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早讀結束時,廣播讓所有年級去操場參加開學典禮。默認是山腳下那個大操場。
這種集體活動根本不需要記路線,跟着走就是了。顧放綴在後面尾巴出教室,二班的大部隊已經在下樓,路肆卻站在樓梯口,壓根不怕校領導似的,明目張胆看手機。
顧放過他身邊,正要下樓,袖子從後面傳來力道。
路肆輕鬆扯住,將手機插進兜里,站得高,人顯得更高,幾乎俯視着顧放:“老杜讓我帶你去領校服,等會兒操場上要查。”
校服在主席台後面的體育館領。
新生的校服碼了一摞接一摞,山高一般,高一的班委在老師那挨個領校服。三十多個班,人也太多了,亂糟糟的,汗水一出信息素便混雜在一起,路肆在門口便皺起眉,轉身擋住正埋頭往前走的顧放。
“在這兒等着。”
顧放抬頭,感受到了那股似有若無惹他厭煩的別人的信息素,噢了一聲,默默吸了一口路肆身上清涼的薄荷味,退後站到大門外。
路肆出來時仍皺着眉,手裏拿了件夏季校服的T恤和長褲,外套卻是白底綠條的。顧放認出來,這是高一的校服。因為路肆身上那件是白底藍條。
“高三補的那批校服還沒到,只有高一的。”路肆把T恤和褲子順手疊好遞給他,疊衣服的動作熟練而利落,“高一裏面校服和我們一樣,只有外套不行。”
穿着高一的外套站在高三人堆里,屬實太顯眼。
顧放想了想,往一旁的衛生間走去:“我換上T恤就好。”
袖子又從後面被扯住,路肆低下眸,聲音壓低帶着質疑:“你不冷么?”
顧放歪了歪頭,看着他,“還好吧?”
九月初清早的山風夾雜濕漉漉的水汽,路肆心想,老杜讓自己來帶新同桌領校服,那麼自己便應該負責到底。
忽然想起什麼,路肆拔腿往體育館後面的更衣室走去,顧放怔了怔邁步跟上。
無人的更衣室,把其中一個裝衣服的小柜子拉開,路肆撈出一件放了許久的校服,邊脫下身上的外套,邊隨口解釋:“我以前打籃球賽時放這兒的,忘了拿,挺久了,你穿我身上這件。”
路肆把剛脫下的校服扔給他,顧放愣愣抱着,有些不知所措。
“嗯?”路肆已經換上舊的那件,見他還愣着,拿過校服聞了聞,“沒什麼味道,我才洗的。”
他埋頭時黑髮垂下,細長的後頸裸露出來,那截皮膚因常年不見陽光而泛着雪白的光,顧放獃獃的視線落在上面,便怎麼也挪不開。
……那是散發氣味的根源。
後遺症的緣故,顧放對空氣里的信息素感知異常敏感。路肆感知里等同於“沒什麼味道”的味道,在他這裏,卻像落了場細細綿綿的雨一樣,涼氣密密匝匝鑽入他的鼻腔、腺體和皮膚。
心底止不住發癢,誘使着他目光緊盯路肆的後頸。
這並不是一個Omega的正常反應。
顧放驟然回神,狼狽扭過頭,強制自己挪開了視線。髮絲垂落遮住他眼睛的不可思議,他以為自己只是喜歡路肆的信息素味道,可是為什麼……
路肆還在檢查上面的味道,蹙着眉,耐着性子拍來拍去:“還行吧,將就穿一下,別那麼……”
“嬌氣”不及出口,他便覺得不妥,咽了回去。就在猶豫的空當,對方忽然奪過他手裏的校服,搭在胳膊上,儀態僵硬,卻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
路肆一時怔在原地。
一閃而過時,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極冷感的香味,他形容不出具體是哪種,只直覺這種香味屬於自然界的草木。
是顧放的……信息素?
出去后,顧放正抿着唇看廊外風景,身上已換上那件校服。
路肆瞥了眼他神情,插兜往前走,走了會兒,又瞥眼他神情。那張精緻美型的臉上,端着一如既往既高冷又矜持的表情,不像是發情期來了。
路肆放下心的同時,又為剛才的擔憂升起一種異樣感。
他對新同桌的關心其實有些超常,並不像平時的他。
聽着廣播裏校長既臭且長的發言,路肆定了定心神,很快找到理由。也許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Omega的緣故,接觸久了,便不會了。
他沒再看去,有這閑工夫,不如多背幾個單詞。
主席台上口若懸河講了足足一節課,又頒完獎學金,才放飽受摧殘的學生們離去。
樂嘉瑜準確無誤地繞過大半個操場,從二班的人堆里尋到了顧放。
“喏,草莓奶蓋的。”把東西塞他手裏。
“大清早就喝奶茶?”
“你不懂,”樂嘉瑜鄙夷了一番他的脫節,“這是當代年輕人的社交方式之一。”
往山腰的教學樓走,道路兩旁掛滿社團招生的橫幅。
高二的社團幹部們拉住新生,開啟了每年一度的搶人大戰。
眾所周知,本市有三所排名頂尖的高中,六中、十二中和外中。
六中學風出了名的嚴格,什麼社團、學生會和表演晚會想也不要想。外中則是出了名的自由開放,學生活動豐富到普通高校都追不上。十二中的校風其實介於二者之間,說它開放呢,假期還是佔用無誤,說它嚴格呢,社團活動也很豐富。
十二中的學生便有總結——咱們是撒了歡地學習,同時瞅准機會,拼了命地玩。
高二的外套是白底灰條的,一堆社團幹部里,就街舞社的桌子邊,杵着個極顯眼的藍條男生。
“那是……景星野嗎?”
顧放稍眯起眼,最近一次見面是在去年過年,因此認出來並不難。
樂嘉瑜嗤道:“除了他還能有誰?學校不是說了嘛,原則上,建議高三學生不再擔任社團幹部。咱們校霸野子哥,全體高三唯二的在社幹部之一。”
“唯二?”顧放眼底流出好奇。
“還有一位,”樂嘉瑜陰陽怪氣地拖長語調,“自然是咱們的路肆哥哥啦——”
顧放斂了神色,淡淡問:“樂樂,你為什麼不喜歡他?”
“你不覺得他太裝了么?”樂嘉瑜想也不想,“劣跡斑斑,以強凌弱,連Omega都揍,也不知道有什麼可拽的。唉,你們班主任怎麼想的,讓你倆坐一起?我現在擔心得覺都睡不好……”
“連Omega都揍?”顧放抓住重點,眸光一轉不轉地落在樂嘉瑜臉上:“什麼時候,什麼地點,為什麼?”
為他格外認真的神情一怔,樂嘉瑜咽了咽嗓子:“大概是高二的時候,我們學校附屬的初中部吧?他把一群剛初一的Omega堵在廁所里,幹了什麼不知道,反正那幾個小O被嚇得連夜轉學了。這事可板上釘釘的,路肆還被學校點名通報了呢。”
“——為了什麼?”樂嘉瑜費勁地回憶片刻,“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惹着他了,這種事,不能用常理去想的,放放。”
他越想越可怕。
那麼細皮嫩肉的放放,萬一被堵在廁所,落到大魔頭路肆手裏,飽受折磨、敢怒不敢言的小可憐樣兒……
“!”他陡然一個激靈,拽住顧放胳膊,“放放,明天我轉去你們班好了!”
“別來,”顧放敬謝不敏,“我會煩。”
樂嘉瑜嗚嗚嗚掩面而泣。
顧放勉強安慰幾句:“都高三了,轉班會影響學習的。再說哪有文科班轉理科班的?”
“沒事,”樂嘉瑜倒是說好就好,“反正我讓景星野幫忙了,他不敢拿你怎麼樣的。”
顧放不明白,路肆為何會單拿自己怎麼樣。
不過這道理,他和正上頭的樂嘉瑜掰扯不清,索性不再提。
“學長!”忽然,一個高二的女生遞來傳單,“美術社有興趣參加嗎?”
“?”他和樂嘉瑜齊齊投去不解的目光。學校不是不讓高三參加社團么?
女生對上顧放的目光,臉上的紅暈愈發明顯,專業素質卻良好:“學校是建議,不是強制,想參加也是可以的。學長你們有興趣來嗎?不用急着做決定,中午放學可以先來我們活動室逛一逛,就在文體樓。”
樂嘉瑜代他接過傳單,轉頭道:“可以啊放放,你不喜歡畫畫嗎?”
顧放卻有些冷淡,不置可否:“再說吧。”
“享受!”
陳藝打完籃球回來,往空調前一站,掀起衣擺呼呼地吹風。
路肆把剛複印的卷子擱在同桌的桌上,拿幾支筆壓好,也不搭理陳藝,徑直坐下,準備補眠。
陳藝才注意到窗上擺着的一小盆薄荷。
好奇地戳了戳,總覺得越聞越熟悉。看着正要趴下的路哥,他腦子忽然閃過一道靈光,驚奇得彷彿發現新大陸:
“路哥!這不你信息素的味道嗎?”
路肆已經趴下,慢吞吞地轉過方向。
眉眼冷冷的:“什麼意思?”
陳藝把薄荷捧到他面前:“你聞呀,這就是你身上的味道嘛!我之前就覺得,用平常那種薄荷形容不對,現在終於找到適合的了!”
路肆垂下倦怠的眼皮,也聞到氣味。
陳藝眨着眼:“對吧對吧?對了,這誰帶來的?”
路肆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