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 9 章

謝春山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從回到歸雲仙府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那時的場景了。

滔天江水,黃河泛濫,沖毀了無數的良田與屋舍,數以萬計的人在濃烈污濁的激流之中掙扎,哀嚎遍野。

“救救我們。”

“我的孩子才兩歲啊,求求您了,至少把孩子帶上去吧。”

他試圖朝那群人伸出手,卻好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將他困住,令他不得插手此事。

“大道無情,生離死別乃是人間長情,這天下分分合合多少妻離子散,你以為你都能救得過來嗎?”

“你已踏上天道,就該以飛升為己任,若成大道自可拯救蒼生!”

大道無情...

謝春山有些茫然。

入世二十載,修道六百年。

他的道心,第一次動搖了。

“謝道君,你看這人間美不美,我們大雍呀,風景可好了,國泰民安四海昇平,人間盛世不過如此。”

一道清澈的少年嗓音在回憶里響起,如同雨後清新的空氣,令人心曠神怡。

謝春山皺了皺眉。

好熟悉。

他扭過頭,看見自己背後薄霧迷濛,白霧深處站着一個青衫華服少年,明眸皓齒,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兩顆虎牙。

滿是涉世未深的天真與明媚。

少年的手中還抱着一把月琴,看見他扭頭,那少年笑得更璀璨了:“謝道君,我給你彈琴可好?你聽過月琴的聲音嗎,它很好聽,我們臣民都很喜歡。”

他未曾,見過這個少年。

可他又好像,與這個少年認識很長時間。

滔天巨浪趁他失神的功夫將他從頭到尾掀翻。

之前嚴肅的聲音還在絮絮叨叨:“謝春山,大道無情!”

江水一層又一層,將他拋入空中又吞噬入腹,窒息感鋪天蓋地而來,彷彿下一刻他就會溺斃在這江水之中。

別說去救人,便是自救,也是不可能的。

直到那個少年的聲音再次響起。

比之前多了幾分滄桑,甚至連天真明媚都拋棄了,像寶石滑過絲綢一樣深沉。

只能從暗啞的音色深處聽出,似乎是同一個人。

少年說:

“起來。”

“謝春山,起來。”

好似一根浮木飄到他的身邊,將他從激流之中堪堪拯救出來。

他藉著那根浮木探出頭來,空氣瘋狂地重新湧入肺部,讓他得到了短暫地喘息機會。

睜開眼后,世界重新恢復了一片白茫茫的顏色,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他的手還搭在那根浮木上,只不過因為骨節盡碎,所以沒辦法握住。

確切的說,不是‘浮木’,而是一條柔軟的胳膊。

帶着屬於人類溫熱的體溫,就放在他的身側,。

通過靈識判斷,應該是昨夜那位‘四公子’。

沒能死得了。謝春山想。

模模糊糊的光影中,他垂下眼瞼,盯着那隻昨天還信誓旦旦要咬死自己的‘小獸’。

‘小獸’安靜趴在床頭,日光透過縫隙灑落在他的身上,無端端鍍上了一層柔軟的‘絨毛’。

謝春山看不見他的臉。

但應該與夢中那個少年差不多年紀

春風白馬,該一夜看盡長安花的風流。

隨着胳膊上細微的顫動,蕭懷舟驟然驚醒過來。

隨之而來的便是驚天動地的咳嗽,恨不能將整顆肺都從嗓子眼咳出去。

與夢中少年不一樣,他太贏弱。

謝春山微微偏頭,神色淡漠。

蕭懷舟整整咳了有半柱香時間,才緩過勁。

胸口還有些隱隱約約生疼,原來,高山明月,抱起來也挺咯人的。

昨夜他太累了。

謝春山身上陰寒之氣太盛,到後半夜的時候他幾乎快被謝春山給凍成冰塊了。

若不是他還活着,心臟還跳動着,還能維持一個人最基本的體溫,那今天他可能已經跟外面掛在檐角下的冰棱一樣。

凍得硬邦邦的。

好歹算是活過來了,兩個人都活過來了。

蕭懷舟喊了觀書進來,喝了幾口熱奶/子(草原食物)才稍稍補回了些許體力。

待杯中熱氣散入五臟六腑,他才慢悠悠開口。

“謝道君昨日若是死了,我便將你的屍體丟到午門去,當著所有老百姓的面將你扒光解剖,也好讓大家看看,修仙之人所謂的根骨,到底是哪根骨頭。”

蕭懷舟的語氣很直接,並不是在嚇唬人。

“悉聽尊便。”

謝春山很難得地開口回應。

“不止。”蕭懷舟笑了,“謝道君的左肩疼不疼?昨日晚上我餓了,便在道君肩膀上咬了一口,雖然沒扯下肉來,但齒痕還是清晰可見的。若是扒掉衣服的時候被眾人看見,不定會說道君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細細察覺下,左肩確實有絲絲縷縷的疼痛蔓延。

謝春山:“......”

這是在耍流氓。

蕭懷舟是很懂恩威並用的。

“我們皇族有個規矩,若是太醫把人給治死了,那麼整個太醫院都得跟着陪葬。”

他頓了一頓,接着道,“我仔細想了一下,昨夜治你的是三清宗的人,三清宗上下連帶國師統共有四十一人,都可以給你陪葬。一連剖個四十一人,應該也能看出所謂的修仙根骨是什麼模樣了。”

明晃晃的威脅。

蕭懷舟喜歡把玩謝春山的軟肋。

謝春山能感知到身體裏屬於三清宗符籙留下的痕迹,極其細微地護住他的心脈。

三清宗人確實救治過他。

最終他唇瓣微動,還是沒有說話。

他仰面躺在床榻上,因為雙手雙腳沒有辦法移動,便只能維持這個略有些‘不堪’的姿勢。

強迫自己閉上眼。

蕭懷舟沒有再繼續說,反而歪過腦袋盯着謝春山這幅模樣。

高嶺之花,四分五裂,任人宰割的模樣。

他頓時起了興緻,丟下碗蓋往前走了兩步來到床榻前,自上而下盯着謝春山的那張臉。

這張臉是真的很好看,怪不得三界人人趨之若鶩,稱他為高嶺之花,愛慕謝春山的人男男女女如同過江之鯽,都在以一睹謝春山的姿容為驕傲。

如今這朵高嶺之花,就在自己手下。

蕭懷舟很滿意,伸出手鉗住謝春山的下頜,強迫對方仰起頭露出曲線優美的脖頸。

“謝道君,我有一個問題想不通,想要問你。”

蕭懷舟整個人傾身上去,將謝春山半個身子壓在那,抬手撫上謝春山的眼角。

“朝代更迭,是命數使然嗎?”

謝春山沉默了半晌。

一雙眼因為空洞而衍射不出任何的表情來。

不管是冷漠的,還是動容的。

所以無從傳達他的情緒。

許久之後,他遠山眉微顫,醞釀出一個淡淡的字:“是。”

“哪怕這個朝代與你息息相關,哪怕它是因你而毀?”

蕭懷舟的指甲在謝春山微紅的眼角上摩挲,下一刻若是生生剜出這雙看不清人世間的眼睛,也未必不可能。

“我不造因果。”

謝春山的眉,顫抖地越發厲害。

那人的指腹溫度很高,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可以撫平他體內的陰冷之氣。

得到這個答案,蕭懷舟嗤笑。

“所以謝道君,是不相信蘭因絮果了?”

他可以重生歸來,便是一場因果,若是謝春山真的沒有造這個因,又怎會讓他不甘而死,成為一個惡果?

只怕有些人,是造而不自知吧。

“你恨我。”

謝春山眉目含霜,從短短的幾句對話里,已經總結出了眼前人與自己之間該有的情緒關聯。

他好像在哪裏見這個叫蕭懷舟的人,甚至連蕭懷舟的聲音,都與剛才夢中那個少年有七分相似。

可那少年是在夢中。

真的是在夢中嗎?

謝春山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又好像是今日才忽然想起什麼。

“恨的。”蕭懷舟點頭。

謝春山安靜地躺在那裏。

雕花窗棱被人從裏面拉開,大量的日光傾瀉進來,照亮了整座灰暗的屋子。

他說:“若解了這恨,便可放我離去嗎?”

離去,是指殞滅於三界之中。

蕭懷舟竟認認真真思考了這個問題,還沒有思考出答案來。

謝春山偏頭,藉著日光能看見覆蓋在自己身上朦朦朧朧的人影。

看起來威風凜凜的,卻不過一隻虛張聲勢的小獸。

每每凶神惡煞地衝進來,將自己一把掀翻在地上,亮出唬人的尖爪假裝要把他掏心剖腹吃掉。

結果到最後只是用舌頭輕輕舔了一舔便放過了。

這恨,未免草率了些。

這場對話最後無疾而終,因為外面傳來了聖旨的聲音。

蕭懷舟站起來出去接旨,帶着一連串的咳嗽聲離開,背影比前幾日看起來更加消瘦。

屋子裏靜了下來。

觀書負責打掃“戰場”。

四處都是水痕,鎖鏈,還有血跡,唯有謝春山的身上乾乾淨淨,一身衣袍已經恢復如初,想必是三清宗的功勞。

觀書撅了撅嘴,暗嘆四公子對這位道君可真好。

然後彎腰從床榻旁撿起掉落的方巾,想直起身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忽然完全動不了了。

一股十分強烈的威壓壓住他的脊背,逼得他不得不彎着腰。

甚至......跪在地上,無法抬頭。

是謝春山的威壓。

觀書心中大駭,已知謝春山靈府盡碎,仙根斷絕,竟然....

竟然還有仙力!

“我問什麼,你答什麼。”

謝春山語氣淡漠。

觀書連點頭都做不到,只能以額緊緊貼地,囫圇回一句:“好。”

頭頂上屬於謝春山的氣息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

“你家四公子,可會彈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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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碎仙尊無情道心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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