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熊肉全部都被熏制好,熊皮也被鞣製的柔軟,將這些獻給大白狼,成為大白狼最信任的小弟,得到了夠他吃上一整月的食物,以後也不必再奔波流浪……
小孩樂醒了,迷濛中火光照在臉上,暖暖的,彷彿夢境的延續。
細小的抽泣聲隱隱響起,小孩茫然的睜開眼,驚的幾乎從地上彈起來,緊張的四處張望。
青年側身站在火堆旁,手裏提着一坨黑白糰子。
毛絨絨的腦袋和圓滾滾的身體都是純白的,四肢肩膀是純黑的,黑圓耳微微顫動,連眼周的黑眼圈都可愛的恰到好處。
皮毛蓬鬆乾淨,沒有絲毫狼狽,可見被照顧的很好。
黑白糰子乖得很,被青年拎着後頸掰開嘴查看牙齒也沒有掙扎亂叫,只是瑟瑟發抖,想哭又不敢,可憐巴巴的用爪墊抹着眼裏滾落的淚珠,打濕了“黑眼圈”,壓抑着抽泣。
一隻小熊。
小孩被可愛外表迷惑了一瞬,但生存是他的本能,突然出現的黑白小熊和火堆另一邊躺着的人影都讓他感到不安。
看身形是成年男性,靠着洞穴眉目緊閉,嘴唇乾裂,蒼白肌膚的非常不正常,身上穿着白色衣物,黑色的褲子,質感看起來不是麻布也不是獸皮。
小孩還在洞穴石壁上看到了一絲血跡,他可以保證,這不是自己處理獵物留下的血水。
所以,是這人受傷了。
寧楓察覺到小孩醒來,對了個視線,就反手拎着黑白糰子轉身走入洞穴深處,蹲下身在樹枝叢里挑挑揀揀。
最終,他翻出一個嫩黃的果子塞到黑白小熊懷裏,大小足夠抱着啃了。
這是寧楓能找到的最軟的果子,雖然還有些脆。
鞣洗乾淨的獸皮被木架支着晾在火堆邊,還有些濕濡,小孩簡單的用草木灰糊住左手的傷口,繼續幹活。
餘光意外看到大白狼將食物分給了黑白小熊,小孩先是一愣,又馬上低頭遮掩,麻利的給火堆添柴,刨灰,實際心慌的手都在發抖。
睡着的時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小孩碰了碰別在腰間的葉子包,裏面包著冷掉的兩片烤肉,只要一天吃一半,還能吃四天。
他真的只用吃很少很少的一點,就可以干很多很多活。
撿回來的男人還在昏睡,黑白小熊被放在男人頸側小聲啃着果子,寧楓坐在火堆旁等石碗煮果湯,小孩一言不發的小口小口啃着冷掉的肉塊。
氣氛溫馨又尷尬。
雨滴砸在洞穴岩石的噼啪聲響與洞穴口溪流奔涌的水聲糾纏混合,甚至隱約可以聽到樹榦承受不住風雨擊打而斷裂墜落的聲響,還不止一處。
這種天氣,一點意外都足以讓弱小的生物喪命。
小孩吃着難得的肉食,愈加感念大白狼的收留,努力壓下心慌,堅定了表現自己的念頭。
只是他剛調整好心態,一抬頭,大白狼不知何時變回獸形,正甩動着烘烤蓬鬆的皮毛,往雨幕中走。
小孩呆住:“!”
“您、您要去捕獵嗎?食物是充足的,我吃的很少很少的!”小孩猛然站起,說完就漲紅了臉,羞愧於自己的私心,因為他無論怎麼勸說自己,心裏還是害怕大白狼會厭倦了累贅,獨自離開。
大白狼聞聲回頭,綠眸映着火光。
小孩有些畏懼寧楓的獸形,轉念又想起被摸頭時的輕柔觸感,鼓起勇氣抖着聲線道:“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嗎!”
白狼沉默着,目光再次看向小孩重新包紮過的手掌,反身走了回來,踱步間變成青年模樣,簡言意駭道,“你認得,藥草嗎?”
小孩愣了一下,睜圓了眼。
找藥草——為了救治洞穴里那個人——不是要走。
得虧小孩膚色暗沉,漲紅了臉皮也不明顯,他為自己沒立場的猜疑羞愧極了,又忍不住心生雀躍,黑眸亮的驚人。
“我只知道,幾個!是受傷可以用。”
小孩絞盡腦汁描述那種草藥有什麼顯眼特點,沾灰發黑小手努力從一片葉子上捏出形狀。
“……大概,長這樣子。”
寧楓屈膝蹲下,發現某一種在他之前滿山閑逛的時候似乎見過,但還得見到實物再看。
記憶告訴寧楓,獸人身體強健恢復力極強,男子的傷口只要別發炎感染,就不算太大的問題。
找些草藥只是防患於未然,反正目前的雨水對寧楓也沒有太大影響,他窩在洞穴里閑着沒事做,總覺得浪費了來之不易的自由。
見青年垂眸沉思着不說話,小孩也覺得自己描述的太過抽象,一顆心不由得跌到谷底。
他低下頭喏喏開口道:“對不起,我只知道這幾個。”
或許這點信息都不值得大白狼冒雨去尋找……
“很厲害。”寧楓打斷了他的喪氣話,拍了拍小孩的頭,淡定站起身,彷彿心中自有章法。
“藤蔓捆住了他,等我回來,不害怕。”
黑壓壓的雲層懸在巨樹之上,翻滾的雷霆如神罰俯瞰萬物,寧楓親眼看見遠方山頭上一道點亮天際的雷光筆直落下,將一棵粗壯巨樹從中劈斷。
狼本身具有超常耐力,長時間的高強度奔跑使體溫上升,白狼在晦暗雨幕中飛馳,身上隱約蒸騰出一層霧氣,脖頸斜掛的藤筐巔動着,未影響他分毫。
寧楓想着小孩描述的葉片特點,努力在雨幕中辨認周邊草植,卻遲遲沒有找到相似的植株。
看來要再走遠一些了。
*
眼睜睜看着女兒被兩個獸人拖拽着拉走,方辰恨極了自己沒有警惕心,鬱結於胸,幾乎要咳出血來,聽到了女兒的哭聲猛然睜開眼。
入目是一片黃白堅硬的岩石,橘黃光影跳動着,大雨噼啪聲彷彿蒙了層紗,頸間溫熱。
方辰咳了兩聲,極度虛弱的身體沒有力氣,雜亂髮絲凌散的貼在汗濕的額頭,黑白小熊獃獃着仰起頭,後知後覺是爸爸醒了,嗚嗚哭着撲在男子未受傷的肩頭。
“糯糯…不哭,爸爸在這。”簡單的幾個字磨得方辰喉嚨生疼,頭昏腦漲,記憶回籠。
方辰帶着糯糯逃亡穿過平原,一路躲躲藏藏,意外遇到了兩個“好心”的獸人。
他們自身也很狼狽,但不僅給他指了路,還主動給出一塊摻着土渣食物,方辰本想將背包里的工具贈予對方做報答,哪知那兩個獸人拒絕後,竟是打算趁夜裏將糯糯擄走。
得虧方辰食不下咽,沒吃那些食物,夜裏也憂心將來無法安心入睡,聽到靠近的腳步聲便醒了。
以一對二,方辰自然落入下風,但他變成熊貓不比那兩人矮多少,爪子鋒利也豁出了命,才讓那兩個獸人打消念頭離去。
驚慌之下,他擔憂那二人折返,也不敢走他們之前指出的路,便帶着女兒一頭扎入濃密的巨樹林中。
方辰自責的回想過,能順利脫身並不是自己多強大,而是環境極度危險,那兩個獸人的獸形也只是不大的猴子,他們明顯懼怕受傷。
那是方辰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並由衷慶幸自己的獸形是舊世紀有食鐵獸之稱的大熊貓。
哪怕後來找水時看到溪邊青年,他也沒敢再上前搭話,對方樣貌出眾的讓人驚嘆倒是其次,主要是,青年過於悠然自得的狀態,實在是太反常了。
“嚶、嚶嚶!”
爸爸醒了,糯糯高懸的心落回了肚子裏,從懷裏寶貝的掏出半個有些氧化暗黃果子,用毛絨絨的爪子捧着遞到方辰嘴邊,小聲嚶嚶叫着。
方辰聽不懂獸形的女兒在說什麼,但他也能猜到,暗沉的眸光變得溫軟,偏過頭啞着嗓子道:“爸爸不餓,糯糯吃。”
黑白小熊失落的低下頭,嗚嗚咽咽的說著什麼。
方辰忍着傷痛起身,想要揉揉小傢伙的腦袋,猛然發現手腳無法移動——他被人捆起來了!
壓下心底驚詫,混沌的大腦飛速分析,自己沒事,糯糯也沒事還有東西吃,奴隸和獵物不會有這個待遇。
“咳!”
再明顯不過的故意咳嗽。
尋聲看去,差不多十一二歲大的小孩子站在火堆的另一邊,乾瘦黝黑,灰頭土臉,只要腰間圍了一圈羽毛裙,比糯糯大不了多少。
方辰昏昏沉沉的大腦反應慢了一拍,渾濁目光掃過洞穴,也沒看到那個救過自己的白狼青年。
難道他被別人救了嗎?
有了先前被獸人坑的經歷,方辰每次尋找食物都會先將糯糯藏起來,可這次他差點變成野棕熊的獵物,以為必死無疑時卻又被獸人救了。
還正是在溪邊遠遠瞧見一眼的,那個精怪模樣的青年。
白狼青年只是一次援手,對他來說卻是最後能相信的人了。
因為方辰從未經歷過如此暴雨,庇護所很快坍塌,無處藏身的他只能護着女兒,循着方向靠近溪邊,這是他走投無路的最後掙扎。
他費盡心力逃出來,還不想死在這裏。
方辰舔了舔乾澀的口腔,斟酌着措辭,準備在道謝時試探是誰救了自己,可一眨眼,小孩就已經沉着臉走了過來,手裏還拿着一塊手掌大的烤熟后冷掉的厚實肉片。
竟然是,肉!
冷掉的油脂味道其實不那麼好聞,但對於流浪時連蟲子都能挖出來吃的方辰而言,口中分泌的唾液就代表了一切。
方辰羞恥的臉熱,好在他本就高熱不退,倒不明顯,就是聲音更加嘶啞,“謝謝你,是你救了我們嗎?”
看着這對狼狽凄慘的父女,羽心情複雜的板着小臉,稚嫩的聲音故作嚴肅道:“白狼老大為了救你,冒雨去找藥草了。”
小孩遞過肉片,另一手自然的背在身後,因此父女倆都沒看到,他正緊緊捏着那把被打磨到銳利反光的貝殼刀。
“你們,吃些東西吧。”
*
林木交映,落葉堆積。
前方是一道十幾米寬的溝壑,雨水自然的匯聚於此,傾斜而倒的巨大枯木被植被覆蓋,橫跨其上,如同一座天然橋樑。
儘管雨幕幽暗,這種距離白狼也本可以輕鬆躍過,但枯樹被植被覆蓋,他想仔細看看有沒有需要的藥草。
每踏一步,中空的枯木樹榦都會發出脆弱的吱呀聲,但白狼走的極穩,時不時用前爪撥弄着雜亂的草木,尋找可能需要的藥草。
忽然,白狼停下動作,筆挺狼耳豎立,直直看向前方,加快腳步三兩下越過溝壑,落地瞬間變為青年模樣,藤筐晃悠悠的斜掛在肩頭。
青年白皙的胸膛□□,濕漉漉的純白獸皮簡單的繞在胯間,赤足站於落葉堆積的濕濡地面,暗銀髮絲濕濡沾在額頭,被五指隨意抓攏。
寧楓放下藤筐,半蹲着撥弄起泥水殘葉,理清被風雨掀翻的一處草木叢,耐心的徒手挖開泥地,將一株巴掌高的植株連根拔起。
藉著穿過層層枝葉落在的雨水簡單沖洗了一下,確認葉片模樣與小孩描述的相似,便放入一旁的藤筐。
雨勢未曾減弱,狂風呼嘯,葉片簌簌,寧楓繼續在那片地面尋找着什麼。
他隨手將指間泥水抹去,兩指捏住石塊,掂了掂。
下一瞬,青年猛然揮臂轉身,石塊脫手而去,如離弦之箭穿破橫生的枝葉,噗的一聲擊中了十數步開外足有五六米高的巨樹樹杈。
“吱!”的一聲愕然驚叫,有什麼從那墜落。
青年飛奔靠近,且攀着手邊粗糙的樹皮與枝幹借力,柔韌的軀體線條緊繃,騰空躍起,伸手一撈。
抓住了。
青年自空中轉身,落地時正巧踩斷了一節向上刺出的枯枝,微微踉蹌,枯枝被他踩到碎裂,踝骨處只留下細微的紅痕,連痛都算不上。
對此寧楓豪不在意,只是眉頭微挑,興味的打量着被自己提在手裏的小東西。
一隻雙眼緊閉,渾身僵硬的,松鼠。
耳朵與四肢毛髮赤紅,身體與大尾巴卻是雪白一捧,整體被雨水打濕了一些,有些凌亂,卻也足見顏色好看。
估摸着不算尾巴,站直,能有寧楓小臂那麼高,而且……
白狼青年似是有感而發,眸光幽亮,揚唇低語,“還挺肥。”
裝死的小松鼠猛地蹬腿,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正對上了青年微彎的綠眸,奪目的青綠色澤暗含深意。
畢竟寧楓非常清楚,自己擊中的只是樹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