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虞蘭時推開包間的門。
裏面恰好傳來娛樂八卦視頻解說的聲音。
“截止目前為止,任瀟瀟已經掉了八個代言了,正在拍攝的劇組也宣佈因不可抗力暫停拍攝,重啟時間另行通知——懂的都懂……這裏面最慘的應該就是任瀟瀟的正牌女友了,曾經逆流而上也要宣佈同性戀情,本以為是神仙愛情,現在恐怕只是給舔狗的一點甜頭……”
最慘不過彎愛直。
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旁邊激動的聲音當中充斥着幸災樂禍的同情與悲憫。
虞蘭時眉頭跳了跳。
她反手甩上門,關門的聲響驚醒了屋裏沉迷八卦的某人。
“啪嗒”一聲,平板狠狠砸在了鼻樑上。
身形瘦削的年輕男人幾乎是從沙發上滾下去,捂着鼻子一邊飆淚一邊小口抽着氣,好半天才緩過來。
虞蘭時在對面的座位上坐下,居高臨下的看着男人從地上爬起來,撿起平板然後退出視頻再丟到一邊。
一氣呵成得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男人坐回沙發,調整成一個懶洋洋的姿勢,然後才慢吞吞地說道:“演技不錯嘛,比那個什麼任的高明多了。以後要是退休了無聊,也不是不能考慮去做個演員,我絕對會給你投資的。”
他指的無疑就是虞蘭時狂舔任瀟瀟的這出好戲。
任誰看了都要覺得她對任瀟瀟情根深種,戀愛腦到連事業不放在心上,一心只想討得女神歡心。
如果只是逢場作戲,一連三年未免也太過長情。
——實際上是四年多,近五年的時光。
寧文月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虞蘭時。
即便他知道虞蘭時回到虞家的真正原因,此刻也不由地帶上幾分審視。
他們上一次這樣面對面地坐着,好像也是快五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虞蘭時剛被生父推上虞家企業總裁的位置,無數雙眼睛死死盯着她,她抽空甩掉監視的人趕過來,說是短期內最後一次見面,匆匆忙忙交代了一堆,說穩定下來之後會再主動聯繫。
這一等就是五年。
五年裏,老虞總身體不佳,由女兒代為管理公司事務,原以為會跟家族以及公司的元老們爆發一場勾心鬥角的大戰,沒想到她轉頭愛上了一個平民丫頭,一路給捧成了當紅明星。
一開始,所有人都疑心虞蘭時是想扮豬吃老虎,藉著不靠譜的偽裝降低他人的警惕心再伺機而動。
然而一直到她手上的權利架空了大半,也沒見她有任何反應,整天就追在那個小明星身後跑。
時間久了,別說不熟悉的陌生人,就連早就知道虞蘭時本性的人也不由地生出幾分懷疑。
虞蘭時莫不是真的被那個小明星下了降頭,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注意到對方懷疑的神色,虞蘭時又開始覺得腦殼痛了。
“那不是我。”虞蘭時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不過那個以後再說。虞家的情況我已經有點頭緒了,我會在近期再確認清楚,到時候再跟你詳談。”
她的臉色難看得像是吞了蒼蠅一樣。
“在那之前,我有件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聊一下。”
寧文月聞言稍稍正襟危坐,語氣也正經了不少:“你說。”
“關於小喬。”虞蘭時說道,“就是喬星回。往後如果我不在了,希望你們能夠照拂一下她,不要讓她受欺負。”
“‘不在了’,是什麼意思?”寧文月一下就抓住重點。
“就跟前面幾年一樣。”虞蘭時按了按眉心,有些疲憊地說道,“有時候我也會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意外情況,我一個人,沒辦法顧及到所有的事。”
“所以說,是那個喬星回終於找上你了?”寧文月語氣微妙。
虞蘭時聽出他的不喜。
寧文月一直都知道喬星回的存在,雖然沒碰過面,但他對喬星回一直沒什麼好感。
虞蘭時知道原因,所以之前也沒想過要介紹他們認識。
但,就如她自己所言,她也有許多身不由己。
當初為了調查母親去世的真相,她才順從地回到生父那邊的虞家,後來卻發現,即便她是生父唯一一個有血緣關係的孩子,沒權沒勢沒根基,在那裏照樣寸步難行。
別說調查真相,就連自己的未來都沒有決定的權利。
虞蘭時最終也只能選擇從自己的父親身上下手。
她曾經默默推演過無數次,關於其中的風險、意外、所有可能的結果……她甚至一度做好了不明不白地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的心理準備。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喬星回。
其他人或多或少知情,有自己的判斷能力,唯有喬星回被完全地排除在外。
不把她牽扯進來就是對她最大的保護。
所以虞蘭時從來不介紹身邊的人給喬星回認識,對母親死亡的疑點隻字不提,對外只宣稱是意外遭遇車禍去世。
在外人眼裏,喬星回就是她過去的一個普通鄰居而已。
萬一哪天虞蘭時出了意外,她的那些朋友自然會去照拂喬星回。
但在她清醒的狀態下,知情的朋友都會默契地迴避這個妹妹。
因為虞蘭時本該自己好好地關注着她。
但她唯獨沒有預料到被穿越這麼玄幻的事情發生。
雖然現在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但虞蘭時也無法保證類似的事情不會再次發生。
在那之前,她必須先安置好小喬。
最合適的託付人選便是寧文月——唐卯雲現在也是在他手底下工作。
寧家背景根基僅僅是稍遜色於虞家,在A市完全可以橫着走。
而且寧文月是寧家唯一的繼承人,父子關係和睦,遠不像虞蘭時這個半路繼承人那樣步履維艱。
只要他願意,護住一個喬星回輕而易舉。
寧文月臉色有些沉鬱,沒說好,但也沒有拒絕。
他知道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虞蘭時不會跟他開這個口。
但他就是覺得不爽。
“我聽說她最近在做演員。”寧文月意有所指地說道,“之前那幾年也沒見她主動過來找你,也不見得有多把你放在心上,操再多的心,討不了一點好,又有什麼用?”
說著,他又冷不丁地問:“你是碰見了喬星回之後,才突然想跟任瀟瀟分手的嗎?”
虞蘭時否認:“不是。是因為別的一些原因。”
寧文月不依不饒地追問:“什麼原因?”
虞蘭時說:“你先回答我同不同意——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人情。”
寧文月冷着臉不說話,僵持了片刻之後,卻還是他先妥協,不怎麼情願地說:“我答應你。”
虞蘭時鬆了一口氣。
寧文月是個守信的人,既然開口應下,便不會輕易反悔。
最牽挂的事情有了後路,虞蘭時緊繃的神經稍稍緊繃了一些,平緩了一下心情,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她才慢慢說起被上身的事。
好在這個世界沒什麼“不能開口說穿越之事”的設定。
虞蘭時很順暢地說起前因後果。
寧文月一開始用一種很費解的目光看着她,以為她是在跟自己開玩笑,但漸漸地就沉默了下來。
自五年前那一面之後,他們其實還時不時地在各種宴會場合碰過面,虞蘭時從不主動上前打招呼,偶爾撞上視線也表現得格外陌生。
原先寧文月以為她只是掩飾得好。
除了他和虞蘭時本人,最多再加一個寧父,再沒有第四個活人知道他們之間真正的關係了。
虞家與寧家平日也沒什麼交集,在外人看來他們也就是點頭之交,並不熟悉。
但演技再好,也是有一些底線與原則上的事,虞蘭時原本是絕不可能去做的。
如果是那具殼子裏換了一個人,那一切倒是可以解釋得通了。
穿越者並沒有繼承虞蘭時的記憶,因為當時周圍人對她都不太熟悉,而過去的朋友都以為虞蘭時是在演戲,忍辱負重打入虞家內部,也沒有太過懷疑,反而默契地給她留下了發揮的空間。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沒有人會真的往“穿越”、“鬼上身”這種離譜的設定上去猜。
等到虞蘭時說完,寧文月望着天花板,慢慢重組着自己的世界觀。
虞蘭時體貼地給他留了點消化的時間,說還有些不那麼緊急的細節等下次再詳聊。
寧文月麻木地瞄了她一眼,有些機械地問:“這些事,喬星回知道嗎?”
虞蘭時沉默了片刻:“我沒有告訴她。”
寧文月的心理瞬間平衡了一些。
雖然他清楚,這實際上是出於對喬星回的保護。
不過從這點上來看,顯然自己要比那個小丫頭可靠得多了。
談完這些正事,虞蘭時看了眼時間,起身便要告辭。
寧文月剛剛平復了一點心情,見她動作急切,不由地問:“這麼著急?”
虞蘭時已經走到門口,一邊答道:“我還要帶小喬去吃飯。”
寧文月送她到樓梯口,看着她下樓走向大廳。
喬星回坐在角落的位置,從寧文月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的一點後腦勺。
就是個會撒嬌賣乖的任性小丫頭而已。
寧文月暫時不想跟她碰面,轉身回到包間,躺回到沙發上,伸手撿起地上的平板。
“一個外人,有那麼重要嗎?”寧文月盯着屏幕喃喃自語,“明明是我的姐姐啊……”
加密文件夾里的某張照片上,氣質溫婉的漂亮女人站在公園門口,微微彎着腰,十來歲的女孩兒與稍年幼一些的男孩兒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邊,被她伸手攬進懷裏。
相似的面容上都掛着明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