團上班。不過宋泠之被強迫剝奪了單休的權力,個人實行雙休制。
有封醒在集團,宋泠之輕鬆很多。
醒來已經是十點。
門口的拖鞋規規矩矩放着,宋泠之撿起來,把上面的白色狗毛一根根揪掉。
上面還有狗子的牙印跟不太明顯的口水。
宋泠之不是太挑剔的人,但這隻拖鞋……
他選擇重新放回了地上,光腳出了門。
“徐伯。”
“徐伯?”
一樓客廳沒人,二樓也沒動靜。
奇了。
往常這時候,即便是他醒的再晚,起來也能吃到早餐。
外面隱約傳來狗叫聲,聽着很是歡快,宋泠之推着輪椅,推開了大門。
立即有涼意落在他的側臉。
宋泠之愣了下。
風吹着溫溫柔柔的雪花從天空落下,極輕易的就把大地覆蓋了層雪白。京市冬日多雪,今年這是第二場了,倒是比上一場大得多。
狗子本來就是白色的,現在正在草坪上撒歡,草坪上已經有了好幾個大雪球,那似乎是用來堆雪人的。
但是狗子一直搗亂,傅聽凜也不嫌冷,跟它鬧成一團。
徐伯也在旁邊樂呵呵的看熱鬧。
怪不得他的早飯沒有人管。
往常,即便是下雪天,宋宅也是安靜的。
這種感覺很是新奇有趣,宋泠之沒出聲,看了好一會兒。
他跟傅林雙相識在十八歲,他的腿逐漸開始走不動路的那一年。
[“傅林雙,雪有什麼好看的。”
“京市每年都下雪,落下一次,下次還能看見。”
宋泠之被推着從集團出來。
那時他二十歲,已經開始慢慢接手宋家,而傅林雙二十一歲,尚在上隔壁市大學,他是從學校偷跑出來的,就是為了見他一面。
“不一樣的,這是今年的新雪,我想和你一起看。”
傅林雙道:“而且,徐伯和我說過,你以前很喜歡在雪地裏面玩。”
宋泠之:“那是我還能走路的時候。”
他尚年輕,也不懂得在喜歡的人面前遮掩情緒,這句話說出來,就已經有點生氣了。
傅林雙就牽着他的手,溫溫柔柔的:“你現在不是在走嗎。”
宋泠之:“別拿我尋開心。”
傅林雙:“沒尋你開心,泠之,你明白我什麼意思的。下個月你就要去做手術了,手術完,我們好好訓練,我陪着你。”
他蹲下來,聲音溫和。
“就算站不起來,以後你老了,我背着你,每年都出來看雪,嗯……也不用擔心你丟了,拉着你,讓你跟我一起變成帥氣的小老頭。”
宋泠之笑了笑:“幼稚,手術而已,你飛來這裏,就是為了哄我?”拐彎抹角的,擔心不如直說。
傅林雙:“你該多笑笑,很好看。”
“泠之,我會陪着你好起來的。”]
人都走了。
還留下來些回憶,時不時的竄上來,往活人心上撓一撓。
宋泠之輕咳了兩聲:“徐伯。”
徐伯終於轉過身往門口看,一看大驚失色,“先生!你怎麼穿着睡衣就出來了!冷不冷啊?”
他連忙走進,“還光着腳!”
“快快快進去!”
“先生!”傅聽凜鼻尖紅紅的,小跑過來道:“您怎麼出來了。”
宋泠之聞言:“來看看小狗昨天晚上吃飽沒有。”
傅聽凜耳尖紅了。
“好好玩吧,我向這麼大的時候,也喜歡玩雪。”即便是北方的孩子,看見雪也容易比其他時候興奮。
“沒有,每年都下雪,什麼時候玩都一樣,我陪您吧。”
“不一樣的。”宋泠之說道。
傅聽凜微愣。
“每見一場,剩餘的人生里,就少一場。身邊的人不同,所以每一場雪也都不盡相同。”
宋泠之拍了拍他的胳膊,語氣放溫和了一些,目光沉靜。
“去玩吧。”
他被徐伯推進去好久,傅聽凜才動了動,蹲下來擼狗頭。
現在的他還不太明白宋泠之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想了片刻,索性放棄,最後腦子裏只剩下了宋先生那雙暴露在外面的腳。
傅聽凜舉起狗子的爪子,狐疑:“你是不是把兩隻拖鞋都叼走了?”
他昨天晚上明明都把拖鞋還回去了,難不成是只有他還的那一隻,拖鞋不全,所以宋先生今天才光腳出來。
狗子:“嗷嗚?”
傅聽凜:“你真狗,你的窩呢,在哪?”
狗子:“嗷嗚嗷嗚?”
“嗷什麼!”傅聽凜目光兇狠,揪住狗子的尾巴,“把鞋交出來!打劫!”
-
人、狗、鞋大戰,悄無聲息的開始,一地狗毛結束。
那隻鞋他還是沒找到,於是悻悻離開狗窩。
傅聽凜頂着一頭白色狗毛蹲在書桌前,開始學習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跟狗搶鞋的舉動有多蠢。
學不下去……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天色漸黑。
宋先生今天一天都待在書房裏。
快出成績了。
微信里除了家長群,他們還有自己班裏的小群,沒有老師,只有學生。是龐東把他拉進來的,傅聽凜沒在裏面說過話。
此時裏面非常熱鬧。
龐東:[哈哈,我爸媽已經蹲在我房間裏,我一點都不緊張啊哈哈……]
[兄弟你真倒霉,我爸媽都不管。]
[反正總是要知道的,你們這麼著急幹什麼。]
[咱們又沒有必須要考150名以上的目標,緊張的是一二三這三個班裏的人好嗎,聽說三班的群每次出成績之前都安靜如雞。]
[嚇得唄。]
[控制不住,我他媽真的緊張,明明知道只是次月考。喵的,什麼月考,這關係到我的零花錢!]
傅聽凜旁觀潛水。
宋先生花在他身上的每一筆錢他都在本子上記下來了,當然很多東西不能全用金錢來衡量,這對於宋先生來說,或許是一種冒犯。
他就偷偷的,心裏有個數,不至於讓自己覺得宋先生給他的東西,都是他理所當然可以收下的。
如果他這次考的很差……
宋先生會不會也扣他的零用錢?
傅聽凜想了想。
如果是他哥哥扣他的錢,他大概會生氣。
如果是宋先生。
傅聽凜仔細感覺了一下自己心裏第一時間的反應。
有點慌。
他怕宋先生失望。
畢竟他哥哥從小到大都很優秀。
為了等成績,他晚飯都沒吃,眼巴巴守着手機。
終於,晚九點整,手機叮咚一聲。
成績單發到了家長大群里。
-
一樓。
訓練室。
宋泠之的手機放在一邊,他帶着藍牙耳機,放着柔和的輕音樂。
今天是他答應徐伯開始訓練的日子,他沒有像以前一樣讓徐伯進來陪着。
此時訓練室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進來一個小時了,連燈都沒打開。
就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輪椅上。
訓練室的一面是鏡子,青年模糊的影子被黑暗裹挾着,耳機一抹微弱閃動的藍光,像是跳躍在胸腔里的心臟,平穩沉寂。
從進來后,他的目光就沒有停留在訓練桿上,哪怕一秒。
-
傅聽凜捏着手機在樓上等了好半天,磨磨蹭蹭下了樓。
“小凜?你下來幹什麼?”徐伯納悶,“沒吃晚飯餓了?”
是有點餓。
但這不是為了等成績很緊張嗎。
傅聽凜:“先生睡了?”
徐伯看了看錶:“在訓練室,剛進去一個小時。”
傅聽凜恍然。
太緊張成績,他都忘了今天是宋先生開始訓練的日子。
所以,宋先生現在應該沒有時間看班級群。
他鬆了口氣,緊接着那口氣又提了起來。
傅聽凜:“先生自己訓練?”
再不懂,他也知道,康復訓練的時候身邊最好還是有人看着跟着,避免發生意外,造成身體不必要的損傷。
“我說不過他,”徐伯哼哼兩聲,“……哎,老了就容易心軟,他說兩句可憐兮兮的話,我就同意他一個人去。”
傅聽凜:“可憐?”
先生會撒嬌嗎。
當然不會。
過了十三歲,徐伯就沒見過宋泠之撒嬌了。
他今天掐着表過來找人,宋泠之順從的吃了要,被他推到訓練室的門口時,卻突然提出他要自己一個人進去的要求。
他當然不答應。
卻聽見宋泠之說了兩句話。
“徐伯。”
“我想自己來,以後都是自己一個人。”
本也沒什麼。
徐伯卻不期然想起了傅林雙,於是這兩句話,他又咂摸出了另一層意思。
猶豫良久,還是選擇了放手。
以前,傅林雙不忙的時候,經常會來這裏陪同訓練,以及去醫院進行複查。
他這個老不死的,萬一在旁邊陪着,反而可能勾起先生的傷心事。
徐伯搖搖頭:“你還沒說呢,你下來幹什麼?”
“那個,”傅聽凜捏了捏手指,“我們周五考試了,成績剛剛出來。”
“哦……”徐伯瞭然,“你是下來給先生看成績的。”
他來了興趣,“考的好不好啊?”
傅聽凜小聲:“……進、進步了。”
徐伯:“不錯不錯。”
他往訓練室方向瞅了一眼,壓低聲音:“進去看看?”
傅聽凜連忙搖頭:“宋先生不是不喜歡別人看着嗎。”
他還記得他剛來宋宅的時候,那晚發燒,他把宋先生抱起來,結果卻把人摔了一下。宋先生自己挪到輪椅上去時,就很冷淡的讓他轉過身去。
從那次他就知道宋先生不喜歡別人幫忙,所以在平常的時候,他也是能避開就避開。
徐伯摸摸下巴:“哪裏,再不喜歡的事情,你強跟着,他肯定不會拒絕的。先生很容易心軟的。”
傅聽凜和他對視一眼。
兩人偷偷摸摸的溜到了訓練室門口。
徐伯把耳朵貼上去。
傅聽凜把手從門把上移開,比口型:不是進去嗎?
徐伯:噓。
傅聽凜:“……”
徐伯聽了一會,皺眉,然後趴在了地上,從地下的門縫往裏瞅。
傅聽凜呆了兩秒。
這是在幹什麼。
沒多久,徐伯唰的一聲起來了,然後臉色一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腰。
傅聽凜:“!”
他連忙用氣聲問:“您沒事兒吧。”
有事兒。
徐伯瞪眼,他一邊扶着腰,一邊黑着臉關了客廳里的燈。
客廳頓時陷入一片黑暗,而訓練室下面的門縫裏,根本沒有燈光透出來。
這完全證實了徐伯的猜測。
他重新開了客廳的燈,然後從自己的腰間拿出一串鑰匙,顫巍巍的打開了訓練室的門。
傅聽凜沒敢吭聲,他扶着徐伯,感覺徐伯氣的鬍子都快翹起來了。
門開了。
外面的光泄了進來。
把訓練室裏面大部分的景象照得清楚。
外面一老一少兩道影子被拉長,順着燈光鋪在地上。
輪椅反射出冰冷的光,坐在裏面的青年眼睛仍舊閉着,藍牙耳機一閃一閃,眉尖輕輕蹙着,似乎是陷入了不太安穩的淺度睡眠。
感覺到了點照進來的光,他甚至無意識的偏過頭躲了躲。
徐伯呼吸更加急促了幾分,他跺了跺腳。
深吸一口氣。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