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安室透將侍應生統一發放的馬甲脫下來疊好,又把領結摘下來,將它們找了個柜子一併放置好,穿上自己的外套。
“不回去沒關係嗎?很多人都在等你回去吧。”他一邊整理着衣襟一邊隨口問着。
“饒了我吧,而且這種場合我向來都是要提前離場的,算算也該到離開的時間了。”
“嗯?本來就會提前離場嗎?”
他們兩個在走廊里並排走着,安室透笑道:“真意外,我一直以為我們的調酒師先生會是個相當在意上下班打卡時間的優秀員工。”
“大多數時候我是。”神津真司目不斜視,毫不掩飾自己的理直氣壯以及對這份額外工作的不滿:“但是在這種無聊的宴會裏,最後一個登場、第一個離席,這樣才更能凸顯出一個人的特殊性吧,我這麼做非常符合僱主想要達到的效果。”
“話雖如此,但不得不說一句,還真是一些無聊的刻板印象啊……”今天的氛圍是難得一遇的輕快,安室透反而不太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不過啊,神津君,我記得你不是很反感這種有關等級階層的東西嗎?”
“工作中也不可能全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吧,安室先生不也是嗎?”神津真司看了眼身旁的人,突然歪頭揶揄道:“莫非其實安室先生的愛好是做侍應生?”
安室透一愣,隨即大笑起來:“事到如今也瞞不下去了。”
他向身旁的有着一頭金色長發的男人那邊湊了湊,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道:“其實我的愛好是碰瓷看起來像個大人物的客人然後被經理開除也說不定。”
於是神津真司也被逗笑了,擺擺手:“你太幽默了,安室先生。”
這是一個私密性極高的私人場館,一路上反而一個人都沒遇到,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氛圍輕鬆愉快,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會場。
坐在車內等待的伏特加看到熟悉的人影走過來,他匆忙打開車門準備下車,又突然注意到了那位先生身邊並排走着的意料之外的傢伙。
“波本?!”伏特加扶着車門震驚道:“你怎麼在這裏?!”
調酒師的司機竟然是伏特加?!
安室透心中詫異,但是面上並未顯露,只是揮了揮手,自然地打了聲招呼:“真巧啊,伏特加。”
伏特加的目光在不遠處的那兩人身上來回打轉,但是當注意到神津真司臉上的比來時更加放鬆的神情時,他還是把剩下的疑問咽了回去。
雖然這位先生一直以來展現出的態度都偏向溫和,但是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該明白,這份友好其實是建立在當事人的良好禮儀素養和不拘小節上,有的話能說有的話不能說,一些東西不是他可以問的了的。
還是任務結束以後彙報給大哥再說吧。
“神津先生,現在要回去嗎?”雖然有些突髮狀況,但是伏特並沒忘記自己今天的職責。
“嗯,麻煩了。”神津真司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揚了揚下巴:“要搭個順風車嗎?”
伏特加還沒來得及反應,下一秒就聽到波本威士忌一口答應下來: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此時夜幕已經完全降臨,再加他戴着墨鏡,伏特加幾乎看不清楚波本威士忌那張天生膚色偏深的臉上的表情,卻依舊能從語氣中聽出那股不假思索的暢快。
伏特加重新坐回駕駛位,他從車內後視鏡看了眼坐在車後座的兩人,倒是沒想到波本和神津先生的關係竟然有這麼熟悉。
他很快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剛剛在車旁交談的時候天色太暗,直到現在他才看真切那位先生的全新形象,他猜測在剛剛的宴會中估計發生了什麼插曲,不過縱使如此,坐在他身後的那人仍舊絲毫不顯狼狽,反倒是敞開的西裝外套為其又增添了幾分瀟洒和隨性。
伏特加將服飾上的這份變化記下來,準備在任務結束后一同彙報上去。
隨着發動機啟動的的聲音,伏特加收回視線,沉默地再次履行起今晚這個接送司機應有的職責。
“沒想到我竟然還有跟你順路的機會。”
安室透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與調酒師相處的正確打開方式,他甚至主動提及起了前一晚他們在路上不太和諧的話題。
神津真司聽出波本威士忌的言外之意,也不挑明,只是漫不經心道:“對這場宴會的位置來說還是順路的,畢竟我們要去的地方大致方向上是相同的。”
不過波本威士忌的話倒是提醒神津真司了,他露出個微笑,報了個街道的位置,對坐在前方的伏特加說道:“就送到這裏就足夠了。”
安室透儲藏在腦海中的地圖網迅速輔助他鎖定了那個方位——對他來說那是個相當熟悉的地方,因為他前一晚還曾與調酒師在那個十字路口分別。
伏特加一心二用地開着車,豎著耳朵聽身後兩人零零碎碎的交談聲,言談中竟然帶着一種他捉摸不透的默契,他覺得這個事情也有必要一併上報給大哥。
波本什麼時候跟神津先生這麼熟了。
先是悄無聲息地搭上了貝爾摩德,現在又不知道憑着什麼搭上了神津先生,波本這傢伙手段倒是高明。
各懷心思,一行人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神津真司關上車門,特意到駕駛位的車窗旁道了聲謝:“今天麻煩你了,非常感謝。”
被降下的車窗里,戴着墨鏡的體型魁梧的男人連忙擺了擺手,匆忙做出回應:“不不不,您太客氣了,這本來是我的職責!”
在無人注意到的不遠處,將兩人的互動盡收眼底的安室透眼神中不可避免地再度帶上幾分審視。
即使早就對此明了,但是像今晚這樣真真切切地直面神津真司這個人在組織中的特殊性還是頭一次。
與琴酒相識,讓伏特加充當接送的司機,在非富即貴的私人宴會上被眾人簇擁,卻又始終堅稱自己是個普通人。
安室透突然覺得自己今天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就是在看出調酒師對接二連三的搭話者的厭煩時,裝作一時不察連人帶酒一頭撞了過去,隨後果不其然,調酒師藉此機會欣然離場。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安室先生。”
在他陷入思考時,調酒師已經結束了與伏特加簡短的對話,向他身處的方向走了過來。
安室透露出個不甚在意的表情:“舉手之勞罷了,你沒讓我賠你那件看起來就貴的要死的西裝我就放心了。”
神津真司覺得今天的波本威士忌跟往常大不一樣,格外風趣,就像是放下了什麼負擔,說話時也不再兜着圈子繞來繞去。
如果波本威士忌能夠保持這種狀態,那麼他會很樂意在酒吧的下次見面時請這位先生一杯酒。
或者說,當一身侍應生打扮的波本威士忌撞上他時,他就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一定要找個機會答謝一番才行。
能夠名正言順地擺脫那種場合的機會可不多,雖然他過去也會提前一會兒離場,但是能這麼早就結束行程還是第一次——而且離場的理由無懈可擊,就算是那位先生來追究也挑不出任何錯處。
他代表烏丸集團出席,那放在第一位的當然就是烏丸集團的臉面,既然如此,那怎麼能穿着一身帶着酒漬的衣服在宴會裏引人注目呢?
“我要去一下超市,安室先生接下來還有什麼安排嗎?”
安室透立刻道:“一起吧,我正好也要買些東西。”
神津真司欣然答應。
這邊距離神津真司的住處更近,理所當然地他也會更熟悉這邊的店鋪分佈,他帶路走進了附近的一家超市。
神津真司沒忘記出門前蘇格蘭威士忌提出的要求,所以他要買些橘子回去。
他很清楚蘇格蘭威士忌會說出讓他帶橘子回來不過礙於當時氛圍隨口提了一個,畢竟他們都知道家裏的橘子沒吃完,隔着客廳遠遠地對話時,擺在茶几上的果盤裏的橘子誰都能看得到,但是這並不耽誤他會履行承諾。
他是希望蘇格蘭威士忌與他相處時能夠再放鬆一些的。
神津真司側目看了看身旁的也在挑選橘子的波本威士忌,如果蘇格蘭威士忌能夠像今晚的波本先生一樣卸下負擔與他正常交流,那他倒是不介意每天都給蘇格蘭威士忌剝個橘子吃。
那種時刻繃緊的神經對一位受傷嚴重的病患來說毫無益處,只會讓本就緩慢的恢復進程變得更加拖沓。
“怎麼了嗎?”察覺到那份飄忽的目光,安室透假裝不在意地隨口道:“我臉上粘上東西了嗎?”
“不。”神津真司回過神,歉意地笑笑,解釋道:“只是突然想到了些別的問題,所以有些走神。”
“我可以聽聽嗎?”
安室透的笑容極富感染力,很少有人能不被這份真誠和爽朗打動,這也是他今天臨時去那家私人會館應聘侍應生,卻仍舊和一眾老員工一樣參與了那場經理口中的重要宴會的一大原因。
“雖然有自誇的嫌疑,不過說不定我能提出點用得上的建議。”
神津真司的聲音頓了頓,低頭看着手中的橘子,片刻后,他若有所思道:“病人的話,除了水果以外,還要吃些什麼東西比較好呢?”
安室透收回視線,他本能地覺得這並不是調酒師剛剛思索的問題,這個問題明顯更像是隨意找了句話轉移話題。
但是他還是認真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新鮮的果蔬和一些富含蛋白質的食物都很適合,多煮一些粥也不錯,裏面加上一些食材,有營養又便於消化。”說完,安室透又關切道:“神津君家裏有人生病了嗎?”
神津真司默默將那幾句話記在心裏,聽到新的問題時誠懇地點了點頭。
“是啊,家裏有人病着,這兩天一直很頭疼來着。”
波本威士忌語氣瞬間低落下來,帶着濃濃的遺憾:“祝你的家人早日康復。”
神津真司意識到對方一定是在剛剛的幾句話中理解錯了某些東西,蘇格蘭威士忌並不是他的家人,確切來講只不過是最近會住在他家裏的客人,但是他也不好為此特意去糾正一遍,於是遲疑了一瞬后,他最後只答道:
“謝謝,有機會的話,我會把這份祝福代為轉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