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斂

收斂

“距離開考時間還有二十分鐘,請各位考生立即進入考場。”

六月底,盛夏當值,熱氣滾滾而來,街道邊成排的樹,枝繁葉茂間落下點點黑影。

街道車水馬龍,校門前,家長們低頭耐心叮囑着,你一言我一語,熱鬧非凡,直到聽到老師廣播的聲音,四面八方的聲音才慢慢停下。

下午兩點四十,肖緒站在校門外的便利店門口,肩膀上掛着黑色書包,單手扣着可樂拉環,“咔嚓”一聲,微微揚起下巴,喉嚨滾動,他抬手蹭了蹭了唇角的水漬。

肖緒微微眯着眼,看着身邊疾步如飛的考生們,他漫不經心的把手放進兜里,穿過人群,步子不緊不慢,徑直走進校園,往教學樓方向走。

今天是中考的最後一天,上午物化,下午政史。

考試考三天,每科的考場都不一樣。

肖緒上到三樓,餘光瞥到角落放着的垃圾桶,他手腕一抬,紅色的可樂罐子在空中劃過弧線,“哐”的一聲響,穩穩落進,空心的。

樓道突然傳來重重的腳步聲,肖緒轉過身看。

看到肖緒,李維科步子漸漸慢下來,側身靠在樓梯上,聲音有些喘,“緒哥,你還在這兒幹嘛呢?時間要到了。”

肖緒微微抬着下巴,“我的考場。”

肖緒的考場在四樓,現在他倆就站在三樓和四樓之間的樓梯。

李維科擺了擺手,“我考場在五樓,他媽的,累死老子了,我先走了,考完一起去吃飯啊。”

肖緒淡淡的“嗯”了一聲。

走遠了。

肖緒站定在教室外,裏面傳來筆尖摩擦紙張唰唰的聲音,所有人坐得筆直,低頭奮筆疾書。

“拿到試卷后,貼好條形碼,寫好姓名班級學校,作答時間還沒到,你們可以先把試卷瀏覽一遍,看看……”監考老師把筆放在講台上,還在交代着考試注意事項。

不想打斷人說話,但等的實在有些久,肖緒抬手叫了一聲:“報告。”

監考老師停下叮囑,所有人一齊朝門口看,下面依稀傳來議論聲,“這他媽的不是肖緒嗎?卧槽,他怎麼也在這個考場。”

“考神附體啊。”

“……”

“都別說話了。”監考老師及時制止了將要熱鬧起來的氛圍。

肖緒因成績而聲名遠揚,因打架而讓人心驚膽戰。

初中三年,穩居年級第一,幾乎沒跌下神座。

之後依稀聽說他經常在校外打架,直到某天,學生僅是路過都要加快步伐的教導處,熱熱鬧鬧的堆滿了人,然後,肖緒在教導主任和老師的眼皮下,把一名男生掄在地上。

一炮而紅。

肖緒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在考場裏掃了一圈,還有兩個空位,相鄰的,他走到第四組最後一桌,放好書包坐下,抬筆把名字寫好,把試捲來回翻着,大概瀏覽了一下。

題目並不難。

沒一會兒,開考時間到,肖緒開始填答案。

每個考場都有兩位老師監考,一個坐在講台上盯着他們看,一個坐在後門觀察全局。

教室里安安靜靜,直到一聲“報告”打破平靜。

所有人抬頭看。

宋裕新還沒能抬腳走進去,就聽到裏面“嘭”的一聲響。

後排一個男生整個人帶着椅子倒在地上,沒幾秒鐘,那男生又迅速爬起來坐好,漲紅着臉試圖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有人經不住笑出聲,監考老師凌厲的目光一掃,所有人機智的噤了聲。

宋裕新微微眯着眼,待看清摔倒那人,他的嘴角扯了一下。

這麼巧。

摔倒那人他不算熟,昨天剛和宋裕新過了幾招。

宋裕新的視線定在第三組最後一桌,漫不經心的走過去,經過那人身邊時,他伸手輕輕敲了敲桌面,開口:“中考……”

宋裕新加油兩個字還沒能說出口。

結果那人正處於緊繃狀態,緊緊握着手上的筆,頭都沒抬,聽到宋裕新的聲音,忽然整個人一抖。

宋裕新:“……”

他就只是單純的想打個招呼。

課桌的質量並不好,那人一抖,依稀能聽到桌腳摩擦在地面的聲音。

從始至終,肖緒都沒抬過頭。

開考十五分鐘后考生不允許進入考場。

宋裕新很準時,恰好掐在廣播響起那一刻坐在座位上,他安靜的坐了一會兒,轉頭看了看窗外湛藍的天空。

看了那麼幾秒鐘,他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連筆都沒拿出來……

時間不緊不慢,肖緒答完題,抬頭看了眼講台監考老師腦袋上方的時鐘,還有一個小時。

他擱下筆,閉了閉眼,轉頭看向剛才的空位。

一顆黑黝黝的後腦勺正對着他,一動不動的,似乎睡死過去了。

肖緒莫名的盯着那顆腦袋看了好久,正要移開眼,那腦袋忽然一動,正臉對着他。

不知為何,肖緒移不開眼了。

似乎是覺得睡太久了太不尊重中考,睡了一個小時的宋裕新動了動,慢悠悠的睜開眼。

四目相對。

宋裕新沒說話。

肖緒也沒有。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幾秒。

宋裕新扭頭,伸手在衣兜里摸了摸,摸了好一會兒,又把手往褲兜里伸。

什麼都沒摸着。

他轉頭看向肖緒。

考試時間太長,肖緒正百無聊賴的轉着筆。

宋裕新壓着聲叫他,“大帥B。”

肖緒手上的動作一停,側頭看他。

“給我借支筆,讓我寫個名字。”宋裕新側着身向他靠近了些。

參加中考連筆都不帶,在考場睡了將近一小時才想起借筆,何等神奇的人物。

肖緒沒說話。

氛圍很微妙。

為了表達自己的敬意,宋裕新又補了一句,“起碼得讓這張試卷有主人,不然太對不起政治老頭了。”

肖緒:“……”

那歷史老師呢?

完全把歷史老師忘記的宋裕新盯着肖緒看了一會兒,大概三四秒過去,一隻手伸到他面前,纖白修長,骨節分明,捏着那支黑色水性筆,黑筆和手指形成鮮明對比。

宋裕新抬手接過,說:“謝了”

窗外熱風呼過,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陽光偷偷溜進教室,一點一點光圈暈在空氣中。

肖緒安靜的看着宋裕新大手一揮,在試卷上寫上名字,從他的這個角度看過去,沒看清具體名字,但能看出那字要野上了天。

接下來,宋裕新用行動證明了肖緒的判斷非常的正確。

宋裕新只有一支黑筆,他把答題卡翻到背面,題目都沒掃一眼,迅速又果斷的落筆,筆跡比剛才更野了,簡直是要飛出答題區域。

宋裕新認真的寫了一會兒,可能是覺得覺得手有些酸,放下筆,揉了揉右手腕,然後左手拿起筆。

肖緒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些什麼。

但結果是失望的。

即使宋裕新換成左手寫字,字跡竟更比剛才更野了,有好幾個字已經飛出密封線外。

大概覺得差不多了。

實際上就是每題下邊寫了那麼兩句話。

宋裕新停下筆,把答題卷翻到前面,眯着眼開始看選擇題,僅是片刻之後,說了一句話,“操,這選擇題根本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肖緒:“……”

正好經過他身邊的監考老師:“……”

監考老師有一個不是本校的,聽到這句話還特意看了一眼宋裕新的試卷,兩秒過後,她的眼神像是看智障似的,步子賊快的飄走了。

她實在是想不通宋裕新哪來的迷之自信。

後來,後門的監考老師和講台上的老師打了聲招呼,就出教室了,應該是去解決生理問題。

沒過多久,講台上的老師低下頭,不知道在幹什麼。

肖緒枕着手臂趴在桌上,衣擺處忽然傳來動靜,他撐着手臂身體坐直,扭頭一看。

宋裕新的屁股還貼在椅子上,兩隻長腿半彎着,上身大大咧咧的往肖緒這邊靠,蔥白的手指正拿着一根棒棒糖,正要往肖緒口袋裏伸。

意識到肖緒的動靜,宋裕新抬眼,兩人的視線再次對上。

宋裕新還保持那姿勢沒變,唇角扯了扯,“禮節。”

肖緒垂眼看着那顆棒棒糖,橙色的包裝紙,橘子味的MiLKiTa。

管他拒絕還是接受,宋裕新自顧自的把棒棒糖塞進他口袋裏,又把筆扔回他桌上,身體坐直,“謝了。”

二十分鐘后,鈴聲響。

所有人陸陸續續的離開考場,肖緒慢條斯理的把筆收進書包里。

才走出教室,李維科不知道從哪蹦出來,一隻手搭在肖緒的肩上。

“緒哥,我剛才聽你們這個考場的人說,三中的宋裕新坐你旁邊?”李維科疑惑的問。

肖緒沒說話,直接抬腳往樓下走。

李維科不依不饒,還想說些什麼。

肖緒很直接的打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還吃不吃飯?”

“吃吃吃。”李維科小雞啄米般的點頭。

二中作為市裡升學率最高的公立學校,和對門的三中就隔着一條大馬路。三中的硬件條件雖然沒有二中好,但也是重點高校的吊車尾。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兩個學校的學生一直都秉承着這樣的理念,誰也不惹誰,即使兩個學校里都有着同樣的狠角色。

二中大佬——肖緒。

三中魔王——宋裕新。

宋裕新和肖緒最大的不同點在於,初中三年,肖緒是經久不衰的年級順數第一,宋裕新則是恆古不變的年級倒數第一。

肖緒不怎麼了解這位三中魔王,簡而言之,今天是兩位狠角色的第一次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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