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諸伏景光覺得自己需要消化一下調酒師剛剛說的話,那個人經常會看起來極為真情實感地說一些聽起來十分令人費解的話,但是他說的時候太過認真,總是讓本能地懷疑其真實性的他開始猶豫是否要相信幾分。
從心理學上講,即使是在謊言中,也一定或多或少地存在部分真實,或許是通過更改事情發生的順序,也可能是通過改變某個形容詞,總之真真假假疊加起來后就更容易讓傾聽者對這個謊言產生信任感,訴說者也會因為這部分真實的存在變得更加篤定——只不過這部分“真實”所佔的比例在未知因素過多時很難得以判斷。
但是這次未免也太過離譜了,聽起來簡直和一個誤入了□□聚集點的神經有些大條的年輕人沒什麼兩樣。
在酒吧里幾乎被推上神壇的調酒師,各路傳言眾說紛紜,他無法將調酒師口中剛剛三言兩語勾勒出來的形象和一直以來以神秘著稱的調酒師疊合在一塊兒。
“那你為什麼不辭職?”雖然心中並不相信調酒師剛剛說的話,但是他還是順着對方的話問了下去。
“辭職?”
“你現在知道那家酒吧的真實性質了吧。”
神津真司回答得很含糊:“有所了解,但是並不多。”
諸伏景光瞭然,這種答案聽起來模稜兩可,但是也足以說明調酒師並非是什麼都不清楚的狀態。
或者說,調酒師口中的“有所了解”也不見得是真的只勘破一角,畢竟這傢伙明白卧底的定義,還會以此猜測他其實來自警方。
“你起初並不知道這家酒吧的真實性質,那後來意識到以後,為什麼沒有選擇離開?”即使知道調酒師的話並不值得全信,但是他還是這麼問了。
“……嗯?”神津真司眨眨眼,不解道:“我工作得好好的,為什麼要離開?”
“尤其是知道那些酒名真的是客人們的名字而非角色扮演以後,我對這份工作的接受度就更高了——我一直很滿意這份工作。”
諸伏景光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徑直走進卧室。
他就知道,他和調酒師進行這場對話就是浪費他的時間。
*
當天晚上,諸伏景光很快又發現了調酒師更反常的地方——他看起來不準備去上班。
“已經六點五十了。”他隱晦地提醒道。
為此,神津真司特意看了眼牆上的鐘錶,點頭附和:“的確。”
他正打算去陽台看看他今天洗的衣服晾乾了沒有,但是沒走出多遠就停住了腳步,背後的目光存在感太過強烈,已經到了他無法忽視的程度。
更何況他本就在意蘇格蘭威士忌的情緒變化。
“怎麼了嗎?蘇格蘭先生。”他轉身詢問道。
諸伏景光又遠遠看了一眼鐘錶:“你不出門嗎?你就快遲到了吧。”
“原來你是想說這個啊。”神津真司的臉上露出個溫和的笑容,語氣真誠:“謝謝。”
“不過我今天有其他任務,就不去酒吧上班了。”
話音剛落,神津真司便發現蘇格蘭威士忌的目光頃刻之間冷了下來,今天白天難得營造出的和諧氛圍頓時煙消雲散。
神津真司看着客卧又一次被關得不留一絲縫隙的房門,心想:蘇格蘭威士忌的心思,真的好難猜。
他無奈地搖搖頭,走進陽台,將白天洗好晾乾的衣服取下來,又一件一件掛進衣櫃裏。
對着敞開的衣櫃,他思考了一下,還是拿出了一套正裝。
雖然對那種無聊的宴會不感興趣,但是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全面的,強買強賣遞過來的工作也是工作的一種,身為一個成年人,什麼時候該認真、什麼時候該認真地敷衍、什麼時候該敷衍地認真他還是分得清的。
這一次他特意選了件領子稍高的襯衫,扣子從下至上依次系好,正好可以遮住脖頸處的傷口。
換好衣服,他對着洗漱間的鏡子整理了一下衣襟,已經許久沒穿過這類衣服了,這種布料貼合身體帶來的充滿束縛感讓他感到些許厭煩。
他知道這種厭煩其實大部分源自對這類無聊又不得不去執行的工作的反感,只不過是遷怒了這件衣服,但是情感上他還是做不到完全釋然。
一切都已經收拾妥當,俯身從鞋櫃裏拿出一雙皮鞋,在玄關換好以後,神津真司提高音量提醒道:“蘇格蘭先生,我出門了。”
門軸轉動,在關門聲響起的下一秒,客卧的門緊隨其後地被打開。
突然發現皮鞋上沾染了灰塵正蹲下身擦拭的神津真司聽到聲響,有所感應地抬起頭,恰巧與客卧門內的蘇格蘭威士忌正對上視線。
兩個人面面相覷,動作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空氣彷彿一度靜止,誰都沒說話。
“額……”神津真司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打破這詭異的氛圍,他站起身,露出個得體的微笑:“是有什麼需要我帶回來的東西嗎?”
靜立在客卧門口的諸伏景光沉默許久:“……橘子。”
“橘子?”蘇格蘭威士忌會提及這樣東西,倒是有些出乎神津真司的意料。
諸伏景光面無表情重複道:“嗯,橘子。”
“好的,我知道了。”
諸伏景光隔着客廳遠遠掃視了一遍調酒師與平常不盡相同的形象,突然問道:“你要穿成這樣去做任務?”
神津真司抬起手臂上下看了看,忍不住嘆息:“嘛,沒辦法,有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
他看了眼時間,揮揮手告別:“我得出門了,這次是真的要走了,再見。”
在那扇門被合上的下一秒,確認這一次調酒師時真的離開了,諸伏景光快步走到玄關,透過貓眼觀察起門外的狀況。
對不同的任務採取不同應對措施是十分正常的行為,他與黑麥威士忌也曾經為了接近任務目標而做出相應的變裝,雖然只是遠遠掃了一眼,但是不難看出調酒師的那身行頭相當考究,既然會將自己偽裝成這種形象,那做戲一定會做全套——他一定有接應的同夥,按照經驗,有很大的概率是扮作司機。
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微眯起眼睛,目光追隨着調酒師移動的背影。
那個身着一套黑色西裝的調酒師在這棟房子門前不遠處停住了腳步,明明是一身沉穩的深色系的打扮,但竟然還是在夜色中異常顯眼,那可能是源自於生理性的對視覺美好事物的本能捕捉,也可能是因為那頭金髮實在是太過亮眼。
調酒師招了招手,很快,從貓眼的視覺盲區里走出了一個男人,一路小跑,在調酒師面前站定后,恭敬地點點頭。
諸伏景光的呼吸不自覺地屏住,來自狙擊手的優異素養讓他的眼球以極快的速度適應了黑暗,在穿過層層夜幕看清來者的臉時,他的眼睛無法抑制地睜大,那個人是——!!
神津真司面露詫異,但是很快便調整為了一個關切的笑容:“是你啊。我聽說你最近受傷了來着,已經好些了嗎?”
懷着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隔着一扇冰冷的門板,兩個人用完全不同的語氣將出現在門外的第三個人的名字念出聲:
“伏特加。”
“伏特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