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們最終並排坐在了一家日式小酒館。
“酒井先生。”
“是神津君啊,好久不見了。”
安室透看着調酒師與老闆寒暄了幾句,又熟練地報上了幾道菜名。
安室透的目光在牆上掛着的菜單上劃過,立刻意識到或許調酒師比他想像中還要熟悉這家店——剛剛調酒師向老闆報出的名字裏有一個並不在菜單之列。
他收回視線,笑道:“我就要一份和神津君一樣的吧。”
老闆目測年齡在五六十歲左右,髮絲黑白相間,笑容中富含親和力,聽到他的話,爽快地一口答應下來。
從裝修上來看這大概率是一家代代傳承下來的店面,店內的每一道時間遺留下來的痕迹都做不了假,在社會飛速發展的今天,這種傳統的日式小酒館已經不多見了。
比起上個時代流行的日式小酒館,各類大大小小的主題酒吧才是當下主流。
安室透倒是沒想到,渾身上下處處透露着對高品質和高質量的追求的調酒師會是這樣一間小酒館的常客。
“神津君看起來是熟客。”
“我也是去年才意外發現這家店的,老闆為人很好,味道也很不錯,來過兩次以後就再也忘不掉了。”
當然,其實還有另外一層原因,在他下班時間后,街道上還在營業中的店鋪也着實不多了,這樣一家歇業晚又味道不錯的店對他來說剛剛好。
不久前在宴會上被香檳浸濕的衣服現在已經干透了,黑色的西裝外套倒是看不出來什麼,但是即使酒液顏色偏淺,白色地襯衫上也難免會留下痕迹。
神津真司乾脆將襯衫最上方的紐扣解開了兩顆,或許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真的被這件襯衫約束了太久,他忽然覺得連呼吸都輕快暢通了幾分。
安室透看着身側座位的人的動作,裝作無事發生一般挪開視線,沒說話。
神津真司向來不是個扭捏的人,就像波本威士忌會因為一些好奇心來邀請他吃宵夜,他會主動邀請波本威士忌當然也是有緣由的,於是他開門見山道:“安室先生,其實我是有事情想拜託你。”
頓了頓,他又自我糾正道:“或者說,委託。”
神津真司雖然身為調酒師,但其實很少喝酒,所以雖然身在一家小酒館裏,實際上他點的卻是一壺茶。
他主動倒了杯茶遞給鄰座的同行者。
“謝謝。”安室透將茶水接過來,他的確想和調酒師建立一個良好的關係以便於獲取調酒師背後的相關情報,但是該有的警備心不可缺少,他並沒有直接答應下來,而是謹慎地將問題拋了回去:“為什麼會想到找我委託呢?”
“我聽說,安室先生曾經是位很有名氣的情報工作者。”
情報販子,安室透自覺將最後那幾個字翻譯過來。
他加入組織前的人設是黑市中的一個小有名氣的情報販子,遊走在黑白的交界線,最後不出所料地完全沉浸進了黑暗的沼澤。
他一步步從一個在法律邊緣試探的情報販子走到了大名鼎鼎的波本威士忌,這一路的艱險和沉重只有他自己和與他有着相同經歷的好友才能夠真正明晰。
安室透低頭看着杯中澄清的茶水,頭頂的白熾燈映射在杯子裏,隨着他的動作輕微搖曳出一小片泛着光的淺淺的波紋。
【“不要招惹調酒師。”】
貝爾摩德的意味深長的聲音再次在腦海中迴響,他斂着眸子舉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入口微苦,很快這種清苦便在舌尖化為回甘。
“那就說來聽聽吧。”
安室透將杯子放下,茶杯底部與桌面接觸時發出來一道微不可聞的悶響,他側頭微笑道:“既然如此,就讓我來聽聽究竟是個怎樣棘手的事情,竟然能把你給難住了。”
這是……答應下來了?
神津真司有些詫異對方的直奔主題,他倒是猜到這件事或許並不需要廢太多口舌,但是順利到這個程度還是有些讓人出乎意料,以至於聽到波本威士忌的話時,他的第一反應甚至是提醒道:“不再多問幾句了嗎?比如報酬什麼的。”
“報酬在委託完成後我自然會提。”涉及到工作方面的時候,安室透渾身上下無一不透露着一股遊刃有餘的從容,他主動拿過桌面上的茶壺,就像幾分鐘之前他的鄰座做的那樣,如法炮製地為調酒師也倒了一杯茶,又雙手遞過去。
他舉着杯子,笑容燦爛,眼睛直直地看向調酒師的臉:“當然,你也大可以放心,我是不會提那種付給我幾千萬、一億円的過分要求的。”
“只是一億円的話倒也不算過分。”神津真司一邊接過那杯茶一邊隨口說道。
委託內容未知,所需報酬未知,雖然聽起來有些輕率,但這樣一來雙方的訴求就都處於模糊狀態下了,反而詭異地達成了一種平衡。
這很有趣,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代表着一種公平。
神津真司承認自己有被這份“公平”所營造出的趣味性感染到。
“神津君。”安室透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幽幽道:“那種讓人忍不住想宰客的話,以後還是別說了吧。”
“……嗯?”
“只是一億円不算過分什麼的……”安室透嘴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氣:“一臉平常地說這種話,真的很拉仇恨啊。”
神津真司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抱歉,因為你剛剛說的是円不是美元,所以……”
“這種解釋好像更讓人難過了。”安室透嘆了口氣,擺擺手示意對方不必繼續說下去了。
氛圍已經調節得差不多了,他主動將話題引回了那個委託上:“所以,你這次想要委託我去調查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安室透知道就這樣答應下來很有風險,但是如果能得到與這份風險同等級的回報,那他願意承擔這份風險會引發的一系列意外狀況和後果。
如果事事都畏手畏腳、瞻前顧後,那他早就已經淹沒在了這片黑色的沼澤中了,比之本身出色的能力,他無數次的當機立斷也助他一次又一次突破困境,於是他才能成為今天的波本威士忌。
他一直都很清楚這件事——想要博取更高等級的利益,那就不能畏懼賭輸后可能伴隨而來的更高等級的風險。
他不怕賭,更不怕輸。
“安室先生知道‘雪莉’嗎?”神津真司問道。
雖然是一類酒名,但是在場的兩人都很清楚,這句話里的雪莉指的並不是酒,而是一個人。
組織里的人誰會不知道雪莉?
安室透說:“有所耳聞。”
情報販子的有所耳聞可不見得是常規意義上的有所耳聞。
神津真司並不有意隱瞞太多東西,在進行初步的工作交接時,一些沒必要的隱瞞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他直白地將自己的最終目的挑明:“我想從雪莉那裏買些東西,不過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聯繫到她,也不確定什麼樣的報酬才能打動她。”
他又着重提了另外一點:“而且一定要快,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這筆交易。”
“以防萬一,我還是先問一句,神津君,你對雪莉了解多少?”
神津真司坦言道:“我知道有這麼一個人。”
安室透等了一會兒才發現竟然沒有下言,他試探性道:“沒有別的了?”
神津真司誠懇地點點頭。
兩個人面面相覷,誰都沒說話,場面突然陷入進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寂靜。
“神津君,你們的宵夜做好了,請慢用。”老闆的聲音喚回了他們的注意力。
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移,神津真司笑着答謝了一聲,又拜託老闆幫他做一份一模一樣的宵夜打包,老闆爽快地答應下來。
待老闆的身影消失在後廚的門帘后,他們才又銜接上剛剛的話題,幾分鐘之前略顯尷尬的氛圍也一併消散得一乾二淨了。
“組織中叫的上名號的成員都多多少少有一些特長,雪莉也不例外,她出生在組織里,是組織培養出來的一名科學家。”想起調酒師一直以來表現出的在禮儀方面的重視和在意,安室透特意多解釋了一句:“我知道你對她的人際關係並不感興趣,但既然想找她合作,那這方面的了解還是有必要的。”
神津真司並不插話,已然一副將主場完全交給對方的模樣,只是安靜地點了點頭。
調酒師似乎聽得很認真,從這人從始至終的一系列反應看得出來,這個人大概是真的對雪莉一無所知。
安室透微微皺眉,但是雪莉在組織里分明稱得上是個名人了。
“雪莉有一位姐姐,名為宮野明美,她們姐妹之間的關係很好,但是身為特殊人才,雪莉並不能經常與她的姐姐見面,屆時我們也可以嘗試從這方面入手。”安室透頓了頓:“其實你已經見過這位宮野小姐了。”
“嗯?我也見過嗎?不過在我記憶里我並不……”
神津真司的話還沒說完,電光火石之間,他的腦海中突然快速閃過一個有些模糊的身影,他露出個遲疑的表情,看向一旁的波本威士忌:“難道是剛剛的那位……?”
“沒錯,宮野明美正是黑麥的女友,也就是我們剛剛在超市偶遇的那位小姐。”提到某人的名字時,他唇角的弧度自然而然地下壓了微毫。
“對於你的委託,這件事情里有兩點比較重要,一個是如何打動雪莉,至於另外一個就比較棘手了。”
安室透拄着下巴,他的態度中帶着一股近似冷眼旁觀的漠然,直白地將雪莉當下的處境挑明,淡淡道:“身為少數的擁有頂尖頭腦又有實績的科研人員,雪莉在組織中的地位不低,但正是因為她的極度特殊性,她擁有的權限反而並不高,甚至還要受他人的限制。”
“受限制?”神津真司不太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就像雪莉並不能自主決定自己的研究目標一樣,同理,她也不可以私下與任何人碰面——包括她的親姐姐。”
等級、階層、特權、限制、監視……神津真司放在桌子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叩了叩桌面。
“想要與雪莉見面需要琴酒的首肯,這才是整件事裏最麻煩的環節。”
“嗯?琴酒嗎?”神津真司原本有些纏繞的思緒驟然一頓,他不假思索道:“這個好辦。”
安室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