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五年前。
A市。
喬星回背着書包興沖沖地爬上樓梯。
虞蘭時的公寓在四樓,但門口的電梯還停在頂層,喬星回沒有耐心等待,索性直接上了樓梯。
書包里放着她的高考成績單和志願表。
一直以來她已經習慣如此,有什麼重要的消息都想要第一時間和虞蘭時分享。
虞蘭時一般不會讓她到公司附近的公寓去找她,但最近她忙到抽不開身,實在沒時間回自己家去住。
往常她都會提前很久親自去機場接喬星回,這一次是喬星回知道她最近很辛苦,故意沒有告訴她自己的航班信息,一下飛機就自己打車過來了。
但從坐上出租車開始,喬星回就莫名開始惴惴不安,心慌意亂。
最初她將這歸結為告白前的忐忑——
書包里除了成績單以外,還有她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厚厚一沓情書。
過去虞蘭時總以她年紀太小為由,從不把她的告白當真,但現在她已經高中畢業,以她的高考成績進入A大也是綽綽有餘,以後她就可以留在虞蘭時的身邊,不用每年幾次來回長途奔波。
除了不喜歡她以外,虞蘭時再沒有別的理由可以拒絕她。
然而“喜歡”這一點才是重中之重。
喬星回對此並不是很有把握,但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爬上四樓的時候,喬星回還在沉思應該在什麼時候開口最為合適。
虞蘭時恰好在這個時候走出公寓。
樓道出口左手邊第三扇門,喬星回來得次數不多,但記得很清楚。
那確確實實應該是虞蘭時,而不是什麼長得很像的其他人。
可那人眼角眉梢間都洋溢着一股洋洋自得的歡喜,走路搖搖擺擺,不像是平日裏成熟穩重的姐姐,倒更像是街頭巷尾陰暗處剛喝完酒的小太妹。
她目不斜視地與喬星回擦肩而過。
眼底漠然之色好像在看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喬星回的笑容僵在臉上,刺骨的涼意從腳底蔓延到頭頂,有那麼幾秒鐘她幾乎動彈不到,到了嘴邊的一聲“姐姐”也變成一道氣音,根本出不了口。
那不是虞蘭時。
只那一眼,喬星回便確認了這一點。
那還能是誰?
喬星回強忍着顫意轉過頭,“虞蘭時”伸手撩了一下披肩的長發,帶着詭異的滿足笑容走進電梯。
淡淡的黑氣繚繞在她的身後。
反應過來之後,喬星回匆忙轉身回到樓道,用最快的速度下樓。
“虞蘭時”剛剛走出電梯,神色淡漠地朝路上打招呼的人微微頷首,直至走到路口,一輛黑色的私家車停在她身邊,司機下車替她拉開車門,她上了車。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身上那些詭異的黑氣。
喬星回沒有來得及再追上去,翟理攔在了她面前。
這個已經步入中年的男人十年如一日地穿着那身黑色的西裝,看不出什麼鮮明特徵的路人臉上掛着幾分遺憾與悲憫。
喬星回永遠也忘不了那張臉。
她帶着無法抑制的恐懼與憤怒往後退了一步。
在轉身逃跑之前,翟理兩句話就將她的腳步釘在了原地。
他的第一句話是:“你的朋友,死定了。”
但第二句是:“你想要救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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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分房遊戲是為了宣傳島上的射箭俱樂部。
其中大部分嘉賓都沒有接觸過這個項目,節目組特意留了時間給他們自由練習,在一旁輔助教學的據說都是國家隊級別的退役運動員。
這部分當然也會作為正片的一部分拍進去,所以沒人再提起中午的插曲,都在認認真真地練習。
節目組總共備了六間房,兩個單人間,三個雙人間,一個四人間。
遊戲按搭檔分組積分,雙人累積得分高的組可以優先挑選房間。
規則並不怎麼嚴格,比如男嘉賓多多少少都會有點禮讓女士的意識,節目組也不會強行將男女組合塞進同一間屋子,四人間不用比賽就知道大概率是會由男嘉賓主動入住。
而且節目組臨時加了預算,準備的房間環境差不到哪兒去。
但贏了之後主動禮讓女士,和被女生吊打被迫讓出好房間,聽起來觀感就差得多了。
所有人都鉚足了勁,不想做那個墊底的。
“厲害!”教練站在任瀟瀟身邊,鼓着掌誇獎,“任老師之前有練過嗎?”
旁邊工作人員的驚呼也引來其他人的關注。
這倒不是他們有意討好任瀟瀟,而是她確實第一箭就射中了九環,在初學者當中算是很不錯的成績了。
之後第三箭甚至射中了十環圈內。
而剛剛連續脫靶了兩次的男流量就站在不遠處,對比格外的慘烈。
當著鏡頭的面沒人會去嘲諷他,但驚訝的人都朝任瀟瀟投去了讚歎的目光。
鬱悶了一個上午的任瀟瀟終於揚眉吐氣。
“以前參加過一個運動綜藝,有幸跟世界冠軍學了一點皮毛。”任瀟瀟掛上謙虛的笑容,“不過之後工作忙,好長時間沒碰了。”
周圍人都很上道地吹起彩虹屁。
其中一小部分是有意討好,有些則是真的羨慕和驚訝於她的天分。
任瀟瀟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
若是以往,她巴不得虞蘭時離自己越遠越好,因為只要她出現在自己身邊,便會有人用那種輕蔑與懷疑的目光注視着她。
好像在說,不過就是靠着抱金主大腿上位的玩物罷了。
沒有人認為她是真的靠自己的實力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如果虞蘭時不在,她還能自欺欺人地騙自己那些聲音不存在,或者只是故意渲染誇張去刺激她的神經。
但這一次,她是為了虞蘭時而來的。
任瀟瀟壓抑着上揚的過高的嘴角,嘴裏說著謙虛的場面話,目光卻不自覺地擠進人群,搜尋着虞蘭時的身影。
虞蘭時站在人群外的角落,低頭撥弄着弓弦,面上有些新奇,像是第一次接觸。
喬星回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一樣站在她的身邊,去摸她的手。
——實際上她是在教虞蘭時調整姿勢。
虞蘭時確實沒有經驗,但喬星回卻是一副行家派頭,在旁邊對着她的動作指指點點。
虞蘭時有些驚訝:“你是在哪裏學的?”
在她的印象里,喬星回從小就是那種乖學生,雖然性格其實跟“文靜”搭不上邊,但學習以外的事她都不怎麼關注,尤其對一切體育運動深惡痛絕,學校期末體側八百米永遠穩居倒數。
拉弓射箭,哪怕只是娛樂性質也需要不少力氣。
喬星回不像是會對這種活動感興趣的人。
不過虞蘭時也沒有打擊她,而是很順從地按照她的提示修正姿勢。
“大學的時候跟前輩學了一點。”喬星回一語帶過,然後提示虞蘭時,“手再高一點點——這樣就好。”
旁邊的教練微微皺了下眉,似乎想要上前提醒什麼。
但下一秒箭羽離弦,穩穩地釘在了箭靶上。
九環。
差一點就能進十環。
箭尖整個沒進箭靶,從側面看,這支箭露在外面的部分比其他人的短了一大截。
教練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又把嘴巴閉上了。
虞蘭時甩了甩胳膊,感覺有些不適應:“對準有點難……你要試試嗎?”
她把手裏的弓箭遞給喬星回。
喬星回伸手接過來的時候,周圍人的視線都不自覺地集中到了她們的身上。
倒不是多期待喬星回的表現,而是因為他們都注意到了任瀟瀟的眼神——從剛剛開始,任瀟瀟就一直盯着她看了。
不知是不是過於專註忘了掩飾,那直勾勾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之間確實有一段圍繞着虞蘭時的愛恨情仇。
周圍的人不知不覺間便安靜下來,導演瘋狂地給攝影組打手勢,叫他們趕緊調整位置,一定要把三人的表情變化行動反應一秒不落的全部錄下。
萬眾矚目的壓力之下,喬星回面不改色,張弓搭箭一氣呵成。
圍觀者感覺自己好像只是眨了下眼,那支箭已經飛到了箭靶上。
正中靶心。
現場一片死寂。
任瀟瀟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
明明沒有任何人去嘲笑她,喬星回和虞蘭時甚至沒有分給她一個多餘的眼神,但在逐漸響起的掌聲之中,她還是感受到了一種近乎窒息的痛苦。
原本屬於她的目光,被她討厭的人搶走了。
幾乎沒有人能看見的黑氣又濃郁了幾分。
讚歎的人群之中,只有虞蘭時驀地感覺到了不安——
喬星回到底是什麼時候學會這些的?
又是為了什麼?
那一瞬間從喬星回身上傳來的凌厲殺氣,格外的陌生。
虞蘭時轉過頭去看喬星回的側臉。
喬星回注意到她的視線,轉過頭對她笑,滿臉都是“看我厲害吧”求誇獎的嘚瑟表情。
虞蘭時強行壓下那陣沒來由的恐慌,笑着誇獎:“我們家小喬果然是天才。”
喬星回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身後彷彿有一條無形的狗尾巴歡快地搖成了螺旋槳。
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天真活潑可愛。
虞蘭時自帶着城牆厚的濾鏡,捏了捏眉心,心想,可愛小奶狗變冷血孤狼什麼的,果然只是她的錯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