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老唐拿起空彈匣把玩,眼睛不着聲色地黏在阿金臉上打量。
他心思縝密地計較:
想和郁宸來點什麼的人和魚,繞起來能把忒修斯城圍一圈。
卻從沒人得到過接近他的機會。大家更多也只是有賊心沒賊膽。
阿金這孩子看上去並沒有多剔透的心思,沒道理有這種脫穎而出的本事啊……
——除非是郁宸放水。
阿金的注意力還在黑蜂鳥上,他表情很平靜:“我以前伺候過他。”
噹啷……
彈匣掉到了地上。
老唐撿起彈匣的時候,手都有些抖。
“伺候”這個詞,在白星上並不被廣泛使用。白星上除了獵殺者聯盟高高在上,所有人類地位平等。
哪怕是花錢買了對方的時間為自己做事,也只能叫“工作”,是公平交易。
而“伺候”就不一樣了,“伺候”是個曖昧而充滿了灰色暗示的詞。
“伺候”這個詞往往出現在卡諾斯山谷的地下黑市,以及打着“獵殺者”的名頭在各個海域對人魚進行非法獵殺和掃蕩的“海盜船”上。
這兩個地方,都是白星上的不法之地。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更驚悚了。
老唐自己年輕時候也玩得花,此刻推己及人,幾乎是立刻就腦補出許多變鈦的主Pu遊戲。
郁宸在老唐這裏的原始印象慘遭崩塌——他的調情手段也未免太促狹了。敢情是臉上有多冠冕堂皇,私底下就有多放浪形骸啊!
聯想到阿金對郁宸的害怕……
老唐又“嘖”了一聲。在心裏暗道了一聲“禽shou行/徑”!
這是把人家孩子折/騰得多狠,才至於讓人家一看見就怕得縮起來!
難怪要花大錢拍一把黑蜂鳥討人家歡心。
不過是臭男人們慣用的把戲而已,郁宸錢多,買的東西自然也就比旁人大手大腳點,可以理解。
老唐再盯着阿金看時,眼睛裏就多了阿金讀不懂的複雜眼光。老唐忽然又問:“哪種程度的伺候?平時都幹些什麼?”
阿金乖乖地回答:“什麼都干。”
老唐心想,果然,禽獸行徑坐實了。
他覺得以後無法直視從外表來看端方自持孤倨沉冷的郁宸了。
假的,都是假的!
老唐掐了掐自己的人中,呼氣吐氣:“那當時,你們住在哪啊?”
阿金道:“一座船上,郁宸的房間。”
老唐推開沙發起身。
阿金髮現老唐有些氣/喘,下床倒了杯水過來遞給老唐:“你也不舒服么?”
老唐從口袋掏出一個瓶子,倒了一粒藥片,就着水吞掉,他的語氣怪怪的,像是在欣慰什麼,又像是在為了什麼而憂心:“老毛病了,老了,血壓有點高,不能激動。”
然後他伸出手摸阿金的腦袋,呵呵地笑:“孩子,這把槍,喜歡么?”
阿金重重點頭:“喜歡!”
他很開心,不止因為郁宸給了他這把槍。
而是他覺得郁宸應該不會殺他了。
他有自己的判斷依據——
人類不會伸手扶住刀尖上的獵物,避免他掉下樓梯;
更不會消耗自己的財物,去送給自己要殺的獵物以此“補發工資”。
一個將死的獵物不會擁有任何價值,而他有價值,至少值一把槍。
阿金猜測,興許郁宸真的為了他的背叛生過氣,但可能他那段時間的盡職盡責也同樣得到過郁宸的認可。
而七芒星的郁宸並不把幾條魚看得多重要,相較之下,他甚至覺得自己的服務價值大過背叛成本吧。
“爺爺,你可不可以在有空的時候教我玩/槍?”
“當然可以,我的孩子。”
“爺爺,忒修斯城總有□□么?剛才郁宸收到了傳喚,說是忒修斯城南□□,他緊急出任務了。”
老唐眸子一凜,他沒想到郁宸剛回來就接到這種A級任務。
當時他看到郁宸帶着他的隨從魚貫而出,就知道肯定是臨時有事,沒想到又是這種事。
老唐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總有。”
阿金不願暴露自己,但又擔心這個“□□”是不是和人魚有關。小心翼翼地問:“什麼樣的程度才會成為‘□□’呢。”
老唐道:“大規模非法集結、遊行、鬥毆、槍/戰,甚至是為了一些原因,達到一定人數的團伙對路人無差別攻擊,都可被稱為忒修斯城的‘□□’。”
阿金張了張嘴,幾次欲言又止,終於硬着頭皮小聲問:“是……是對人魚么?”
老唐垂眸看着阿金,語氣更加溫和:“不一定。大多數是人類和人類之間的。主和派和主戰派之間矛盾重重,總是會擦/槍/走/火。相反,在陸地上,很少有人類攻擊人魚的事件發生,如果是人類和人魚之間的□□,更多時候是潛伏到陸地上的壞人魚,為了刺激人類方的主戰派,挑起事端。”
阿金的手背在後邊摳着槍管子,小聲地道:“可是人魚……不是一直都是受害者么……”
他不敢在老唐面前說真話,又放不下心當做什麼都沒聽見,只能硬着頭皮裝作是一個不諳世事的人類,去探究一些激起好奇心的東西。
老唐笑了一下,看着阿金:“海底的人魚也是這麼認為的,這源於他們的信息源有限,事實並非如此。其實是躲在暗地裏的人魚首領在激化矛盾。除好戰分子外,一切無辜的人類和人魚其實都是受害者,所有爭端起始於人魚首領塞壬與獵殺者元首西爾德之間的個人恩怨。”
“塞壬?……可是這個傳說里的海神,不是早已經死了么?而且……我聽說,人魚有自己的王的……”阿金的聲音越來越小。
“海神?哈哈哈……”老唐大笑:“被傳得神乎其神了,沒那麼誇張的,而且他也沒死,只不過行蹤莫測。至於人魚王……哈哈,不過是塞壬的棋子罷了。”
阿金低垂着眼睛,看上去懨懨地,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老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群眾被假象煽動,只有少數人清醒。這場戰爭從來都不是因為什麼清除異類,只不過是為了利益。隨着清醒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多。現在的戰爭,已經不止存在於人類和人魚之間,人類的主戰派和主和派之間的戰爭,反而更加激烈。”
老唐問:“孩子,你知道主和派么?”
“我……不知道。”阿金心裏有些發顫。
他不能分辨清楚老人所說是真是假,他一點都不想相信。
但他的心情卻跌進了谷底,他無法連情緒也欺騙,他左右不了情緒,並通過這種情緒,意識到他的潛意識竟然在相信老唐。
阿金想念哥哥了。
如果老唐沒有在騙他,那麼哥哥若是知道了真相只能更傷心。
阿金在心底一遍一遍地給自己暗示:假的,沒有證據證實的,聽聽就行了一定不能信……哥哥不可能是棋子,塞壬海神,也不可能是一條壞魚……
老唐一邊把床尾的子彈放回彈匣,一邊道:“主和派一直都在為了信仰而戰,不為自己,不為人類,為的是古地星命運共同體。”
“什麼是古地星命運共同體?”
老唐垂眸,慈和地看了阿金一眼:“就是‘家人’。登臨白星時,方舟上所有的古地星生物,都被他們稱之為‘家人’。主和派雖不主張戰爭,但他們向來把‘保護家人’,當做自己的使命。他們不會主動掠奪什麼,但他們也不介意拿起武器,為捍衛‘家人’而戰。”
老唐看了阿金許久,終於道:“包括——人魚。也是他們的保護對象。這個世界裏人類和人魚都在被假象控制,除了塞壬和獵殺者聯盟的高層之外恐怕沒幾個人知道真相了——人魚並不是白星的本土生物,第一條登臨白星的人魚——塞壬,其實是在人類的庇佑下才得以進入方舟被援助者,他來自古地星。”
*
傍晚的時候,老唐帶阿金在一樓吃了飯,就發現阿金有些心不在焉地。
老唐見阿金到櫃枱的時候手裏還時不時地摩挲一下槍,就把阿金拉出來道:“槍先在口袋放好,不要拿出來晃,不要讓人知道你有槍知道么?”
“知道了。”阿金乖乖地道。
“明天開始,下班以後我會帶你找間射擊室練槍。”老唐看了小強一眼:“他是個大嘴巴。也別讓他知道你現在有槍。君子無罪,懷璧其罪。在必要時拿出來保命就行,平時都不許露出來。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阿金工作的時候,時不時忘忘門外,不知道隱隱約約之間在期待什麼。
那時他其實挺想問問老唐郁宸是什麼派的。
可是他心裏又似乎是有答案的,不敢問是怕失望。
第二天阿金下班的時候老唐果然帶他去練了槍,他後來回到315的時候無意識往隔壁看了一眼,隔壁的窗戶黑漆漆的沒有開燈。
郁宸還沒有回來呢。
第三天郁宸也沒有回來,第四天仍然沒有。
到了第五天的時候阿金心裏有些悶悶地,他覺得自己哪裏有些古怪,但是他又不確定。
他心裏想:在知道郁宸要住在隔壁的時候明明不樂意還想逃,怎麼這幾天老是關注人家有沒有回來啊!
阿金自己對自己小聲地說:“你變成人形的時候真是太奇怪了……”
到了第五天,還沒等到下班時候去練槍。
酒吧里忽然闖進來一群着裝古怪的客人。他們身後大都背着□□,有的還背着電叉。
為首那人挺着大肚子,帶着卷邊的帽子抽着雪茄。
那人一進門,就舉起手裏的一把□□,朝着天花板“砰”地開了一槍。
酒吧里多人受驚,叫成一團。
頓時付了酒錢起身四散,像是在躲避瘟神。
此刻老唐不在這裏,店員只有一位迎賓,一位保安,一位調酒師小強,和一位助理阿金。
這些人的打扮、裝備和習性,阿金曾經在邁克的船上見過。
他心裏警鈴大作。
保安從牆面上取下一把□□,架在肩膀上,然後走到為首那人面前,遞給他一張名片和一張照片。
名片是老唐的,那人接都沒有接。
但是照片卻叫那人的眼皮抽了抽,那人接過照片之後,把嘴裏的雪茄丟在地上踩滅煙頭,吐出一股夾雜着煙味的渾濁酒氣:“收到舉報,來搜危險級人魚。”
保安被這酒氣沖得皺了皺眉,尋思着這是個醉鬼。但保安似乎並不怕他:“我知道你們是獵殺者,但請你們三思後行。照片上的人你認得吧?七芒星,郁宸。這家酒店的幕後投資人。”
不料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大肚子卷邊冒竟然猝不及防地對着他的腦門開了一槍:“我草你大爺的別拿郁宸壓老/子!”
保安倒在地上的時候還睜着眼睛,臉上鎮定的神情絲毫沒變,他甚至沒有來得及錯愕還恐懼。
這一槍下去,別說阿金咬着嘴唇紅了眼睛,就連卷邊冒身後的隨行者們都臉色大變,一瞬間青了下去:“你怎麼又這麼魯莽,你這下一定把他得罪了!真是喝酒誤事!你清醒了一定後悔!”
“滾!老/子執行個任務怎麼滿耳朵那個討厭鬼!再提他半個字老/子連你也斃了!”他扭過頭,□□在酒吧剩下的工作人員臉上掃了掃,最終把目標定在小強臉上:“收到舉報……嗝,來搜危險級人魚,交出來不殺!”
小強嚇得臉色慘白:“沒有人魚。”
然後,卷邊帽冷笑了一聲,拉動□□的槍栓。
他的隨行者似乎對他也有所忌諱,一臉緊張地看着他,彷彿在無聲地說著“不要”,但沒人敢上前攔阻。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又小聲的“砰”聲刺破空氣,貫穿了卷邊帽的左肩。
子彈不大,火力卻很足,卷邊帽左肩頓時血花四濺。
卷邊帽看着小強身側,只見阿金舉着黑蜂鳥站在那裏,一雙手抖個不停。
“我靠!”卷邊帽咬牙切齒,把槍口朝着阿金瞄去,幾乎是片刻間,就扣動了□□的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